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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散沙 ...

  •   他狂奔过街巷,撞到人,他跌倒,再爬起来。
      整片天地随着拥有这段记忆的人的思绪开始摇摇欲坠,偈真的体力早就已经透支殆尽,他眼冒金星,摇摇晃晃,跑回宫门前。

      这才看到,那里有一个烧成焦黑的草垛,人群早已散去,空旷的宫门前,只有远远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衣衫与神情皆灰败,他提着一个破酒壶,远远站在那里,他有一双眼睛,凝视着焦黑的枯草堆。
      他有一支笔。

      偈真狂奔至烧焦的草垛面前,他的背影在剧烈地,停不了地颤抖,他轰然跪地,忽然抱住了头。
      他开始嘶吼。

      长俟听不到,整片场景依旧是无声的,但那人跪坐在那里,脸颊憋得通红,双目欲裂,他额上与侧颈青筋暴跳如炸,偈真跪坐草堆前,狼狈又毫无形象地嘶喊,整片景象在随着记忆破碎,湛蓝的天空裂成碎片,扑簌着掉落下来。

      远处的诗人忽然席地而坐,他拿着笔,将纸铺在地上,写下了什么。

      楚长安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正巧能看到那人落在纸上的字眼。他一字一字地念着,诗人写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

      场景还在迅速崩坏。

      “我——们——杀——过——人。”

      后面的内容再也看不到了,世界已经坍塌殆尽,天光重新暗下来,几个简短的片段浮现在黑暗中。

      几个片段都是偈真。

      他打了一口棺材,收敛了季厘的尸骨。
      他背着厚重的棺材,一步一步驮到了城外荒山。
      他刨了一座土坑,将季厘安埋在其中。

      他——
      蹲在已经空了的季厘的房间,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草药碎渣。

      所有的画面都是背影,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有凸起的肩骨,低垂的头颅。

      画面重新归于一片黑暗。

      没有了细碎的片段,重新响起的,是那些如魔咒一般的,人群的呢喃——

      “我们怎么还没好?!!”
      “为什么?大夫,你为什么治不好我们!!”
      “天天喝药,喝药!我他妈好不了!我他妈快死了,我快死了!!!”

      ……

      “为什么瘟疫还没过去啊?”
      “不是说找出第一个感染的人,天罚就能止息吗?”
      “找错人了……?”

      一阵沉默。

      “那我们,不是冤枉了那个人吗?”
      “不是我,我可不会害人!”
      “当时又不是我说的!”
      “火也不是我放的啊!”
      一个懦弱的男声就这样响起:
      “我都说了不一定,是你们非要信的啊——”

      ……

      “我不是故意的。”

      楚长安一声嗤笑响起在黑暗里,他已经不再有起伏的语调,声线几乎是木然的:“不是故意的……就能审判一条人命了吗?”
      他见过地狱,却觉得人间比地狱更可怕。

      那些细碎的话仍在喋喋不休,黑暗的世界里像是藏着无数张黑洞洞的嘴,他们用嘴嚼烂人肉,嚼碎人骨。

      有人抓狂了——
      “第一个感染者到底在哪!!!”
      “再不找到那人我要死了!!”
      “源头……瘟疫的源头……源头在哪??”

      ——源头

      又是一阵让人心惊的沉默后。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啊?”
      “谁?”
      “第一个指出有瘟疫的,不就是他吗……”
      “……可他开医馆救人,他,他是个大夫啊……”
      沉默。
      “……可他谁也没治好啊……我,我就是说说啊。”

      场景。再度。亮起。

      邑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街上随处可见僵死的尸体,人民不出户,城中弥漫起雾气,朦胧一片。
      长俟他们站在偈真的医馆里。

      医馆里的病人也已经少了很多,只剩下零散几个,有的死了,有的再也不信他,回家等死了。

      偈真坐在后院,写着药方,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瘦的脱了相,但眼中闪着近乎疯魔的精光。
      他口中不断地呢喃着。
      “差一味药,差一味药……”
      “哪一味药,哪一个,哪一个——”

      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又划掉,他的手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已经疯了,正微微颤抖,笔上的墨干了,他就将毛笔尖含在嘴里,用口水沾湿,再继续抖着手腕写着,划着。

      “差一味药……”

      他好像除了写药方和煎药,什么都不会了,那人木讷的神色里全是偏执,灰暗的眼睛里藏着压抑的狰狞。
      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种近乎疯狂的精光。
      “我为什么没染病——”

      他双手与双膝并用地爬到自己的水杯前,他喝水有个习惯,爱在水中加一片——
      加上他近期一直在试药。

      “我……”他跌坐在地上,双目空空,“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他面目近乎癫狂地爬起来,配药、生火、煎药,他在药炉旁等着,双目通红如鬼,手中的药扇都是抖的。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偈真毫无形象,大张着双腿坐在地上,狠狠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能。

      能的。

      站在一旁的偈真看着曾经的自己,忽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来自医馆前堂。

      隔着六十年光阴的两个偈真同时一怔,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惧,他们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见一群蒙着头部的人正沉默地冲进来,他们一句话也不说,直直向着跌坐地上的偈真而来。

      偈真手中的药扇摔跌在地。

      他被人群七手八脚地拉扯着,二话不说往门外拽,他像顾娈一样被拖拽在地,像一条牲畜。

      “别,别,我快配出来了,我配出药方了!”偈真剧烈地挣扎,他扒着地面,推扯那只抓着他的手,他像条上岸的鱼在激烈地扑腾,慌乱中,他向拖拽自己的人的腿狠狠咬去——
      “操!”那人终于骂了一声,抬脚把他甩飞,偈真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但他几乎是立刻便翻起来,向药炉四脚并用地爬过去,“我配出来了,别——”

      药煎好了,药炉在这时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了热气。

      “抓住他!”人群重新扑上来,冰冷的手抓着他,将他继续向外拖拽。
      偈真回手去抓药炉——
      “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天,半天,半天就好……”

      药已经煎好了。
      药煎好了药煎好了药煎好了药煎好了————!!!!

      “啪!”一声。
      一个药炉被人群无情地踹翻,药罐碎成数片,滚烫的药汤洒了一地。

      “啊!!!————”偈真发出一声怪叫,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力气大的惊人,他手掌落在流淌了一地的滚烫药汁里,登时烫破了皮,他却浑然不知疼似的,用手掌去拢起地上宝贵的药汤,地上的尘灰与汤汁混在一起,脏地让人恶心。

      那群人的脚又对准了第二个药炉。

      已经想起一切的偈真阴郁地看着这一切,却在第二个药炉被踹倒的那个瞬间,几乎是无意识地,他猛地伸出手,企图用手接住那罐滚烫的药汤。
      药罐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手,砸在地上,成了没人要的垃圾。

      “啪!”“啪”“啪——”

      一个一个药炉被踢翻,滚烫的汤和着尖锐的陶瓷片,扎入偈真的双手,他被人拉扯着脚踝,像一条待宰的羔羊,绝望地被拖拽着离开。
      他在挣扎。

      蒙着头的众人一言不发,迅捷穿过条条街道,被烫的几无人样的偈真口中含混地哀鸣着,他裸露的皮肤血肉模糊,在覆盖了雾气的街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偈真还在挣扎,胡乱地抓着路边所有能抓的东西,混乱中路过了一片工地,那里本要盖一座高楼,却因为瘟疫搁置了。
      偈真混了泥血的脏手到处扑抓,偶然碰到了一个路边停着的板车,那车上堆着高高的沙堆,金灿灿的沙像一座金塔,他只是不小心抓了一下,那脆弱的板车像是经不起一点风波,轰然倒塌了。

      哗啦啦————

      高高的金塔就这样砸落在大街上,碎成一地的散沙。

  • 作者有话要说:  偈真这个故事还有两章就结束哦
    朋友们,如果可以的话,请多给我留言吧,我很喜欢和大家交流
    然后,谢谢大家观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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