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天使》潋月

8、第七章

　　六岁的夏天赐躲在书房的门口，偷偷地看着书房里温馨的父女图，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溢满孺慕。虽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对自己很好，可是他还是忌妒姐姐，忌妒姐姐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爸爸怀里，听爸爸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讲故事给她听。

　　他想，爸爸一定很讨厌他，要不然为什么爸爸从来没有抱过他。明明是自己比较小，虽然只有一天，可每次和姐姐吵架，爸爸总是让自己道歉。

　　漂亮的芭比娃娃是姐姐的。
　　柔软可爱的布偶是姐姐的。
　　可是为什么连飞机模型、变形手枪也是姐姐的？

　　他觉得很伤心，低头陷入沉思：为什么爸爸只喜欢姐姐而不喜欢自己？难道是因为姐姐姓尹，而自己姓夏吗？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明明说姓夏的自己才是爸爸的亲儿子，姐姐姓尹说明她是捡来的。难不成爸爸觉得捡来的小孩比较好吗？要不要跟奶奶商量一下，把自己的姓改一下，或者把自己丢掉再让爸爸捡回来呢？

　　“天赐，过来吃点心。”
　　“哦，好的。”钻进牛角尖的小男孩，下意识的回答奶奶的呼唤，忘了自己其实正躲在爸爸的书房外。
　　他刚抬起头就看见爸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坐在爸爸怀里的姐姐也惊讶地看着他。
　　他有些尴尬：“这个……那个……”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羞涨得满脸通红。“哦！点心！”他灵光一闪，“那个……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心？”他期待地看着坐在爸爸怀里的小女孩，转移话题：“奶奶做的，很好吃哟！”

　　爸爸微微笑了一下，低头温柔地问怀里的小姑娘：“奶奶做了点心，小妃儿要不要去一起吃？”
　　小姑娘想了想，然后点头。虽然她很喜欢听爸爸温柔的声音，但是她更喜欢奶奶做的点心。
　　爸爸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帮她把裙子上的褶皱拉平，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有什么问题吗？”
　　“拉钩！”小姑娘突然伸出右手，“爸爸要答应晚上的时候把剩下的故事讲完，因为我想知道小人鱼最后有没有找到王子。”
　　“好，拉钩。”爸爸用右手的小指勾住小姑娘伸出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得到承诺的小女孩笑得很开心，爸爸弯着腰，保持视线可以与小姑娘平视，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
　　“好了，快去吧！弟弟在等你。”

　　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的门口，爸爸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
　　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

　　宝贝，已经十年又二百四十五天了，你什么时候会再一次亲口对我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呢？
　　宝贝，我又偷偷地吸烟了，你什么时候会再一次站在我面前，理直气壮的说“不准吸烟”呢？
　　宝贝，我们的孩子已经六岁了，我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也没有迁怒天赐。我们的儿子很聪明也很勇敢，我希望他从小就可以很独立，像个男子汉……啊？你说女儿？好吧，我承认我有些溺爱她，可是谁让她长得那么像你呢？连名字都一样。
　　宝贝，如果你看不下去，回来骂我好不好？
　　宝贝，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痛了——

　　直到十年以后，夏天赐长成为漂亮的少年，在一次收拾旧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箱子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光盘。标签上的字，跳脱飞扬，他认得，和爸爸藏在枕头底下那本书上写的字一模一样。这是妈妈的东西。
　　他有些好奇的随手拿了一张光盘，放进电脑，然后点开播放器。哦！天呢！夏天赐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妈妈的光盘里到底都存了些什么呢？

　　“哟！儿子！你终于看到了，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真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是妈妈。”屏幕里的女子调皮的一笑，然后接着说：“怎么样？看到还在我肚子里的自己有没有什么感想？”女子特意给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一个大特写，然后接着说：“天赐，你应该叫天赐吧，如果我还来得及给你取名字……”

　　少年惊讶地看着屏幕里的女子，他知道那就是妈妈，他出生的那天过世的妈妈，和姐姐长得很像的妈妈，爸爸最爱的妈妈。
　　小的时候他不懂，以为是因为自己姓夏，爸爸才讨厌他。后来他才知道生他的时候妈妈难产，所以他的生日是六月六日，而姐姐是六月五日。每一年他都会提前一天和姐姐一起过生日，因为六月六日那一天既是他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忌日。
　　他想是因为他害死了妈妈，所以爸爸才讨厌他。

　　“儿子，你听我说……”屏幕上的女子收敛了笑意，脸色有些凝重，“妈妈会死，但这不是你的错，从怀你们开始我就知道。这是妈妈的劫难。或许你不相信命运，但请千万不要把妈妈的死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女子皱了皱眉，接着说：“我真的不放心你爸爸，就算他不会迁怒你们，也会恨自己。相信我儿子，爸爸是爱你们的，因为你们是妈妈留给爸爸重要的宝贝！”

　　少年看见屏幕里的女子，神情有些恍惚，泪水毫不迟缓地顺着脸颊流下。他觉得自己的眼中也有温热的液体快要决堤。

　　“看我，怎么哭了？怀孕的女人是不能得哭的。”女子抬起右手，胡乱擦了一下，然后笑开来。
　　笑容明媚，干净一如天使。

　　看到这里，少年突然发现，从DV开始一直到现在女子的左手都是以一种护卫的姿态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从未放开。虽然妈妈没有说，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妈妈深爱着他们。

　　“天赐，你要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哦！”女人右手握成拳，举了举，似乎在为谁打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挂钟：十六点十五分。
　　“好了，妈妈不多说了，你爸爸要回来了。儿子，要记得想我哦！”说完，女人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点，屏幕黑了下来。

　　少年的手握住鼠标，急切地想知道光盘里还存了些什么？他以为妈妈也许会为姐姐也留一份影像。然而没有，有的只是一份word文档，里面记录的是妈妈的怀孕日志。
　　这份日志，他一直看到深夜。关上电脑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

　　夜已深沉，他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明白，爸爸不是不爱他，而是因为太爱他，所以才无法原谅自己。因为看到他，就像是看到自己一样，爸爸恨的是自己。
　　但是姐姐不同。姐姐她长得真的很像妈妈，连名字都承继了下来。爸爸给她那么多温柔和宠溺，是因为这些深刻的感情再也无法传达给妈妈。
　　他想，妈妈一定早已经预见了这些事，所以才特意给自己留了影像。现在，他开始有些羡慕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了，他们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他希望在未来他也可以遇到那样一个女孩子：爱她，宠她，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慢慢变老。

　　夏天赐回到电脑前，蹲下身，将装着妈妈光盘的箱子收好，小心的抱回自己的卧室。他决定以后每天都抽出一些时间看看妈妈剩下的光盘里存放的内容，因为他突然很想多了解一些妈妈。
　　当然，少年偷笑，这将成为他一个人的小秘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