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丸子君

8、08 完败

　　“晨十一点在先贤大堂见面如何——伊恩•休斯。”叶明欢在枕头边发现字条，阅后再度对着睡魔倒戈，勉强撑起双手遮挡越来越强烈的光线，一边呢喃着：“伊恩•休斯那个大白痴。”
　　叶明欢比平日多花了五分钟修饰面容，然后少女一般对着镜子比出胜利的手势：“我果然是不可战胜的。”她跑步着赶到先贤大堂，然后发现空无一人，不相信一般地用站在门口大呼小叫：“伊恩•休斯，出来，像真正的帝国军人一样兑现承诺吧，懦夫！”
　　回应她的只有大片大片的人工光线，毫无阻隔地闯过厚重的玻璃幕墙落在地面上，同细微的阴影一起勾勒出斑驳陆离的花纹。有一瞬间，叶明欢把眼前的一切和陈旧血迹联系在一起，肩上不曾愈合的物理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却不敢伸手触摸。
　　出门的同时，飞行船从头顶呼啸而过，张扬地投落巨大阴影。
　　“再见，尊贵的希尔芙•冯•哈布斯小姐，希望您能赶快忘记我，头也不回都走入您那光明的未来。”叶明欢突然觉得伤口更痛了，连带胸口也烦闷起来。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纸条或者看错了时间。
　　“如果两者都不是的话，叶明欢你也没必要为一次爽约而闷闷不乐。别别扭委屈得像个孩子。”恰恰她忘记自己的确就是货真价实的孩子，或者说是一生中最能够放肆骄傲的少女时代。
　　在“回去躺一会儿”或者“去找校医”中，叶明欢最终选择了后者。“也许他在宿舍等我。”怀抱一线希望但现实终究将自己打击到体无完肤。那原本有意无意漠视的伤口在这一刻不能控制地剧烈而抽搐地疼痛起来。叶明欢几乎是呻吟着倒在床上，却不知应该责备什么。“你所能依靠不过是自己敏捷的头脑和身手。“她记得是谁对自己说这句话。
　　“你忘记告诉还需要一颗强壮到不畏惧任何东西的心脏。”叶明欢对着虚空呢喃。

　　伊恩•休斯回到宿舍，看见对门床铺上的少女依旧保持着早晨自己离开时候的睡姿。“已经晨十二点了，偷懒下去实在有些过分。”
　　“我说，伊恩，你们是不是在策划些什么？”叶明欢固执地用手臂遮挡住眼神和半张脸上的表情。感受着人工光线照射在半截手臂上带来暖洋洋的感觉，却衬托着缩在阴影里的那半截越发寒冷而瑟缩。“把我当傻瓜一样蒙在鼓里，或者当成珍稀观赏用动物品种，在满以为不会泄密的情况下指指点点，策划着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
　　“只有明白一切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叶明欢起身，五指插在头发里，用伊恩从未见过的嘲讽语气陈述着推断的事实，一脸阴郁。“我也不会愚蠢到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起誓不曾背叛——凭什么这么做呢？这些权利，或者说是福利，还是留给将来心爱的女子吧。”
　　“叶明欢，我并没有制造出让你用如此语气对我说话的事件吧。”
　　“是我搞错了，伊恩，而你什么都没有错。”叶明欢努力微笑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愈加剧烈的伤口疼痛。“你知道我在先贤大堂，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她仿佛自问自答。“只是第一次，我哀叹自己的血统并为此感到困扰和自卑。”
　　引信早就点火，此刻正丝丝地燃烧。

　　午十二点，拉莫尔夫人报告哈布斯小姐失踪。二十分钟以后呈上来的第一份报告显示：最后一次见到小姐是在晨十点二十分。
　　这个拉莫尔夫人提供的证词相同。“小姐最后命令我们离开，然后留下自己罗德里希单独相处。”
　　阿瓦隆监察处第一时刻将传唤了罗德里希。“维施坦根先生，因为您的身份我们只是将您当作一般证人传唤，但是您有义务向我们报告您所知道的一切。”监察处的哈勃•莫塞夫少校解释：“或者可以按照您的意愿请家族律师为您辩护。”
　　罗德里希脱下了白手套，含蓄地表明自己认可并却不介意“罪人”的身份。“对于这件事情我感到万分抱歉，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像说明，我没有谋害哈布斯小姐的理由——这和我并没有人任何关系。”
　　“但是……”莫塞审视着呈上的材料。那上面白纸黑字地记录着罗德里希的履历，平凡一如每一个富家子弟，找不到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
　　“如何，”罗德里希悠闲地端起红茶，“我是不是该怀疑红茶中加入了新型自白剂。”
　　莫塞夫来不及去咀嚼这一句话中的讽刺意味，并恰当而巧妙地为自己辩护，蓝牙耳机的那头传来下属的声音：“阁下，有新进展。”
　　坐在对面的罗德里希很清楚地看见莫塞夫的表情变化，并在其指示之前轻巧地起身。“看来，应该与我无关。”
　　“但是我依旧想送给你谨言慎行的忠告，年轻人。并不是每次都能够有这样的好运。”罗德里希不置可否，推门离开，伴随着电子锁发出确认的“咔哒”声，他心满意足地听见房内的莫塞夫下达指示。“请叶明欢来这里。”

　　“有人指正你和哈布斯小姐的失踪案有关。叶小姐，你可以对此作出解释。”
　　莫塞夫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的表情是如何从迷惑不解过度到恍然大悟，眼中有一掠而过悲哀——他不确定这样形容是否准确，因为这样对吧表情适合搭配一脸沧桑而不是光艳的青春年少。
　　或者这是时间和命运在其脸上镌刻下的第一刀？莫塞夫这么想着，隐约想到自己也曾今在相同的地点有着不尽相同的青春。
　　“你或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是多么与众不同，所以选择了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办法。”
　　“阁下，您会这么说，我只能认定您早就将我定罪，那您还希望我能为自己辩解什么？”
　　“推翻我的逻辑，说服我你其实无罪。”
　　“这根本就是不用说明的事实。”叶明欢想了想，补充道：“我想不出自己有憎恨哈布斯小姐，想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理由。”
　　“的确就在前一日你还曾当着众人的面对尊贵的小姐起誓——你将记住她赐给你的荣耀，只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为止。但是如果你所说的并不是事实呢，叶明欢小姐？”莫塞夫替叶明欢好心解释：“据说你在学院内受尽屈辱？”
　　“虽然这个说法有些过头，但……勉强算是吧。”
　　“包括授勋典礼的那一天，哈布斯小姐因为某些主观的因素而将你原本希冀的荣耀变成了一个笑话。”
　　“的确如此。“叶明欢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因为对方一字一句说明的都是事实，但第六感却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自己是如何被捆绑着走入一个盛大的阴谋中去。有一瞬间，叶明欢错觉眼前飞舞起无数的黑色羽毛，静默着想吞噬自己。
　　“当然我知道即使这一切不发生，我依旧会走上这样的道路。不过是时间集体推移罢了。”不是很久以后，叶明欢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想这一切。她成功地用“我和伊恩•休斯注定是要走上不同的道路”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并且取得完美的成功。她能够面不改色地称呼对方为阁下，并且愉快地约定“武运昌隆，改日再战。”

　　“所以你有充足地理由想要报复。“莫塞夫急匆匆地为叶明欢的罪行和未来盖棺定论。”乘着一切都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请告知哈布斯小姐的所在吧。“
　　“我不会魔术，要怎么大变活人？”叶明欢从恍惚中回神。“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阁下？”
　　“如果我能够回答？”
　　叶明欢想了想宣布放弃：“算了，我不可能知道是谁指证了。”
　　“您还想说些什么吗？”莫塞夫在叶明欢摇头表示拒绝以后，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那我不得不将你定罪，叶小姐。”
　　“我感到很愉快，因为充分见识到帝国不甚光彩的另外一面。”叶明欢嘴角带着一朵微笑：“还真是一大收获。阁下，接下去我会被送到哪里？”

　　卫队前来收缴叶明欢的一切的时候，伊恩•休斯能做的只是绷紧身子站在一边，偶尔回答一些“是”或者“不是”。
　　“庶民终究拍拖不了卑贱的本性。
　　“明天就会被查处吧。
　　“也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出发。
　　“侵犯哈布斯家族的小姐，那是非常严重的罪过。”
　　“伊恩•休斯……”卫队员的好奇心终于转移：“据说你和他关系不错，话说起来你会担心吗？”
　　“我和卑贱的罪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还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啊，真可怕，如果这样的人进入军队的的话……”
　　卫队终于熙熙攘攘地离开，留下满地狼藉，却干净得恐怖。空白的储物柜和床铺，突如其来地扑入眼帘的那一瞬间，的确别扭地难受，但却没有办法再做改变。
　　叶明欢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想法在脑内爆破的时候，伊恩突然感觉整个身体本抽空一般。过去短暂的三个月在内心化成巨大的海浪澎湃着撞击，在四肢百骸游走着。
　　伊恩徒劳地捧住脑袋，却无法遏制。“叶明欢……”仿佛疲惫至极，伊恩躺在本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属于五月的人工光线，强烈到不可思议。伊恩闭起眼睛，却还是看到透明的肉红色。他学着叶明欢的样子，将手臂搁在脸上，阻挡住光线的同时，却感受到深沉的压力。
　　身不由己不能作为理由，伊恩清楚地明白，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了虚幻的未来而选择的牺牲。
　　“这就是等价交换啊，伊恩•休斯。”他记得罗德里希如何笑着诱惑自己，“只有你越伤心，未来的荣耀才会越巨大。”

　　裁定所逼仄狭小，当身后的们訇訇关闭的时候，叶明欢知道自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头顶上仅有一盏灯，摇晃着投递下聊胜于无的光线，在墙上投下面前诸人巨大的淡色阴影。
　　“叶明欢，脱下你的白色手套和制服。因为你所犯下的罪行，早就没有资格成为阿瓦隆的学生。”
　　“那诸位又以什么资格审问我？”
　　“以公理的名义。叶明欢，你应该明了自己犯下的罪过是何其严重。”
　　“如果一切都如同你们所说的哪么冠冕堂皇，大不了把我送到军部，法院去接受调查，有何必在事发不到48小时就想要知我于死地呢？”叶明欢双手支着身边的围栏，“这后面不是有什么权利趋势着你们这么做，就是我身上卑贱的血液惹得每一个人都不怎么愉快。”
　　“我们自然会用十足十的理由，来让你心服口服。”

　　“五月五日晨十点，你在哪里？”
　　“先贤大堂。”
　　“证人，没有。”
　　“但我们却又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在说谎。”
　　“五月五日晨九点左右，叶明欢告诉她要去找哈布斯小姐。”伊恩的声音就如同他每一次开口的那样，冷凝成一条线。叶明欢只是好奇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此刻有没有因为唾手可得的胜利而燃烧，就如同在融化冰面璀璨火焰，升到高空绚丽爆炸的烟花一般。
　　“她告诉我哈布斯小姐返程的飞行船出现问题，她想要解这个机会再次对哈布斯小姐表示感谢。”
　　“当时叶明欢的心情如何？”
　　“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伊恩用一种为难的语气描述：“我只能这么形容。”
　　“那好，伊恩•休斯。你能发誓你所说的一切都属实吗？”
　　“我用帝国军人的人格发誓，这一切……”
　　“他在说谎！”叶明欢说完，也被自己语气中所包含的“悲愤”吓一大跳。“她在说谎，你们要用建筑在谎言上错误来裁定我吗？”
　　申诉被完全忽视。“伊恩•休斯，你可以离开了。帝国为拥有你这样的军人而骄傲。”
　　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的时候。叶明欢仿佛听到灵魂深处碎裂的声音。被各种情绪杂陈交错着，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留下“噗”一声以后，碎裂到不复存在。
　　“你还想要说些什么么？”
　　“我无话可说。”按照伊恩的证词，叶明欢于晨九点离开宿舍，十二点返回。三个小时的空白足够完成一桩绑架案甚至是谋杀案。“我只是希望哈布斯小姐在各位肆意地浪费的时间里，能够勇敢地活下去。”
　　“接下去，诸君，应该裁决一切了。”
　　叶明欢茫然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一群人，是如何随意散漫地举起右手，伴随着一声“有罪”，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
　　但她不知道，同一时间，希尔芙•冯•哈布斯是如何宛如神迹一般出现在阿瓦隆的大门口，微笑面对惊慌失措的仆从：“我经历了一场快乐的旅行，然后请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

　　每个人都知大错铸成，但却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