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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哑婆婆 ...

  •   绕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就能看到岭上那座孤零零的小院了。

      暮色将近,小院的上空飘起一束袅袅炊烟。老汉指给谢谦道:“少年人,那边就是哑婆婆的住处了!现在快冬天了看不到,那院子里栽了一棵大梨树,春天开花,秋天吃果子,好滴很!”

      “哈哈,真的吗?那我明年有口福了。”应和着老汉的话,谢谦把离家时的争执暂时放到一边,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忐忑不已。

      哑婆婆虽说是旧仆,但母妃身边多年伺候的老人,说是长辈也不差了。

      谢谦从小长在宫里,宫规森严,从主子到奴婢,一举一动都恨不得拿把尺子比着。宫人的轮班很频繁,每次谢谦还来不及熟悉前一位,后一个就顶了进来。他从来没有机会和谁建立长久而密切的关系。

      他记得有次他在书房看书看累了,走到窗边休息,看到有两个小侍女在院中打扫。

      其中一个侍女跟另一个说起她入宫前家中的种种。道虽然是贫民百姓,为了点饱腹的口粮每日起早贪黑地干活,但是一家人和能乐融融地在一起,并不觉得日子难过。谢谦当时就觉得很羡慕,小心翼翼地隐在窗格之后,贪婪地想听她说多一点,再说细一点。

      可惜管事的进来见她们边干活边聊天,当下狠狠地打了她们的嘴巴,以后就再也没人说起这种话题了。

      后来谢谦想再去见见那个侍女,然而侍女已经调走了。

      就很惆怅。

      谢谦默默叹气。身边没有亲人,能有一直陪伴的侍女也很好啊……可惜他都没有。

      哑婆婆是陪伴了母妃那么多年的忠仆,肯定和母妃很亲近,了解母妃的心意。要是知道他和父王这样闹了一场离家出走,会不会对他很失望啊……谢谦到这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挠了挠脑袋,本来还很急切的心情突然又矛盾起来。一时希望时间过得快点,一时希望马儿走得慢点。

      其实谢谦多虑了,宫女出身的哑婆婆,研习伺候人这门艺术四十多年,经历过宫斗、宅斗这样的大风大浪,是根本不可能让他感觉到一点不自在的。

      虽然素未谋面,虽然口不能言。当一身素衣,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的老妇人站在他前,向他缓缓行礼时,谢谦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哑婆婆的手臂。仅这一个照面,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哑婆婆已经完美捕捉到了谢谦所期待她所扮演的角色。

      哑婆婆礼数周全地谢过老汉,并把人送走后,就把谢谦让到了主屋里。谢谦一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并自以为隐蔽地偷偷观察哑婆婆。

      哑婆婆年纪五十有余。不能说十分年迈,也称得上是老人了。这要是在寻常百姓家里,应是已经儿孙满堂的年纪了。可这老婆婆自幼入宫,一生为奴,如今孤身一人在这深山里守陵,连个一起说话作伴的人都没有。按常理来想,日子应是十分凄苦的。

      可在谢谦看来,她一点也没有那种他想象中的一个人独居的冷清感。反而将把房间和院落收拾的井井有条,把自己打理的精精神神的。

      屋内的陈设不算新,更不华丽。但每个角落都让人看起来很舒适,各种小细节透露着布置者的用心。就好象……就好像这个地方随时都在等待着主人。

      是的。主人。哑婆婆一让,谢谦就自自然然地进了屋,坐到的主位上。现在手边一杯热茶,端起一喝,入口温度刚刚好,正可以供他解渴。

      因为太自然而然了反而一旦觉察到了就很奇怪。

      这……

      谢谦放下了茶盏,看向坐在次座上,正殷殷慈爱地看着他的哑婆婆……

      “婆婆……”少年还未变声,清亮的嗓音里透着糯糯的甜味,听起来莫名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大概是有点害羞吧,谢谦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哑婆婆的身前,揉了揉发热的耳朵:“婆婆,那个,虽然很唐突,但是我这次不是来探望您,而是在投奔您的……”

      哑婆婆似乎稍微有些意外少年的直率与亲近,但她没有急着表态,仍坐在位置上倾听少年说话,只是笑容纹更深了些,带了点鼓励的意味。

      哑婆婆的镇定自若显然给了谢谦很大的信心。他没那么紧张了,一口气把在汴梁和父兄的争执都给哑婆婆讲了一遍,然后说:“婆婆,我从小没见过父母,母妃生前我没能尽过一天孝心,现在又忤逆了父亲。实在惭愧不已。”

      谢谦说到这里,眼眶红了红:“望穿天地,孑然一身。想来想去,唯有您这一位母妃的身边人,能让我心生亲近。

      少年声音渐低,透出些沙哑和哽咽:“婆婆,我是把您当长辈的。这次来投奔您,并不是来做主子,找您来让您伺候我恭敬我……我就想您把我当个寻常子侄,不嫌弃我来给您添麻烦就好…… ”

      谢谦说得可怜,哑婆婆闻言,或许是想到和旧主几十年的相处的感情,忍不住眼圈也红了。她这次没有刻意地端着慈爱姿态,而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少年比她高不多少的瘦削肩膀,欣慰地笑笑,好像在说:“我们谦儿已经长的这么大啦,公主如果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然后,好像这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欢欣似的,她又张开手臂抱住了谢谦。

      谢谦感受着老妇人瘦弱的怀抱,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好像是想象中的母妃正在拥抱着她。那手臂是纤瘦的,微微颤抖的,用力抱紧却又像怕勒疼了他一样的,包含着矛盾又激烈的情绪。

      谢谦轻轻闭上眼睛,想让这幻觉能够再持久一些。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挡不住的晶莹水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开始还只是忍住,只是低低地呜咽,后来渐渐抑制不住,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他也不是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在宫里锦衣玉食地养大,处处有人伺候,有什么好东西官家也想着他。和寻常人比起来,那就是活在仙境里。

      可他这心总是空的,这怀抱总是冷的。他只能从书里知道这世上有天伦之乐,有亲朋知己。合上书,他就只能想象,如果有一天和亲生父母还有大哥见面,会是个什么场景。

      最后,他茫然地发现,这芸芸众生,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没有娘亲的孩子,好像泡在蜜水里都觉得日子是苦的。

      良久,谢谦才放开了哑婆婆。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一脸不好意思,背过身去擦眼泪。哑婆婆体贴地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经过这么一场,俩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哑婆婆的笑容也真实了起来。

      她按着谢谦坐下,重新给他到了杯水,等他缓解好了情绪,才提起正事,指了指刚才放进里间榻上的少女。

      关于救下少女的经过,刚才谢谦已经和婆婆说过了,这会儿也不重复,引着哑婆婆进了里间,缓缓拉开了裹在少女身上的被子。那一身伤痕绕是见多了市面的哑婆婆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离府前也没带什么东西,父王不肯让让府医给她医治,我只好带着她去外面的医馆看伤。医者说她倒也没有太过伤筋动骨,主要还是皮肉伤。疼是疼的,但要好起来也不难。”

      他说着翻起了一旁的包袱:“我找到个当铺,当了一些随身的物件,买了几幅药。其中有几副是安神的。医者说让她睡的久一点,就不那么痛了。”

      他把剩下的几副药拿出来,把剩下的包袱推给哑婆婆:“这些是我剩下的银钱,也不太多,我不太会打理,就交给婆婆您当作贴补家用吧。”

      哑婆婆笑了笑,也没拒绝。

      最后,谢谦又从贴身的衣襟里拿出一方小帕子,轻轻地展开来露出里面的东西:“婆婆您看看,可认得这个?”

      见他慎重,哑婆婆也接过来仔细端详。却原来,正是靖安长公主妆镜前的那把梳篦。婆婆手指轻轻抚摸着主人的遗物,可能是想起了往事,表情里满是怀念。

      谢谦说:“这是我之前从母妃房中拿的。为了这个,父王还说了我一顿。”他腼腆地笑了笑:“婆婆,这几日忙着赶路,也不方便找其他人帮忙照顾她。就……帮她换药时,见了她的身子。圣人说非礼勿视,我既然见了,理当负责。我想烦请婆婆拿这个当我的聘礼,待她醒来,替我求亲。左右父王已经将我逐出了谢家,我也不再是什么世子。我想这件事,有您这个长辈就可以给我们做主了。”

      哑婆婆怔了怔,神色间似乎不太赞同。

      谢谦说:“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也不管我是不是在给她治伤。她都是个未嫁的姑娘啊。这样被我带出来,以后若不管她,哪里还能有个什么下场。我既救了她,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呢。”

      哑婆婆张了张嘴,可惜她心中有话说不出来。

      谢谦:“我猜婆婆是想说,就算这样我也不用娶她。”谢谦低头看看昏睡中的姑娘,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说给他自己听:“我既然不做那世子,又何必要那三妻四妾的作派。就和平民百姓一样,守着一个人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两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对,亲亲热热的,那多好。”

      谢谦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过上了那样的日子似的,心里头暖乎乎的,笑得一脸的满足。忽而他又想到什么,对哑婆婆说:“对了婆婆您放心,我知道母妃刚刚过逝,我还需守孝三年。现在只是提亲,三年后,我们再成亲。”

      见谢谦已经拿定主意,哑婆婆也再没有表示反对。她将包袱和梳篦仔细收好后,又带着谢谦在这个不大的院落各处熟悉一圈。以后,这里也是谢谦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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