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捉妖师》三两白醋

1、1.1盛唐伊始

　　Chapter1

　　昨日痛痛快快地下过一场淋死人不偿命的雨，今天日光晴的刚刚好，雨后空气清新，洗过澡的花草树木嫩得能掐出水，就是庭院还积着几潭泥汤，容易踩雷。
　　午休时分，黑猫懒懒地打哈欠，穿好鞋的杨昭拿起大黑伞。
　　“又出门？”黑猫突然冒出一句人话。
　　普通人听到准会吓出惨叫，但稍一反应，就能意会到这是一只猫妖。

　　这是妖鬼纵横的朝代，经过几百年的较量制衡，人与妖魔鬼怪逐渐能和平共处。因为人与妖的力量不对等，催生了有捉妖本领的能人义士。杨昭就是任职在朝九品下的京都仙官，京都有四个仙官，分别管辖各自区域，确保无妖怪作祟。
　　杨昭走了几步，“啧”一声坐在地上，倒出藏在鞋里的小石子：“绿浓，你已经一百多岁了，怎么比饼子还幼稚。”
　　小石子滚到绿浓跟前，黑猫猫爪一挥，石头如老鼠蹿进庭中花丛：“你就知道冤枉我，说不定是哪只鼠辈在半夜偷偷摸摸干的。”它踩着猫步缠到杨昭腿侧，边蹭边说：“最近你忙得像陀螺，今天留下来捉老鼠吧。”
　　家里猫妖镇守，老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作祟。
　　杨昭揉揉猫耳朵，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忙过今天就好了。”
　　清冷的声音闪过一丝狠意，绿浓跳进杨昭怀中，抱住她的手臂，端详她的神色问：“你……刘梦鸽是谁？”疑问临时改话，绿浓盯住杨昭的表情变化。
　　杨昭如临大敌地瞪住绿浓，一改往日的冷静自持，伸手拿出她的黑伞：“你从哪里知道这个人的，为什么这么问，是她来过仙官府了？”
　　看到黑伞拂面，绿浓吓得从她手里跳出，抖松被抓得乱糟糟的毛发，小心翼翼道：“你前几天一直说梦话，翻来覆去叫这个名字……”

　　岂止，还在做梦的她会一边呜咽哭泣，一边伸手寻求父母。
　　杨昭十五岁独自来京打拼，她无父无母，独来独往。三年的时光，她成为一名让人信任的仙官，再凶狠再狡诈的邪祟到了她手上都别想逃脱。在普通人看来，她冷酷又强大，简直不像个正常人。甚至有人在背后嘀咕：怪不得杨仙官相貌端正却无人上门求娶。谁能知道，捉妖那么厉害的杨仙官会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梦里偷偷哭泣。
　　往往那时，绿浓会钻入被窝抱住她，拍着背，像哄孩子一样让她渐渐安静。
　　不过，关于这点，绿浓绝对不会告诉杨昭。
　　它睁着一双翡翠般浓艳的眼睛，静静地瞧着杨昭。

　　杨昭松了一口气，轻描淡写道：“她欠了我一大笔债……时间不多了，我去黄大伯家驱邪。绿浓，你乖乖留在家里，如果有人上门求助，记下对方的姓名地址，就说我改日登门。”
　　她动作利索地抱起黑猫走出门。庭院里种着一棵大榕树，绿冠蓬茸，她将猫送到树干上叮嘱：“别把一树的鸟都欺负走了，也别欺负隔壁的二饼了，他天天背不出书被他娘骂就够可怜了。”
　　绿浓挂在树上做最后的挣扎：“小鬼成天追追跑跑一身汗，又脏又臭，我才不去他家。最近长安城流行饲养妖物，你把我放在这里，不怕我被人诱走？”
　　杨昭看出它的挽留，笑着拍拍它的脑袋：“等我回来给你做小鱼干。”
　　听到小鱼干，绿浓立马想到糨糊状的黑色条形物。它浑身一哆嗦，两耳垂落，神情恹恹地遥看杨昭远去的背影，嘟囔道：“那可千万别回来了。”

　　黄老伯的女儿得病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警惕地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
　　哪怕人瘦成了一条黄花菜，都不肯吃一粒饭，非说自己胖得像猪一样。谁敢劝她吃饭，谁就居心不良，要敢居心不良，上房立马揭瓦。
　　杨昭到时，黄老伯夫妇被黄花菜连打了好几下，脸上一道道的红痕，幸亏黄花菜虚得没几两力气，没有破皮出血。
　　在他们一家连连求神拜佛声中，杨昭转了几圈就发现了异常。
　　黄花菜的枕头旁有一簇黄毛。若不是杨昭眼通阴阳，这隐形的妖物还真难以发现。掐住黄花菜伸过来保护的柴杆子似的双手，杨昭引出妖物捻在眼前观察。
　　闻着味道，摸这质感，怎么看都像是狐狸精留下的。
　　在黄花菜的尖叫声中，杨昭将狐狸毛用符咒烧毁的一干二净，而后再啪啪拿出两张护身符送给黄老伯一家：“这是般若寺的护身符，一般人求都求不到。”黄老伯夫妇对视一眼，看看歇斯底里的黄花菜，拿出二十文钱给杨昭。
　　般若寺的护身符有价无市，黄金十两都得求着买。杨昭好不容易搞到的好东西，转眼间少了一半。
　　亏出血本的杨昭厚着脸皮收回一张护身符，将剩下的一张转身贴在黄花菜头上：“等她醒过来就好，以后这护身符要随身携带，不要随意和陌生男子接触。”
　　护身符一拍，癫狂的黄花菜瞬间蔫成霜降后的茄子。老黄夫妇顿时对这位神神鬼鬼的仙官感恩戴德，欣喜地送她出门。
　　狐狸精惑人的事情不少见，妖精在人世间行走也要生存，在野外它们弱肉强食，但在城内因为有仙官或者捉妖人的存在，都要收敛着爪子过活。近几日接二连三出现祸害人的狐狸精，而且都是在她的地盘上，看来是被挑衅了。
　　工作完毕，杨昭照例去桂枝街的好吃面馆犒劳五脏庙。

　　若问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街道，张柳街榜上有名。为何它这么出名？只因那里有座风雅楼。
　　楼名曰云客仙乡，以美食美酒为名，诚邀文人雅士前来品尝。葡萄鸭、翡翠河柳、明月白醉等美食名声大噪，但较之美食，美人更为出挑。
　　云客仙乡的大老板设置了一系列的古怪规矩，将云客仙乡定位为高官权贵的休闲场所。在张柳街上高头大马来去匆忙，四人抬轿往来如风，幸好监管油水喂饱，把路打扫得日日新月月新。
　　柔婉的歌声乘着风月飘荡天空，夜色如盖，自那幢高高的楼里散出旖旎的光，照亮一片寻欢作乐的人的脸孔。
　　相隔一条街，宛如两个世界的桂枝街里开着一排排的店。正好是餐点，热包子热汤香卷饼，糖团麻球甜疙瘩，呼呼的香气直往你鼻尖上飘。

　　往来无穷酸的张柳街就在桂枝街旁。正午时分，在好吃面馆简单吃了一顿素面，杨昭迎着人流走向张柳街。
　　这条路，杨昭闭着眼睛都能用步数算出自己走到了哪爿店。这一个多月来，她天天都来这里蹲点，不为其他，只因那个欠债人的小情人就在云客仙乡。
　　众所周知，穷得叮当响的杨昭在钱财上斤斤计较，其实不然，她有时会算糊涂账，对账目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二十文换出一张般若寺护身符也值。但她在人命官司上，绝对锱铢必较。
　　而刘梦鸽，这个女人就是杨昭来京都的目的。

　　杨昭五感过人，老远就闻到一股妖精气息，原本以为是哪家小妖在外晃荡，等走到张柳街，站在白墙外，看着在墙壁上如履平地的那只黑猫，忍不住惊讶一番。
　　正在此时，云客仙乡半开的大门走出一人钻入轿中。看到那道熟悉人影，杨昭猛地转身钻入墙壁，待刘梦鸽放下门帘，她才小心翼翼走出。
　　还没等她叫出绿浓名字，让她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呆在家里，此刻却爬在云客仙乡墙头的绿浓却跟着跳向刘梦鸽远去的方向。

　　大街上猫猫狗狗常见，但皮毛光滑如油，绿眼如翡翠，四肢矫健的黑猫却难看到。很多人都瞧见了绿浓，有些小孩子甚至拿出肉包子想要诱惑它。杨昭摇摇头，在绿浓跳到半空时，单手捏个决。
　　只见飞猫突然凌空停止，在一片惊呼声中，一脸惊悚的它在半空四肢乱舞，等掉入杨昭怀里，一双眼睛瞪得和刚才黄花菜一样大。
　　杨昭不问来由，只点点它的鼻子，调侃道：“小黑猫，不守家，在外乱蹿小心被抓走。”
　　“杨、杨昭……”它呆呆地看看杨昭又看看刘梦鸽远去的方向，“你也来了。”
　　杨昭瞟一眼脂粉味浓的云客仙乡：“没想到你还是只小色猫，抛下我独自来这灯红柳林处。”
　　绿浓像热锅里的螃蟹一样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要说你，那个人就是刘——呜呜呜。”
　　话被封在杨昭手心里，她警惕地看看周围散开的人，察觉没人把耳朵竖在这里后，绷住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她揉揉这让人操心的小猫头：“既然出来了，就去转一转。”
　　“吃香的喝辣的？”绿浓双眼一亮。杨昭平时总用这话来搪塞它，今天有机会敲一笔这名小气鬼，它要放开肚子好好吃一顿。
　　杨昭掂量掂量兜里刚赚来的钱，一碗素面十文，还剩下十文，能吃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哪里能不打骨折地吃上一顿霸王餐？

　　会说话的猫妖难见，哪怕黑猫有主，还是有很多人频频窥探。绿浓无视这些讨人厌的目光，开心地往杨昭怀里蹭脑袋：“我们去哪里打牙祭？”
　　杨昭掂量后回答：“不知路。”
　　绿浓愣住。

　　七年前，不知路天降大火，绵延长街烧了一天一夜，熊熊的火焰汹涌得几乎顶天。要不是打更者丢了东西回头寻找之际发现大火，否则谁都不知道这场灾祸。天干物燥，火克木，走水之事时常有，但这场火却十分诡异。
　　火染家宅，人受伤该鬼哭嚎叫，但街上寂静如空城，只有木头燃在火里发出的哔啵声、大楼坍塌的沉闷响声。邻街救火的水车一辆又一辆地来，任凭外面救火的人怎么呼喊，家宅店铺里都无人应答。火越烧越大，一桶桶的救火的水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消减的势头。最后成排的宅楼付之一炬，人与物皆成涂炭。
　　曾经人来人往的不知路，现在没人再经过。妖祸言说不胫而走。
　　冬夜飘雪，鹅毛压枯草，鬼火盈盈飘飘荡荡，恰似萤虫上下飞舞。鬼火冬日难见，有胆大者抱着好奇心拨开及腰高的枯草，摸到手竟然发现那是成堆的发丝，惊悚地踉跄坐地，扑腾的双脚踢开白雪，露出焦土上的累累白骨。蛇虫缠绕，双眼猩红。
　　好事者大病一场，请得道高僧做法后才略微好转。
　　至此以后，再也没人愿意来这。不知路真成了不知去来何处有的死路。
　　地大物博，人不愿意来，总有东西愿意来。唐国包容万物，京都妖精越来越多，此处逐渐成为妖鬼精怪的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