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自己YY》自肥鱼我

1、水仙少年

　　初冬的空气已经有一点肃杀的意味。
　　江泠和高中时的好友走在四下无人的街上，每次上学必经的那条路，像往常一样偷偷听着那些在年级里流传的八卦。
　　她穿得很少，风一阵阵地从毛衣的缝隙中钻进去，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发颤的身体，垂着眼数着人行道上的格子。
　　后面传来熟悉的哄笑声，一个公鸭嗓喊了句：“大家注意了啊，周煜打赌输了！从现在起他遇到的第一个女生要给他当一天女朋友啊！”
　　江泠悄悄竖起了耳朵，余光瞟向四周，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
　　忽然背后一热。
　　她被一件大衣裹了起来，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缥缈地落到她耳边。
　　“我们不要再错过了。”
　　她一时没敢回头。
　　是周煜啊。怎么可能。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周围的景象开始崩裂，她意识到了这是个梦，然后醒了过来。
　　凌晨两点，她坐起来打开帘子，对着窗外的零星灯光怔愣许久。背后的温度好像真实存在过一样，微微发烫，就像是突然把怀里的热水袋抽走留下的余温。
　　这个梦过于荒唐了，却在这么一个晚上令她心乱如麻。那些沉寂已久的感情一点一点地涌上来，慢慢堵到喉咙，令人无法呼吸。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一遍两年前写的日记。这些原本是写在笔记本上，在每一个为高考麻木的夜晚，小心翼翼地把心里最柔软的情绪铺泄出来，然后安心入睡，没有人知道。
　　后来毕业了想扔掉免得睹物思人，但是最终不舍得，一篇一篇地记录在了手机里。
　　她深吸了口气，久违地开始输入：
　　2019.11.20
　　今天梦见你了。真奇怪，我好久没有记起你，大概潜意识里在挂念你，但是我自己不知道。
　　江泠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花很长的篇幅来描述自己的心境。少年的时候不知道，往往最简短的话里才有最难以言喻的深情，而不是那些矫情的、充斥着比喻和排比的文字。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周煜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一点也想不起具体的模样，只是觉得永远是沐浴在阳光下那样一张脸，笑得平静又灿烂。她记得她做升旗手的样子，骑着车跟朋友打闹的样子，像风一样从窗边经过的样子……独独不记得他的脸。
　　或许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她这么想着，渐渐地失去意识，恍若无事发生。

　　江泠和周煜第一次打照面，是一个天气阴沉的开学典礼上。
　　那是江泠进入这个市里最优秀的初中后，第一次拿到奖学金。那个时候胜负欲极强，尽管她是以倒数的身份进来，在一个学期后便跃居年级第一，成为一匹谁也没想到的黑马。
　　她被校方要求作为学生代表讲话。
　　原本是很荣耀的一件事，只不过恰逢她感冒，又发了唇炎，以至于在整场发言中不得不扯着生疼的嘴，并且努力不让鼻涕当众流出来，十分艰辛。
　　于是全校人都知道了得年级第一的那个女孩子在开学典礼上一边吸鼻涕一边念稿子。她的声音有多大，被麦克风传出来“哧溜哧溜”的吸鼻涕声就有多大。
　　江泠默默忍受着这种痛苦，以及旁边校长同情的蒙娜丽莎般的微笑，自觉丢脸丢到了家，匆匆结束了发言便在掌声中逃之夭夭。
　　以至于在之后在排队等着领奖学金的过程中，被旁边的刘卯取笑了半天，甚至喊了在前面的周煜，来了一句：“阿煜！快叫她请吃饭！”
　　刘卯是她的前桌，整天眯着眼睛嘻嘻地笑，不知所云而且非常混蛋。她习惯叫他“六毛”，说他每天说话都像放屁，话比五毛还多一毛。
　　六毛这个白痴什么脑回路不知道，只见周煜转过头来狡黠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对谁。
　　那一刻江泠看见了一束阳光照到他脸上。
　　传说中的自带圣光吗？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发现确实有一束光透过云层漏了下来，刚好对着前面人的脑袋。
　　江泠愿意封他为太阳之子。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就此让她跟周煜认识，尽管江泠早就知道这么一号人，但对于她这样冷静自持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理由就主动去搭讪隔壁班的风云帅哥，实在是有失脸面。
　　况且今天刚丢过脸，不太适合结交新朋友。
　　只不过，问他们班的男生要了他的□□号，纠结了一个月，把他的资料反复看了又看，才发送好友申请。她没有说自己是谁，结果很快就通过了，互相成为了列表躺尸的一员。上学期间不能带手机，她每周末都会去他空间像个变态一样浏览所有的信息，连留言板都不放过，退出的时候小心清除掉访客记录。
　　其实根本就没人在意。两个班的同学基本都已经互相认识，也就江泠像做贼一样，大概是心虚。
　　她觉得，周煜是活在阳光底下的，快乐又自信，光明又美好，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必去打搅。
　　至于她，缘分使然，不必强求。

　　江泠之所以说跟周煜没缘分，是因为他永远是隔壁班的男同学。整整六年，那么多场考试，她几乎都可以认全他的朋友们了，但是和他，连一次都没有分到同一个考场过。
　　啊不，其实同班过那么一个月。
　　在初中的末尾，因为都获得了提前升学的资格，便暂时把他们这些不用中考的同学安排在一起，免得露出过于得意轻松的表情刺激到别人。
　　那一个月，他们每天的活动就是看闲书、电影和玩各种棋类游戏。在周围一片混乱的喊打喊杀的吵闹声中，江泠本想着，这是绝佳的机会，可以浑水摸鱼，可以暗度陈仓，可以理所当然地去接近周煜。
　　然后因为过于无聊以至于开始分享心底的小秘密的林见鹿趴到她耳边，悄悄地告诉她，她喜欢周煜。
　　“你看他那刀削般的面庞，还有黑黑亮亮的眼睛，英气的眉毛，虽然头大了点……但是完全不影响他的帅气对不对！”见鹿露出了梦幻的表情。
　　江泠装作敷衍地点了点头。
　　林见鹿无疑是个美女。她的眼睛大概是自己的三倍大，脸又小得离谱，像一头小鹿一样可爱，而且是自己的好朋友。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既然是见鹿先提的，她就不好意思再动手，大不了从长计议。
　　见鹿把他们的一切告诉了江泠，说周煜如何冷漠又如何温柔，连拒绝都是果断又得体的，既不让人心生希望又不至于太过伤心。
　　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帅，不然换六毛来试试，“对不起，我们可以做朋友”这种话要是他说出来，那实在是高傲又可恶了。
　　她倒也不是黑六毛，像六毛这样油嘴滑舌不正经的小老弟，绝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拒绝的话。所以江泠常常无法看透六毛这个人在想什么，好像什么情绪都隔着一层雾一样。
　　江泠把所有接近周煜的机会都留给了见鹿，尽心尽责地做好一个助攻。周煜问这边借纸巾的时候，江泠都会把见鹿的拿给他，然后让他自己还回来，唯恐让别人看出一丝端倪来。
　　唯独有一次，大家都聚在阶梯教室的前几排看电影，她看见周煜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二排。
　　她走过去，悄悄坐到了他后面，打开了那本《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看见扉页上那个水仙少年的故事：
　　少年因为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每天对着湖欣赏自己的容颜，有一天掉进湖里溺水而死变成了一株水仙花。湖为此而哭泣，因为再也不能从少年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美丽的身影。
　　多么美的故事，炼金术士说。
　　每一段爱情里面，爱的人会不会其实是对方眼睛里的自己而已？
　　周煜好像刚打完球，正坐着休息，突然把头往后一靠，枕在了她的桌子上。
　　一个毛茸茸，有几根发丝被风吹起来晃动着的，头。
　　江泠再也没心思看书了，愣愣地看着这颗头，感到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一个月后高中的分班结果出来，在九十个人分两个班的情况下，他们也没分到一起。倒是见鹿和周煜都分到了二班，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六毛。她便理所当然地把六毛当做了工具人，时常装作无意的样子问起他的近况。
　　每当江泠跟六毛讲述她在阶梯教室坐在周煜后面的那一段时，六毛都十分不屑。
　　“您也太卑微了，冲上去就是干啊！”
　　有时候他非常看不下去，提出要替她牵牵线，保证自己担得起月老的名号。
　　江泠拒绝了。她认为这种事情由别人来帮忙，显得不够大气，她现在不动手，只是时机未到。并不是由于她觉得自己不够好诸如此类的原因。
　　她大言不惭地放话：“我这样虽然脸稍微欠缺了那么一点点，但智慧能够补足一切的，配周煜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她只是不确定，她能不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跟其他人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