《有去无回》灰焰

5、part5

　　雪片在路灯的光影下打着转，许志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就推着车和赵文宇那么走着，其实心里为这件事松了一口气，但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即使是最后一刻，赵文宇还是体面地拦了出租车送何韵回家。

　　兜兜转转雪越下越大，铺在地上的新雪被他们留下印子，空气里的静默拉得绵长，呼吸的节奏在冰冷中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许志忍不住转过头看赵文宇的脸。
　　鼻尖儿冻得通红，眼角处有一小片儿擦伤，也许是在隐隐作痛，赵文宇控制不住地眨着眼。
　　许志不知道赵文宇眼里的雾气是因为太冷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宁愿相信是冰冷的空气把赵文宇冻出了眼泪，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安静地散步了。
　　好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总会有意无意地勾起关于何韵的话题，每次又是不欢而散，即使并没有吵架。
　　现在这样的平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闹剧的结束。

　　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
　　许志心里一阵害怕，他怕赵文宇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心里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赵文宇打骨子里有一股犟劲儿，他要是钻进事儿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本来空荡的街道人又渐渐多了起来，各色的校服从他们身边擦过。许志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十点半了，他见赵文宇的脸冻得有点儿发紫，抬手扣上了赵文宇校服上的帽子。
　　“回家吗。”许志的声音柔软了很多。

　　没有人回答，他听着赵文宇吸了一下鼻子，心里想着别是冻感冒了。手伸进裤兜摸了摸，扒拉开兜里的钥匙摸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没有人接。他转过头看到赵文宇咬紧了牙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泪还是溢了出来。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就谈了这么一次恋爱，走到这一步难免心里难受。许志在心里磨叨着，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再多看赵文宇，流眼泪这种事对于一个大老爷们儿来说没有谁愿意被别人知道的。

　　赵文宇趁许志还没有把纸巾塞回兜里的空当，伸手抢了过来。他抽出一张纸巾狠狠地擤了鼻涕，鼻腔里的声音震得自己耳朵有些发懵，和鼻子上被擦得的皮比起来，眼角的伤的那一丁点儿痛感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其实听到了许志问他要不要回家，他想回答，但是回与不回二者之间似乎都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他想不到如果不回家，他还能去哪，但是很显然自己并不想回去，就这么漫无目的机械地走着，脑子里没有一点儿东西，比起躺在床上无比清晰的回忆和撕裂感要好上百倍。

　　“你先回去吧。”赵文宇的声音里带上了点儿沙哑，“晚了你妈要着急了。”
　　“我怕你跳天桥。”许志的视线越过赵文宇，看了看他身边的护栏。
　　“没那么脆弱。”赵文宇皮笑肉不笑地冲许志勾了勾嘴角。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怪吓人的。”
　　赵文宇低下头，没了声响。
　　“我的意思其实是……算了，要不去我家吧。”许志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就是想再走走。”罩在身上清晰的冰冷感把赵文宇心里碎布头一样的烦乱也冻了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也想不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情绪。

　　喧闹、嬉笑、车铃、口哨各种声音被带过他们的身边，划过成群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一张脸的模样。赵文宇恍惚瞥过许志的脸，就在自己的身边，眉眼处带着凌厉，任谁看了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而现在和所有晃过的身影比起来是那么的清晰。他在脑海里翻阅十八年停留过的脸，似乎都随着时间一点点模糊了面目，只有许志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了一样，怎么都忘不了。

　　赵文宇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只有十八岁，此刻却有了看破人间纷扰的沧桑感。

　　虽然城市不大，许志和赵文宇小学就把小城转了个遍，但是也仅限于转了个遍。学校以南的地界，他们很少活动，现在看着眼前的场景称之为陌生也不过分。

　　校服少了，人也就少了。

　　路上偶尔有几辆车开过，大部分的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走在街道上。不久前被纷乱的人群踩过、压过的雪很快就又被盖了上去，平整得看不出一点儿被压过的痕迹，只有赵文宇和许志身后还留着刚刚走过的痕迹。
　　路两边楼上的窗户里已经没剩几家亮着灯的了，许志觉得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就算是散心也不能真的就走这么一晚上，犯不上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也不愿意明天自己出现在市民的朋友圈里—“我市某高中两名学生在寒夜双双冻亡，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他一边走着，一边摸出手机，摘了手套想打字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又转过头看赵文宇，大概是已经冻到麻木了，没有表情、没有哆嗦、没有缩着身子，眼里的水汽也早就没了。他低下头赶紧摁了信息——是发给他妈的。快十一点了，心再大，人再野总归还是不能让家里跟着担心。

　　“走吧，别冻死了。”许志停下脚步跨上车，从冻得咬紧了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着跟着他停下脚步的赵文宇，张了张嘴，缓了半天才接着说：“没跳天桥，冻死了。明天传出去说你想不开殉情了，挺不好听的。”
　　赵文宇本来脸上木着，听着许志的话不知道怎么着没忍住笑了一声。许志见他笑了，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转过身子伸手拍了拍落在后座垫子上的积雪。
　　“劳您驾，坐？”许志一脸殷勤，半俯下身子抬眼看赵文宇。
　　“贱。”赵文宇留下一个字浮在空气里，走了两步坐上车的后座，不自觉地又拽着袖子伸进了许志的衣兜里，他觉得许志的衣兜里一直挺暖和的。

　　许志骑着车调了个头，心里想着赵文宇的那一句“贱”，没由地自己又笑了起来。等他以实到自己挂起的笑，自己在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贱”。

　　一路上没见到什么车，更不用说是人了。
　　车轮碾过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许志没敢骑快，他总觉得这个速度比走着也就没快多少。
　　后背暖着一小块儿，许志猜是赵文宇又把脸埋到了他后背上，他想着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太冻着，又想着怕他在睡过去，叫了声赵文宇的名字，果然没人理他。他想了想，没再叫身后的人，蹬着车子慢慢挪着。

　　如果不是冬天，暖色路灯的气氛其实还算不错。
　　但眼下就是一种伪装出的虚假温馨。

　　许志一路上吸着鼻子，平时不到半个小时的路，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挪回去。他骑着车进了小区，开始想要把车骑到哪里，回自己家还是去赵文宇家，不管是哪里他今天是不怎么想要赵文宇单独在家了。
　　他抬头看了看小区里整齐地没由一点儿亮光的窗户，还是把车子骑到了赵文宇家的楼下。靠着墙边的路灯停下了车，许志反手拍了拍赵文宇的后背，过了半天身后的人才有了动静。

　　“到了？”明显不清醒的一个疑问句。
　　“到了，赶紧下车开门去。”
　　“嗯。”赵文宇的脸离开许志的后背，瞬间被冷风卷着的雪吹清醒过来。
　　许志推着车跟在赵文宇身后走到楼门口。赵文宇在自己的各个兜里摸了一阵，转头看向许志没说话，许志表情复杂地看着赵文宇的脸，最后挣扎着把车把上许志的书包扔了过去。
　　“你还不回家？”赵文宇见许志没有离开的意思。
　　许志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动作快点儿。赵文宇没再多问，拉开了拉链，手在书包里又乱摸了一通，拎出来一条像是栓狼狗的铁链子，上面挂了一串钥匙。
　　他埋头开了楼宇门，许志跟着他把自行车推到了楼道里，靠着楼梯侧面的空地里把车的后轮和扶手的竖栏锁在了一起。

　　“至于？”赵文宇走在前面，没回头问了许志一句。
　　“至于。”许志的语气十分坚定，“不至于你现在也不用天天蹭我的小破车。”
　　“操。”赵文宇站在家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小声骂了一句。

　　防盗门被拽开的一瞬间，热气扑了出来。许志站在门外就觉得浑身的神经都活了起来，他进门刚摘了手套带上门就觉得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没来得及开灯，抹黑踢掉了鞋跑到茶几边上抽了张纸和赵文宇一起站着擦鼻涕。

　　两个人谁都没有去开灯，脱了的外套都胡乱扔在沙发上。许志和赵文宇躺在“L”形摆着的沙发上，脑袋朝着同一个方向一人占了一边儿。

　　“你不进卧室睡？”许志盯着天花板，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的轮廓。
　　“累了，不想动。”赵文宇闷闷地回了一句。
　　许志没再说话，他觉得自己身上绷着的那股劲儿现在松了下来，浑身都发麻。本来想着要躺下好好睡一觉，但是空气里的寂静反而让他没了一点儿睡意，他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的赵文宇，黑暗中隐约看到赵文宇好像也还睁着眼。

　　他也不是第一次和赵文宇一起睡觉，从小到大钻一个被窝睡了多少次都不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不习惯身边有人，许志在心里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