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2不知路相逢 ...
-
人有人市,鬼有鬼街。不知路便是一条秘而不宣的鬼街。
一人一妖走进这条死街。
不知是管辖打扫的胆子太大,还是来的人太少,街道整洁干净,有盛唐之风,但更衬得两旁建筑荒芜阴森。两排的房子有的坍塌倒地,有的空立一个壳子,风一阵,不时发出磕磕绊绊像门窗开闭的声音,但所有木头都烧的一干二净,哪里还有多余的东西能发声。
空地上野草疯长,有的还抽出了花朵招蜂引蝶,乍一眼竟有种明媚的错觉。
杨昭熟门熟路地走到不知路三十号的铺子前。
和旁边几座看起来随时要倒的危房比起来,这是唯一一家还算齐整的。
焦黑墙壁在经年的日晒雨淋中变成黑灰色,中间敞开的门洞像怪物张大的嘴巴,屋内空落落的四壁就是它的口腔,风吹草不动,等傻傻的猎物迈进来,深处黑魆魆的墙面能伸出一条猩红长舌,保管进去的人有去无回。
绿浓在杨昭进门前开口:“你随她们跟踪那么久,真打算带两个跟屁虫进去?”
“脚长在她们身上,我也不好拦着。而且,她们也不像是进得去的人。”她苦恼地转身,冲身后两个酒气冲天的女人问,“两位大姐,你们从张柳街一路跟我到这里,所为何事?驱邪算命改日,平安路仙官府可递拜帖。”
“敢来不知路,胆子够大。”绿浓围着她俩绕一圈,这两个女人身着粗布衣裳,双手粗大,肤色偏黑,应该是做苦力的。也不知道她们喝了多少酒,扑鼻臭味熏得绿浓赶紧后退,三两下跳进杨昭怀里,扭身趴在她的肩头呼吸干净的空气。
杨昭说:“小心点,别吐在我身上,另一件仙官服我才晾出去。”
绿浓不满:“你这个小气鬼,有你这样当主人的?”
年纪轻一点的醉酒者一脸惊奇地拉住旁边人的手臂,指着黑猫大叫:“猫会说话,这猫竟然会说话,大姐你听到了吗,你说这是不是妖啊。听组长说,达官贵人喜欢养妖精,我们把这只猫也抢了,卖给大官又是一比钱。这样我就有钱取夫君了。”
年长者推开没见识的乡巴佬:“你这个乡下货,妖精不是随便能抢的,听说那个宰相的麒麟子养着一只妖精,能、能变成人说官话,还能唱仙曲跳舞,这只讲话的猫又有什么稀奇。喂,高帽子,你这猫能变成人吗?”
醉的糊里糊涂的女人嚷嚷着问杨昭。
她们来去一番对话让杨昭搞明白状况,原来这是打算抢钱的二人组。面对醉醺醺的大喇叭,杨昭哭笑不得。她听说过酒壮人胆,没想到这两人胆子这么大,敢在仙官手里抢妖精,看来不是有过人之处,就是有过人之胆。
“问你话呢,磨磨唧唧,小心我一巴掌打死你。小妹,这女人就身高高点,看着瘦瘦弱弱,脸白的都没什么力气,大姐我一只手搞定。”她拍拍自己胳膊上的肉,打一个酒嗝。
绿浓挑眉:“大人,她们想要抢我走,你得保护我。”
杨昭对这挥挥爪能砍断树的厚脸皮妖精没话讲:“抢你我不同意,卖你还可以商量。”她挡住猫爪子突如其来的袭击,冲那两个酒鬼喝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来不知路抢妖精,小心满街的妖鬼邪祟出来与你们切磋。”
这醉鬼姐妹像推磨的驴一样打着圈看一遍四周。
年轻人揉揉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大姐,我们跟高帽子来到哪里了?你不是说她帽子里藏着钱币,我们什么时候去抢。”
仙官帽高一尺,寓意举头有神明。最初拿到这顶帽子,杨昭还真干过头上藏东西的傻事。就是帽子布料不好,强光下东西隐隐透现,而且帽子里没有固定,头一动,脑袋上的东西也跟着摇来晃去,十分不舒服。后来仙官服新增了暗袋,杨昭再没做过如此“傻帽”的行为。
她们对杨昭屡屡不敬,绿浓不爽地眯起眼睛:“真是胆大妄为啊……”
荒草无风自动,荒草堆里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响,青天白日阳光普照,醉鬼们无端感到一丝凉意。
那位大姐朝自己的脸上重重掴上一掌:“不知路?好熟悉的名字……”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草木纷纷折腰,只听嘶嘶吱吱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声音耳熟极了,但她俩谁都没有分辨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杨昭捂住鼻子:“别轻易招这些,你知道我对它们的气味比较敏感。”
绿浓打一个哈欠:“总得让她们长点记性,不是所有话都能说。”
话音刚落,忽然,小妹全身僵成木头,手直挺挺地指着马路牙子旁边的一团黑:“阿姐,那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一改之前的拖沓无赖,尖锐如农夫刀下的鸡。
那一瞬间,又黄又绿的草木间隙中同时钻出成群的蛇鼠虫蚁,灰色的是老鼠,黑色的是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是虫蚁,像是被污染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像道路中间的两人涌去。直到将她们团团围住困成孤岛。密集的颜色自两旁流出,远远望去陈年的旧血,黑到发红发亮。
抢钱二人组被酒气熏红的脸彻底白成石灰色,哆嗦的双脚根本撑不住软绵无力的身体,她俩齐齐一屁股坐到地上,抱成一团鬼哭狼嚎。
“不知路?不知路!就是不知路!”
曾有歌谣:宁抛家财销金窟,莫行鬼道不知路。这两个酒鬼现在是想跑都晚了。
抱成一团的两人哭着打量四周。
左右两手的房子坍塌成参差不齐的矮土,耸立的空壳像妖精巨大的肩膀。看起来洁净的道路上散着细细的灰,抹在手上吹开是粼粼的光粉,无火自燃成幽蓝的火点,这哪里是灰尘,根本是鬼火!蛇虫攀爬在街道石拱门的牌匾上,这是不知路唯一幸存的木头,牌匾黝黑的木头裂开一个个小口,像一张张细小的嘴巴,又像一只只细长的眼睛。
街牌名都是金字,但烟火熏燎风吹日晒,这三个字已经褪色,蛇身扭曲地卡在里面游动,简直就像奇异志小说里的桥段。
据说不知路的街牌名还是已故的金衣主持生前所题,斯人已逝,杨昭不忍再看,轻声喝道:“够了。”
懒洋洋的绿浓无所谓道:“又不会伤害她们。”
见他不听自己的话,杨昭睥睨一眼地上的猫,提步向前。
为仙官特制的好运鞋所到之处,红光乍现,蛇鼠虫蚁纷纷散开,恰如利刃切海,一刀两开,靠拢一分就能受到伤害。
杨昭走到她们二人跟前,虚空一脚踢开乌压压的鼠虫,朝她们厉声说:“以后别作恶,否则小心夜半鬼敲门。”
“救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痛哭流涕的两人一人抱住杨昭的一条腿,直把她当成菩萨来拜。
杨昭本想带她们出圈,这下可好,被抱得一动不能动,两条腿像灌铅了一样被钉在原地。看来这两个醉鬼话没说错,论力道,这大姐确实能一招定住杨昭。
绿浓大笑着尾巴一甩,围拢的黑潮空出一条向外的通道。
与此同时,街道尽头遥遥传来马蹄达达的声音。
吓得屁滚尿流的两人见有生路可逃,忙不迭地起身,两脚并作四脚用,连跑带爬的冲出去。
马夫见两人直不楞登地要冲到跟前,老远就喝声警示,但这两人慌了神,根本不晓得反应躲避。幸好马夫水平高,连忙御马停车,才及时止损。
“你们这两个无赖,是想跑到马蹄子下碰瓷吗?”马夫厉声大喝,马车震荡,他赶紧回头紧张询问:“公子,是否有恙?”
里面传来脆生生的男童声音:“公子没事,就是脸色不好。我也差点要吐了。”
另一个男声柔柔响起:“葡萄小弟弟,你是吃多了。”
“喂喂。你这只鸟人不要乱说。”
里面争执不下,马夫转头扬鞭朝地上的两人大喝:“你们慌里慌张的,到底发生什么事?”
抢钱二人组争先恐后地说:“前面有鬼!”
“好多蛇,都是蛇,还有老鼠,我再也不来这里了,我要回老家,京都太可怕了!”
马夫跟着她们手指的方向远眺,干净整洁的道路中间只有一人一猫,水泥路在太阳底下锃亮的好像才刚洗过,两旁荒草屋也毫无异样。
“胡说八道,哪里有鬼。”无视傻眼的两名醉鬼,马夫转头和里面的人禀告一番。
听完叙述,门帘一动,突然蹿出一个脑袋。圆圆的脸蛋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但眼睛十分灵动,像是两颗滴溜溜的黑葡萄。他一开口说话,脆生生的声音就让人觉得其名字果然没取错:“诶,远处站着一个,衣服白白的,帽子高高的——是仙官?不知路竟然来了一名仙官,是准备收妖吗?!”他一脸兴奋激动地缩回车厢。
衣服白白帽子高高的杨仙官双手环抱,见酒鬼跑的无影无踪后,目光停在马车上:“今天的不知路倒是格外热闹。绿浓,下次别轻易用法术吓人,真出人命,我该如何是好。”
绿浓三两下跳进杨昭怀里:“放心,我有分寸。”停了停,他翠绿色的眼睛直往马车方向盯去,“车厢里有妖。”
“我也感受到了。”杨昭凝神闭眼后再次睁眼,“要去找同伴?”
“各事其主,何必找麻烦。”绿浓催促杨昭,“不是说好带我去改善伙食么,小气鬼,今天可别赖账。”
杨昭轻笑一声,摇着头转身欲走。
“仙官留步,我家公子想要见你。”葡萄扑腾一下像只小鸭子跳下马车,笑盈盈地喊住杨昭后回身掀开车帘。
纤纤素手搭上墨蓝色的门帘,肤色如玉般通透,手指如葱管细长匀称。他未露面先扬声,带着让人难以抵抗的魅力,泠泠若清泉击石,朗朗似初云破日。
“请问,是东区的杨仙官?”
杨昭忍不住驻足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