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能》草木东方

121、人，人！

　　“我今夜要出去一趟，”偈真看着顾娈把药喝了，斟酌着道：“快的话今晚就能回来，晚的话可能要明天一早。劳你帮我看会季厘，他要是醒了，你就告诉他我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顾娈神色怏怏，看着偈真的眼睛却很亮，此刻听偈真一说，立马追问：“你要去哪？”

　　偈真思索片刻，没有瞒他：“草药没有了，我去……我去进货。”

　　顾娈蹙了蹙眉，一张苍白的脸上，血痣更亮：“现在这种时候，草药稀缺地厉害，哪里还有？”
　　偈真垂着眸，半晌，冲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进草药的渠道，我们开医馆的自然比你们清楚，”他随口扯谎道：“以往都是季厘去进货，今天他太累了，才让我去。”

　　顾娈听到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长俟眼看着偈真走出顾娈房间，又走出医馆，才皱着眉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顾娈站在那里，看着偈真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顾娈张了张口：“我……”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索性闭了嘴。

　　但一伙人并没有疑惑多久，场景开始重新变幻，再重新拼接，他们站在了一处高墙根部。
　　此时天已经昏暗了，看起来正是入夜时，偈真在皇宫后门的宫墙附近打转，找到了季厘曾经说过的狗洞。

　　他钻了狗洞，潜入了皇宫。

　　他当时为了救人，不愿意钻狗洞离开，如今为了救人，钻狗洞回来。

　　今夜的皇宫古怪到了极致，以往到了宫人用晚膳的时间，皇宫中应该是人来人往的，而今天偈真从狗洞钻进去后，一路跑到太医院，却未见一人。

　　连太医院也是空的，他从后门进入，院子里除了零星躺着的几个昏迷无力的病人，一个太医都没有，偈真先是愣了，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还来不及思索这古怪究竟来自何地，他就已经溜进院里，跑到存晒草药的院角，背对着病人开始收敛草药。

　　“听说了没？帝师！帝师出新预言了！”忽然，太医院屋里传来一个人声，伴着一串迅疾的脚步声。
　　长俟抬头望去，便见那屋里走出来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扯着另一个，正忙不迭地往外赶。

　　院落里，偈真身影一怔，慌乱中不及思索，已经闪身躲在了墙根炉灶下。

　　那两个小厮往外走着，根本无暇他顾，边走边讨论着。
　　“什么什么？帝师说什么？”
　　“帝师新预言，”那小厮兴奋地喊：“找出第一个感染者！天罚将止！”
　　“第一个感染者——是谁啊？？”
　　太医院门被离开的小厮关上，偈真抱着草药从炉灶底探出了头，紧接着，伴着那两人的话，场景倏忽暗了下来。
　　“快走快走，帝师今夜亲临宫门，替天惩恶！”

　　楚长安在一片黑暗里抓了狂：“这什么？什么帝师？”他话语里全是匪夷所思：“他们是怎么把这种江湖神棍捧上神坛的？？”

　　周围终于归入一片漆黑的混沌，四面八方开始传出人说话的声音，那些声音先开始在小声嘀咕，而后越来越大声——
　　“第一个感染者……是谁，是谁啊？？”
　　“是谁，是谁？！”
　　“救救我……我快死了……”
　　“我不想染病啊！！——”
　　“找出罪魁祸首，我们才能……我们才能——！”
　　“找出他来，我，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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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漫长的沉默后，忽然响起一个近似呢喃的声音，那人说话很低，带着懵懂与茫然，软弱得像个受害者，他说——
　　“你们说，咱们城里那个医馆，第一个接纳的患者……是不是那个人啊？”
　　说完，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我猜的，不，不一定啊……”

　　这话说完，整片世界都陷入了良久的死寂中。

　　而无边的黑暗里，不知在多远的地方，亮起了一双眼睛。
　　接着，又亮起了第二双，第三双。
　　像是背对着的人群猛地回头，他们的眼中闪着凌厉如刀的白光，冰冷却癫狂，那一双双凶狠迷茫又极力掩藏的目光穿过黑暗，精光直照入人心房。

　　顾娈在这片如水的黑暗中茫然地倒退一步，他喃喃：“我……”

　　一声屋门被猛踹开的巨响伴着黑暗散去，众人重新站在医馆门前，顾娈的后半句话才终于落到长俟他们的耳朵里——
　　“从那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再也不知道了……”

　　一群城民闯入医馆，他们裹着厚重的头巾，杀气腾腾，手中握着刀棍如握着正义的旗帜，高声喊着“找出第一个感染者”，踩过医馆大堂无数病患的身体，粗暴地冲开医馆所有的门。

　　有人拉扯着一个看起来气势很弱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抓着他的衣领，“是哪个？你见过，你指给我们看！”
　　“他……”那人被揪着衣领，颤颤巍巍，“我记得他，他脸上有一颗红痣，就，就在嘴角……”

　　“砰！”一声，有人踹开了大堂后门，向后院跑去。

　　姬自牧正要走过去跟上，却被长俟猛地抓了手，他回头，见长俟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长俟不想看。
　　他们站在医馆门前，远远望着这一幕，再无人往前走一步，他们看着疯狂的人群从后院方向生生拖扯处一个皮包骨的少年，那少年浑身气息奄奄，想要挣扎都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人群拖拽着他，像拖拽着一只牲畜。
　　少年唇边的血痣像在冷笑，又似淌血，他脸色白如鬼魅，像个破损的布偶，没人要的垃圾，被一路从后院拖拽到医馆大堂，再拖到街上。

　　长俟他们就站在医馆门前，眼睁睁看着顾娈被那群人粗暴着拖地而来，人群穿过他们的身体，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偈真忽然动了。
　　在顾娈从他透明的身躯里穿过的那刻，偈真整个人像是震了一下，而后他弯下腰，双目涣散着想扶他一把。

　　他当然抓不住，只能看着顾娈被他们拉扯着离开。

　　“别……”偈真沉声低喃，他转过身，向顾娈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却被身后那个已经成了鬼的少年一把搂住了腰。
　　顾娈站在偈真背后，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背上，半晌，他轻声说：“偈真，别看了。”

　　医馆里的病人们慌了，病人们看着顾娈被拖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季大夫呢……快去，快去叫季大夫！”

　　有病人拖着病躯踉跄向后院跑去。

　　“季大夫！”
　　“季大夫——”
　　“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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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大夫——！”后院忽然响起一阵嘶哑的哀嚎。

　　那一声哀嚎太过于悲戚，长俟一行人站在那里，几乎都是一震，没由来的不祥预感笼罩了长俟整个人，他一激灵，下意识几乎想捂上耳朵。
　　但他最后只是抽动了一下手指，与此同时，那声音如约而至，钻进了他的耳朵。

　　“季大夫没了————！！！”

　　楚长安错愕着回头望向后院的方向，脖子都僵硬地一梗一梗，世界从后院的方向破碎塌陷，他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崩塌的世界伴着楚长安一声呢喃的“我操……”

　　他们又重新站在了太医院。

　　偈真蹲在院角，背对着满院昏迷不醒的病人，正没命地收揽着草药。

　　老远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你等等我，我头巾没拿！”是刚才走的那个小厮。

　　偈真猛地抬头，怀里抱着装满草药的包裹，慌乱中，又重新躲到角落灶下。

　　长俟他们看着一个小厮疾步跑到太医院屋里，取了头巾，另一个站在门前不断催促着：“快点快点，感染者已经找到了，天黑，帝师亲自执刑！”
　　“来了来了……”

　　那小厮边往头上裹着头巾，边向外跑，偈真躲在灶下大气都不敢出，小厮走到门口，两人正要离开。
　　忽然，躺在地上的一个病人颤抖着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脚踝。

　　“我去！吓死我了！”那小厮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几乎都要跳起来，脸上的嫌恶毕现，抬起另一只脚正要踹下去。
　　长俟一行人齐齐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病人。

　　只见那病人颤颤巍巍地，枯朽的老手连伸都伸不直，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发着抖地指向——
　　院落的灶台。

　　楚长安当时就疯了，他抱着头猛地蹲下，实在不敢再看。

　　偈真就藏在灶台下。
　　他此刻正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外面的动静，久久没有等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但院落里已经安静地没有一点脚步声了。
　　良久，他的腿都已经蹲麻，在确认四周再没有声音之后，他终于试探着从灶台下面探出一个头来，他四周望了望，再抬起头——

　　看见一张人脸正趴在灶台上方，直直地盯着他。

　　“操！操！”楚长安整个人都蹦起来了，云中君这辈子没说过那么多次粗话，歇斯底里的模样像个穷途末路的成年人。

　　趴在灶台上的人审视着偈真，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怪异，而后那小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渗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