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寻》寒枝沐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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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感觉到冷。四面八方涌来的寒冷。但我也知道，这份活人才有的感觉不会留在我身上太久了。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来这里的第一年，大雪压在屋檐上，楚天辰难得眼里有了柔光，“姒月，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等着我。”
　　孤零零的宫殿伴着我，我们一起安安静静的等了十年。
　　灯火下，帷幔的影子不断从眼前划过。是起风了吗？
　　“师妹。”
　　门外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月下的人影子，长长的探进屋里，蔓延到床边。林染霜走到近处，一张清秀婉丽的脸，眼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师妹，天辰说让给你用‘贴加官’，死的体面一些。所以，染霜来送你一程。”
　　林染霜的话与眼前的景色不断交织在一起，不断变化。依稀又有姑娘的笑声传来。
　　我淡淡道：“何苦？”
　　林染霜俯下身看着我。相遇时她就股子书卷气，这么多年过去了，眼里的淡雅之气更浓了。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身子已经不行了。但有的罪名却还要你来受。过几天冬至要下一场雨，秋天过了，这个世上就干净了。”
　　林染霜说着，退到一侧。宫人端着水盆过来，行刑开始。
　　第一张纸贴到面上，凉意又盛了几分。我记起初见楚天辰的那个冬夜。他在大雪中将我抱起，低声道：“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少不经事，那一抹温暖划开了陪伴我多年的黑暗。
　　第二张纸贴上来，出嫁当天在花轿上，我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楚天辰。玉冠玉面，白衣翩翩，眼里的落寞让人心疼。于是我从花轿中逃走，与他在城外山脚下引天地为证结合。那夜开始，天下耻笑唾骂也好，出生入死只为他争这太子之位。
　　第三张纸贴上来，我似听到那年初来东宫时太医的话，“盛夫人此次受伤过重，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那是何时？是少宗主杀到东宫的那次吗？我为天辰杀了天下第一的刺客，换来的是成型的男胎滑落，以及之后十年无名无分的未曾宫残废夫人。
　　林染霜突然道：“缓一缓。”
　　我早已出不上气。极大的痛苦紧紧裹着我。然而我的身子却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恐惧包围着我。窒息前，隐约听到林染霜道：
　　“师妹，你知道盛姒月当年本是要嫁给世子白玉。白玉，他的真实......”
　　殿外传来脚步声，将林染霜的话打断，旋即她叫了一声“殿下”。
　　“住手。”
　　声音越来越近，那股寒意也少了许多。
　　楚天辰，你还是来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未曾宫等你来。只因你说，
　　“姒月，我还未曾给你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
　　“姒月，你等我。凤钗为证，我定不负你。”
　　可惜，文官提笔定安邦，武官马上定乾坤。我与盛家，帮你平定天下后，终成你的威胁。
　　抓在手中的凤钗终于掉在地上。楚天辰，我早已不是当年叱咤天下的盛府小姐。撑到三张纸已是极限。但我还是告诉你了，此生情断。
　　2
　　“住手！”
　　声音清晰传来，旋即我感觉被人从水中拖出。窒息的感觉顿时消失无影。
　　我大口喘息着，大脑短暂空白后，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的脸庞。
　　“父......”我苦涩的笑了笑，我实在没脸喊。当年我受楚天辰所托，亲自回来盛府劝说父亲交出兵权。父亲一瞬间似苍老了许多，道：“月儿，以后盛家你多担待着点。”
　　那时我刚帮楚天辰当上太子，感觉天下事无可不为。更何况是自己的娘家。然而半年后，苏家旧案重提，父亲被牵连，我跪在楚天辰门口等了他五日，等来的却是他的一句，
　　“姒月，你终究是世子未曾过门的人。”
　　以及八月十五，父亲被问斩的消息。
　　此时父亲戎装未脱，一脸风尘仆仆的，将我扶起来，看着我身后道：“真是荒唐！婳亭，谁给你的胆子！”
　　我又喘息了一阵，这才将眼前的景色再看了一遍。是盛府后院。
　　日光照在海棠浅粉色的花瓣上，影影绰绰间我看到花枝上挂着的玉笛。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十七岁那年我为见楚天辰时，随手挂出的。只是楚天辰还没等来，妹妹就找来了。
　　这事虽然被父亲极力压下来了，但是却是让我彻底下了狠心，逃婚。
　　我回来了？
　　“父亲！盛姒月这般不知羞耻......”
　　父亲道：“那也不至于此！”
　　“父亲！”
　　“够了！”父亲猛地大吼一声。这一声吼，彻底让我回过神来。
　　我确实回来了。
　　父亲冷冷道：“拖下去打到认错为止。”
　　婳亭的哭喊声很久才消失。父亲回过头，很严肃的看着我说：“姒月，你嫁还是不嫁？”
　　3
　　我从未见过白玉，但是他父亲镇国大将军白离却是前世最熟悉不过的。白离，为少年时，沙场征战是楚国的少年英雄，成年后轰轰烈烈娶妻举世皆闻，死时更是举国唏嘘。
　　白离年少风流，娶妻前就在外面生了八个公子。二十岁领命东征，于城门下见到镇守东都的苏家嫡女，惊鸿一瞥，便已认定是此生挚爱。于是痛改前非，开始长达五年的追爱历程。当时他千里追妻的话本子广为流传，甚至深闺大院的姑娘们也人手一本。姑娘们都说，嫁人一定要嫁盖世英雄，就像白离那般的。
　　两人所生便是九公子白玉。
　　若两人这般互相扶持，不仅没有之后的王室动荡，甚至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可能流传千古。
　　然而就在我逃婚后一个月，白玉随苏家军出征，那一战，苏将军战死，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圣上龙颜大怒，苏家被定叛国。
　　白离彼时却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妇人，苏家嫡女苦求白离救苏家无果后，于玄武门自刎以示苏家清白，白玉亦在当天被人在天牢打断腿。
　　听下人说起那天，都感觉可惜。因为那白玉据说继承了母亲和父亲所有优点，长得俊美异常。
　　之后没多久白离在府中自缢，他的儿子们要么被暗杀，要么病死，一家人没几年都去了。
　　听白离故事的人，大都会唏嘘。唏嘘多为他们这段爱情。毕竟白离也曾冠绝盛京，苏家嫡女中豪杰，两人良才女貌，是政治婚姻中少有的佳话。
　　“姒月，你如果执意退婚，就用这把长枪，杀了父亲。”
　　父亲的话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道：“父亲，姒月倾慕白夫人为人，愿意嫁。”
　　是啊，同样是将门之后，同样是嫁给所爱之人后被抛弃，她能自刎以证苏家清白，彻底斩了情爱，我却没做到。
　　今生既然有机会重来，我一定要见见这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哪怕是能帮她保住她唯一的儿子也好。
　　不，我要为她护住整个苏家！
　　父亲突然笑了，道：“这才是我的女儿。天下间，能有比白玉好的男儿！”
　　白玉吗？林染霜最后的那句话要告诉我什么，是白玉的真实身份，还是死因，还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的。
　　父亲突然道：“我听你母亲说前几天你把嫁衣烧了。”
　　我心中有愧，慌忙道：“女儿明日就再去置办一套。”
　　父亲大手一挥，道：“不必了，我让人去拿一套成衣回来。虽然仓促了些，但嫁衣这些都是走个过场。我要的是你老老实实呆在府中不要出去，然后等着三天后嫁人。”
　　我应了父亲，就被人搀着回到屋内。坐下后许久，前世的种种又涌入脑海，心中陡然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
　　4
　　我突然发现许多封尘的记忆慢慢复苏了。
　　前世的今天我被父亲救下后，便又偷偷出去找楚天辰商量私奔的事情。楚天辰一向被人称作杀神，我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应。
　　百般无奈下，心灰意冷的我只好自己回来了。然后在路上救了一个女人，那人说自己是白离的旧情人。
　　她哭着说了很多，无非就是想见一眼白离。我随手就将她送到白离的床榻上。
　　后来也没再见过，她好像说自己叫什么花。
　　花夫人！
　　我感觉自己冷汗涔涔，一股寒意从心底腾起。
　　花夫人，就是让白离再无心顾及白夫人的那个妇人！
　　“好好的一个公子哥，被活生生打断了腿。唉，你说这男人的情爱还能信吗？那花夫人也不过是到了府上一个月。”
　　我早该知道的。我就是害了白玉一家的罪魁祸首。我就是毁了那段美好爱情的元凶。
　　只是我那时爱着楚天辰，他人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尤其是有愧于心的这种事。所以我躲着白玉的一切，刻意忘了那个被我送走的妇人，禁止所有人汇报关于白玉的事。
　　而再次听到白玉的消息，是前世临死时林染霜口中的那半截话。
　　我浑身颤抖，下意识道：“备马，我出去。”
　　门外人道：“小姐，将军吩咐了，这三天您哪都不能去。”
　　我微微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侯爷夫人亲自过来商议退亲的事，说魏王求到了她那里。”
　　我心中一震，问：“哪个魏王？”
　　“魏王楚天辰。不过大小姐放心，将军这次特地回来，就是为了让您顺利嫁到白家。”
　　门外守卫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许钦佩。
　　是啊，数百年不衰的兵法世家，白家。
　　我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道：“你告诉父亲，我非白玉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