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丸子君

7、07 低级阴谋的邀约

　　仪式结束后许久，罗德里希依旧站在原地。直到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整个礼堂重新归于沉寂。
　　“希尔芙•冯•哈布斯，”唇齿轻轻吐露字句，仿佛一大声就会被被空旷的环境掠夺，放大数倍回响在耳际，让自己听到注入其中的心跳和思念。“你果然成为极为出色的贵族小姐，并且……”
　　“与我志趣相投。“罗德里希微笑着朝虚空伸出手，五只手指慢慢而后并拢。刺眼人工光线一丝一丝地消失，最终在眼前凋谢，却顽强地从其他角度介入，将双手勾勒成越发浓重鲜明的形状。“我只是好奇，这一次，命运是否允许我们重逢。”

　　伊恩在宿舍等了很久，无数次幻想叶明欢会最猝不及防的时刻推门而入，在制造一大堆噪音后，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叫嚣着：“伊恩•休斯，你该兑现承诺了！天知道我为最后一刻期待了多久！”
　　满怀期待的该是这毫无修养，不懂矜持的平民少女，但为何现在满怀期待之心的人变成了自己。伊恩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控制嘴角的笑容，只得攥紧拳头：“那个……”
　　魔女。
　　有一瞬间他觉得此刻叶明欢按照脑内既定出现的话，自己一定会被那双眼睛所指引，继而狠狠地吻下去。
　　但终究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下午的美丽幻觉。很久以后，在很多场合，比如举着枪与叶明欢对峙；隔着TV电视下挑战书；或者在BF狭小的屏幕上用闪烁的微小光点确认彼此的位置……伊恩•休斯都不能控制自己出现一个假设：如果那一天叶明欢出现了，如果一切都按照幻觉发生了，那么我们的未来是不是会因此被引导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可惜命运残酷得从来没有如果的选项，或者重头来过的机会。

　　当第一束人工光线透过玻璃打在脸上的时候，伊恩起身确认制服是否完好外。门口恰如气氛地传来同僚的催促：“伊恩，伊恩•休斯。该是出门的时候了。“
　　预科年级中从来不缺乏类似罗德里希大贵族子弟，于是在彼此相似的口味引导下，这些人算是自动自发地组织在一起。出于壮大声势以及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其中的某名成员为组织起了“圣殿骑士团”的名字——虽然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航行在宇宙的战舰，而不出意外自己将会获得比其实荣耀得多的封号与特权。
　　这群人集中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往往围绕新型的娱乐项目，美丽的贵族小姐以及自己前途似锦未来。对此伊恩•休斯往往觉得无所适从，而不得不保持沉默。
　　“羔羊一般的伊恩。”这群贵族少年看不见躯体里包裹着怎样熊熊燃烧的火焰，脚下踩踏着的土地就是帝国连绵不绝的未来，建筑与上的自信肆无忌惮的膨胀。好叫人用嘲笑来夸饰自己的高高在上。
　　此刻，罗德里希正坐在长桌的末尾，扮演首领和家长的角色。水晶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醇香，诱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但罗德里希并没有按照惯例地起身祝酒。“强颜欢笑对健康没有好处，我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失落。”罗德转动着酒杯，视线落在阴影中的伊恩•休斯身上。“传奇之子，叶明欢小姐，已经耀眼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了——这个认知还真是叫人感到难堪。”
　　“那个卑贱的女人实在令人讨厌。”哈德逊——自称罗德的副官一年级，义愤填膺地附和，“她那看似荣耀的污秽，玷污了整个阿瓦隆。”
　　“不要说半年，就算半分钟我们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厚重的地毯在接下去的数秒内吞噬了酒杯壮烈地与地面拥吻，但留下无数残骸，映着射灯流丽的光彩，填满所有人的视线。
　　“据说在历史上，所有大人物的起步都是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开始的，看来叶明欢生逢其时，成为了罗德未来伟业的第一块垫脚石。”罗德里希显然很喜欢如此明显而低劣的奉承，不住晃动手中的酒杯。
　　“虽然想法还没有成型，但是差不多了吧。”他撮起嘴唇，吹起熟悉的轻快曲调。这让伊恩皱起眉头，仿佛听见阴谋启动的号角。
　　“世人对于阴谋纷争的想法有些错误——并不是一切阴谋都需要精密的策划计算然后祈求并不存在的上天来保佑自己实施。只是需要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或者谎言以及时间的死角就足够了……我说伊恩•休斯，作为一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在说什么。”
　　……
　　伊恩回到宿舍的时候，早就过了门禁时间。推开窗子爬进宿舍的那瞬间，风猛烈地鼓荡着窗帘，让他看起来既像饱涨的风帆和洁白的双翅。“幸好没有月光来增加魔幻气氛。”伊恩第一次开始思索没有男女混居的不便之处来。
　　“你回来了。”有一秒钟伊恩以为叶明欢面对墙壁酣睡。而在那一句午夜问候后以后她亦不曾转过身子，困顿的声音被各种介质阻碍得显出沙哑而又暧昧的质感的质感。“奇怪，我干吗要问你这个，你同我有什么关系。”叶明欢嘟囔着，伊恩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完全清醒地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流露着怎样的语气。他只知道自己有冲动把床上的女子拎起来，掐着脖子告诉她：“走吧走吧，逃离这不属于你的命运吧。”

　　“最近我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的话，那我们坐在这里的价值和意义又在哪里？”这是若干年后，历史学家最爱用这个命题询问自己并以此折磨他人。“我们应该对当时所有大人道谢，无论是策划这个低级阴谋的罗德里希还是执行者伊恩，被陷害的叶明欢，要不然我现在可能只是一个地上车的推销员。”
　　那是很久，人类一边高速扩张着自己的文明和领土一边柔情似水地追忆年华。关于超新星一般的叶明欢以及其她的一生，身边人……都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一遍又一遍地被反复挖掘，在几乎每个月就会更新的立体TV电视里，无数个版本用雷同的方式重复着她与伊恩，罗德里希的故事，最单纯的人际关系被小说家不厌其烦，浓墨重彩的改写，增添了无数情节，却最终指向唯一的结局。
　　“在电影最终，当屏幕中出现了叶明欢乘坐的飞船终究离开帝国包围圈的时候。伊恩•休斯同叶明欢的侧影特写出现了三秒钟。而当时，将军阁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大约过了五秒钟，我似乎听见她说：‘我的天啊，那屏幕里的女孩子不是我——我可没有大明星梦露那样漂亮。’”叶明欢的副官在晚年出版的回忆录中详细地记录了传奇的一生，那本书仿佛发放给日蚀观看者的猜测玻璃片，让每个人都能够透过它看到一轮不再明亮的太阳。
　　“但那天下午，将军阁下切断了一切通讯工具，并且命令我们不准以任何理由打扰她。”

　　伊恩站在叶明欢床前，在纯白的被单上投下巨大的灰色影子。“如果下一秒她起来的话，那我就把一切告诉她。”
　　或者……
　　下一秒后的下一秒，叶明欢隐约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句模糊的晚安。
　　“这家伙有些温柔得不可思议。但我明天照样会记得让他兑现承诺。”

　　第二天晨十点，预定乘坐专用飞行船的离开的哈布斯小姐接到一个令人万分沮丧的消息：“飞行船出现故障，哈布斯小姐，万分抱歉地通知您我们不得不在此地滞留。”
　　“注意你的言辞，舰长，并不是‘我们’”。尖锐的声音来自于希尔芙的首席女官，拉莫尔夫人。
　　“行了，拉莫尔夫人，现在再来讨论细节于事无补。”希尔芙心情似乎忘记了昨日的羞辱，此刻正少女般天真地抬起头，好去接住三明治中垂下了一络煎蛋。“我只是不知道改如何打发无聊的时光。”
　　罗德里希就是在这种时刻前来拜访。他低着头对哈布斯小姐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但即使如此完美严谨的祝词依旧让拉莫尔夫人怒气冲冲。“这不行的一切一定都来自于那个庶人，我听说她是传奇的女儿，但即使如此又如何，无数的荣耀都不能改变这人卑微的血统。”
　　“据说在帝国授予叶修利骑士的荣誉前夜，这传奇般的战士就叛逃了。”
　　“啊呀。”拉莫尔夫人尖叫着表明自己依旧是如何出色的花腔女高音。“尊贵的哈布斯小姐居然为，为一个叛逃者的后裔颁授勋章？！这是哈布斯家族前所未有的耻辱……我，我必须……”
　　罗德里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着拉莫尔夫人身边的哈布斯小姐，低垂眼睫，一言不发，宛如矜贵的洋娃娃。
　　“拉莫尔夫人，罗德里希先生所说的，不过是一些没有根据的传言罢了，况且一个叛逃者的女儿没有让夫人失态如斯的魔力——或者，那女子本来就是一个魔女。”希尔芙看着杯中的红茶荡漾着浅浅的涟漪。“夫人请退下吧，我想与这位先生单独谈谈。”
　　“但是小姐，男女单独相处，于理……”
　　“我想他应当愿意以维施坦根的荣誉对你起誓，保护我的安全。”

　　拉莫尔在门口对着希尔芙行礼，带着一堆女官迤逦而去。留下罗德里希跪在红毯上，跪在希尔芙面前。
　　“罗德里希•维施坦根先生，”希尔芙•冯•哈布斯居高临下，语气中满是贵族少女抹不去的优越感，眼睛中却蒙上的依稀的笑意。“或者我应当同你幼年时一样称呼你为罗德先生，罗德阁下，罗德哥哥？”
　　“这取决于您，哈布斯小姐，取决于您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游戏呢，罗德。”
　　“当然，因为对手是您。”
　　“但是这次，您应该是把我当作合作伙伴吧。”希尔芙惬意地喝一口红茶，然后蜷缩在被日光浸满的椅子里，让自己看上去仿佛一只慵懒的猫。“罗德，喝红茶吗？这样你就有足够的时间来为我说明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