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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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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而明亮的室内网球场中,仅存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啪嗒——啪嗒——”
响亮的击球声是越前龙雅忠实的陪伴者,打破黑夜应有的安逸。
单独练习时长不短,随着自动发球机的最后一球被打回,场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的呼吸逐渐急促,汗水沿着清晰锋利的下颌线滴落,打湿单薄衬衫,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超额的训练量挑战身体极限,与几个小时前的安排脱不了干系。
“助教小姐下手真狠。”和语意相反,脸上挂着一副满意尽兴的表情,越前龙雅用湿漉漉的毛巾擦拭汗水,“呼——痛快!”
时枝绘凜安排的训练量不算什么。他原以为今晚只能偷偷训练,没想到她竟说服平等院凤凰,临时安排训练,正合他意。
越前龙雅手执球拍,走向放置网球包的长椅。整理妥当后不挑地儿地坐下,双臂舒展开,搭在长椅的靠背上。肩背放松,双目微阖。紧绷的绳弦“啪”地断裂,于是如潮水般的倦意冲破闸门,自深处涌来,吞噬所有精力,迫使他陷入沉睡。
时枝绘凜从暗处走出,靠近长椅,看到令她无法忘怀的画面——
少年温顺地垂首,墨绿碎发糅杂昏昧灯光,如同浸染墨汁,湿润而黑黢。灼灼目光被深藏,唇角没了若有若无的弧度,颈圈的金属块瑟缩起光泽,疲惫面容取代笑脸。
他睡着了,褪去伪装,攻击性微敛,桀骜与冷酷黯然退场,脆弱由内浮现。与白天的浪子身份相比,判若两人。
能轻松取得NO.4席位的选手不容小觑,她清楚单纯的加量训练不会累倒他,但现在……
时枝绘凜抿唇,目光沉沉地盯着越前龙雅。
他打败实力不俗的雾谷,白天训练,晚上完成加量练习。尚未调整好生物钟,体力不断消耗,迟早吃不消。
没有人能忤逆身体发出的警告。
“抱歉。”
她轻叹,小心翼翼地垂放下搭靠椅背的手臂,拾起滑落到地板上的外套,轻柔地覆盖住他那滚烫的身体。
时枝绘凜只留下他们所在一角的灯光,席地而坐,利用随身携带的平板观看监控录像。
空旷无声的网球场进阶,于冷夜施舍流浪者们休憩喘息的伊甸园。
两小时后,熟睡的少年幽幽转醒——
深度睡眠抵得上无数短暂午觉,精力源源不断地恢复,意识抽离寝息,大脑零件卡壳迟钝。越前龙雅微微眯起双眼,借着一隅的灯光,只窥见前方有抹熟悉的人影。
人影背对他,盘腿而坐,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卷翘的长发披散于肩背,纸笔散落一地。人影偏身取地上的纸笔,带动发丝从肩上滑落,纤长嫩白的手指勾起碎发挽到耳后,露出蓝牙耳机和半张姣好的面容。
越前龙雅睁大眼睛,脑部零件“嘎吱”运转。
时枝绘凜!她怎么在这?
他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电子钟,冰冷的数字公正地宣告深夜降临。
动了动胳膊,发现原本舒展开的双臂垂落两侧,外套蓄足热气。
多少个深夜,独自打球,倦了随便靠一处睡觉;又有多少个清晨,无需闹钟提醒,被冷风吹醒。
记不清了。
多亏身体素质够硬,如此风餐露宿般得折腾,一般人不知道已经在医院躺了几回。
今时不同往昔,漫漫寒夜,暖流不断。
那双蓝眸蕴蓄幽光,拢住她的全部。
少女似感应到灼热,转身,撞上他的视线。猝不及防,浩瀚汪洋于地平线与万籁寂夜难舍难分。
热流欲从心底喷涌,陌生的悸动蛮狠驱逐走残存的倦意。身体猛地一颤,越前龙雅狼狈地撤去目光,移除外套,扯了扯脖颈处的颈圈。余光瞥见网球包上有只橙子,他顺手抄起,抛给令他忘记呼吸的人。
“助教小姐,来个橙子?”
时枝绘凜暂停录像,取下耳机,抛回橙子。
“你比我更需要它。”
越前龙雅神不守舍,手指蜷缩,扣住掌间软肉,腰腹与肩肘的酸胀感拉回驰骋远方的思绪。
他不是懵懂的亚当,即使未尝禁果,浪迹世间的丰厚经验足以支撑他分析出按捺的澎湃之情意味着什么。
“抱歉。”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我不是一位合格的助教,没有充分考虑队员的身体状况就安排加量训练。”
不,不重要。
“你一直在这?”
压住慌乱,越前龙雅蓦地直视她,只想求证一件事。
“是。”
直白而简短的肯定。
“足够了,助教小姐无需道歉。”
他不在乎地摆摆手。
时枝绘凜话锋一转:“可是,”她一步步靠近,居高临下地凝视他,愠色稍纵即逝,“你也不是一位合格的选手。”
她扬了扬手中的平板,被定格的画面人物正是越前龙雅。
监控录像完整记录他训练的全过程,时长是她要求的双倍。所以他累得直接睡着,很大程度上是他没有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越前龙雅挑眉,觉察她在拼命压抑情绪,心中愕然,他眼中的她向来波澜不惊。
他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嗯,助教小姐在理。”越前龙雅笑道,“你确实不是一位合格的助教。”
时枝绘凜蹙眉,欲言又止。
他看向她眼底的乌青,伸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合格的助教此刻应沉浸于梦乡,而不是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话。这个点还不睡,会变得不漂亮哦。”
触手可及的细滑皮肤,近距离可见的白瓷肤色。她的皮肤状态不错,人也漂亮,但为了有力反击,越前龙雅不得不睁眼抹黑。
他试图将矛头指向她,拉她共沉沦。
“我的NO.4选手,不会安慰请不要说话。”时枝绘凜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清楚选手的真实水平,安排的训练计划被选手轻视。”
她自嘲,刻薄的话语割裂理智。
“助教小姐和别人也说过这些话么?”
少年温柔地注视她,胜负欲怂恿他岔开话题,抛出私心渴求答案的问题。
他深知彻底看破她需跋山涉水、长线作战,他不缺耐心。
“其他选手比你绅士。”
她报以微笑。
手冢国光打球打到旧伤一度复发,不得已远赴德国治疗;小柱子眼睛受伤,执意对战伊武深司;河村隆接波动球致使手部受伤……
这些不能说出来,越前龙雅的严重程度比不了那几位,但一旦透露,无疑会助长他的气焰。他若得知小柱子曾受伤,她怕他做出过激举动。
经此一事,时枝绘凜恍然大悟——
越前龙雅对网球的热爱不比任何一个人少。纽约的雨后清晨,少年沐浴在晨曦中,勤奋练习,眼中迸发出的光芒是任何人都不能诋毁的。
今晚没有她的安排,想必他也不顾纪律地偷偷训练。
——打网球怎么会辛苦呢?
他们都说过这句话,她一直记着。
这种对事物纯粹的爱,现如今可不多见,她没有理由成为恶人,摧毁世间少有的珍宝。
“今夜的事到此为止。以后,我会严格控制你的训练量。”
她妥协。
时枝绘凜收拾完物品,一抬头,略过少年玩味的神情。
“怎么了?”
她抱臂而立。
“过来。”
少年的命令式语句脱口而出。
她冷淡不语,下巴轻抬,睥睨他。
眉眼抽搐一刹,越前龙雅补救言语过失。他故作为难地活动着,敲打揉捏小腿。
“小腿酸麻,一时站不起来。”少年的演技在他闯荡各地时已被磨练,他投入全力,皱眉咬牙,看着像强忍酸痛,“助教小姐愿意拉我一把么?”
骗子。
但她不想让他漂亮的蓝眼睛染上失落。
时枝绘凜刚搭上他的手背,就被他温柔反握住,稍一借力扯动,她跌入他温暖的怀中。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她无法轻易动弹。
“谢谢。”
他想抱一抱她,一次就好。
她看破并默许,足够了。
越前龙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空着的那只手绅士地握拳垂在身侧。
拥抱只须臾,他不舍地放开她。
时枝绘凜瞥了一眼他握着的拳头,轻笑:“抱都抱了,这绅士手没有存在的意义。”
“懂了,要不再来一次?”
越前龙雅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向她示意。
“好啊,那训练再加倍。”
时枝绘凜温和提议道。
听懂她的威胁,他摊手作罢。
“黑暗效应。”冷不丁,时枝绘凜若有所思,“黑暗环境中,人会放松警惕,更感性。”
越前龙雅眉梢上扬:“黑暗环境中,彼此无需伪装。”
“没错。”她竟赞赏地点头,“合适的论证。”
……哈?
他极轻极缓地眨了眨眼,倏地笑出声。
“早点休息。”
时枝绘凜抱着背包,神色淡淡地提醒。
少年将尚有余温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背着网球包离开,含笑的话语被他抛在身后。
“晚安,合格的助教小姐,祝你有个好梦。”
好梦?
呵,但愿不像今晚这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