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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个故事 ...

  •   【1】

      “曾经拒绝你的千百回,

      兜兜转转,

      终有一日,仍需我来还。”

      【2】

      云黛叩了叩门上的铜环,裙裾边立刻落了层薄薄的积雪。

      闻声出来的是名老管家,白须苍发,瞧见她时倒是倏然一愣。

      “云…云大小姐?”
      “何老,三年未见了。”

      女人眉眼弯弯,较之许多年前颓恹的模样,病态去了大半,显得更为美艳。

      “云大小姐可是来找赫连大人的?”

      老者偏身,似乎想要往里引,又顾虑起旁的,一时间没了动作。

      好在云黛识时务,并不打算进门去。

      她望了眼府里,笑着回答,“赫连大人恐怕不想见到我。劳烦何老带句话,就说云黛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何老屈着身子,冲她身后躬了躬。

      云黛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白皙的脖颈也伸得笔直。

      只是缩在衣袖的双手微微打着颤儿,暴露了她内心的慌张。

      男人自远处走近,脚步顿在几米开外。

      何老唤了句“大人”,眼见着二人气氛不对,赶紧退了下去。

      云黛站了一会儿,没见后面有动静,遂缓缓转过身去。

      三年不见,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玄色暗纹的官服衬得赫连荣沉郁冷然,一如他此刻不大愉悦的面色。

      仔细一想,男人爱慕她的那六年里,从来都是眸中温柔,连一丝料峭都见不着。

      女人自嘲,今非昔比。

      她不再那个是有长公主庇护的云安侯贵女,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可欺的寒门学子。

      “我,回来了。”
      “本官方才听见了。”

      赫连荣掸了掸大氅上的飘雪,眼底透出几分不耐的神色,又道,“所以呢?”

      所以,他不爱她了。

      云黛垂下眼,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
      僵持片刻,女人忽然哂笑,欠身同他作别。

      一路走到赫连荣的身侧,男人终于动了动脚,却是后退半步,为了避开她的肩膀。

      仿佛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念此,云黛眼里骤然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不由加快了步子。

      等到女人瘦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赫连荣这才松了松身侧的手掌。

      方才拳头捏的太紧,指节都有些发酸。

      幸好冷言冷语说的更快些,勉强压下他心头的悸动。

      赫连荣一张俊容沉的如同冬日的阴云。

      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总该长些骨气。

      再见面时,竟该死的仍旧没出息。

      想伸手抱她。

      想的须拼命克制,才能停下。

      【3】

      京城下了一夜的大雪。

      云黛走进回春堂时,绣鞋湿了大半,裙裾也重重的往下坠。

      她自小身子骨弱,每年入了冬,都要卧病在床,调养数月。

      往日云安侯府家大业大,主母又是长公主,宫里头名贵的药材常常整箱整箱地往府里搬。

      一朝树倒猢狲散,爹娘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身边也只剩下了喜儿一个丫鬟。

      就连买药这类蝇头琐事,都须得她亲历亲为。

      云黛理了理衣裙,这才转过头看向柜上的掌柜。

      “劳烦您按这方子抓药。”

      老掌柜瞅了眼药方,又瞅瞅跟前瘦削的女子,好心道,“姑娘身子弱,不宜用这烈药。不如老夫给你开些温良的方子……”

      “多谢掌柜,只是事急从权,不必忧心。”

      见她心意已决,老掌柜只好捏着药方绕到后头去抓药。

      天色尚早,云黛扶着椅把手坐下,不经意瞥了眼门口。

      穿堂风大,裹挟着阵阵凉意,随着木门敞开,扑面而来。

      赫连荣今日休沐,换了身常服。

      男人身姿挺拔,罩着冰蓝的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滚着圈腾云祥纹边。

      许是感受到云黛过于专注的目光,赫连荣偏头望过来。

      男人一双长眸宛若寒潭,硬生生将他文雅的装束衬得冷肃了几分。

      视线方一触及女人那张素白的脸蛋,赫连荣错愕地停下脚步。

      似是没料想会在这儿碰见云黛,男人薄唇紧抿着,胸膛里又泛起股难言的酸涩之感。

      像是雪落进了颈窝,一伸手,就消融不见。

      女人倒是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对视上他清冷的眼眸。

      赫连荣如今,倒真同回京路上,百姓所说那样:
      位高权重,尊贵逼人。

      云黛弯唇笑笑,与他打招呼,“赫连大人,又见面了。”

      男人咽下一口闷气,眼神也变得锋利了些。

      他花了整整六年表明真心,可云黛却弃之如敝屣。

      三年前侯府倾颓,原以为穷途末路,她总该正眼看自己一二。

      可云黛却拖着病躯,觐见圣上,为的却是与那边关青梅竹马的小将军联姻。

      从始至终,都是他赫连荣一厢情愿。

      往事如烟,这也就罢了。

      可现在,这女人居然还有脸对他笑?

      赫连荣越想越憋屈,狠狠扭过头,径直走到柜前,再不看她一眼。

      【4】

      回春堂的药童似与他很熟稔。

      “赫连大人,您要的药材还是照旧送去府上吗?”

      药箱大敞,云黛随意望了一眼,心里却“咯噔”一下。

      黄芪、当归、灵芝……
      都是些女儿家滋阴养血的良品。

      可据她所知,赫连荣父母早亡,又是独子。

      所以这些,约莫是替心上人准备的吧。

      云黛下意识站起身,也没听见男人的回答。

      反倒是自己的胳膊肘撞到了案角,疼的她几乎蹦出泪花来。

      老掌柜拎着串桑皮纸包好的药材,递上前道,“姑娘,小火慢煎三个时辰,药效最佳。”

      女人颔首,却是逃似的接了过来,匆匆往外走去。

      云黛步子急促,一个不慎绊在门槛处,身子晃晃悠悠向前,栽在了地上。

      面颊上沾了碎雪,她眼前一黑,很快就晕了过去。

      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什么人直奔自己而来。

      衣袂纷飞。

      【5】

      云黛醒来时,天已渐晚。

      喜儿正坐在床沿边,抽抽噎噎捏着帕子。

      “我,我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赶忙抹了把泪珠子,转身扶她坐起,强撑欢颜,“大夫说您郁结在心,气血两虚,不是以前的大毛病,稍作休息就好啦。”

      女人微微牵唇,拍了拍喜儿的手背,“那便是,你哭什么?”

      喜儿又是一哽,呜咽道,“小姐受苦了……”

      “傻丫头。”

      云黛握住她的手掌,掀开被子下了榻。

      其实从云端跌入谷底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看清一些事,还有一些人。

      没了那层名缰利锁,反乐得清闲。

      她就只是云黛。
      她可以只做自己。

      “云姑娘。”老掌柜进了屋,顺手带上门,“药煎好了,快趁热喝吧。”

      女人笑着婉拒,“给您添麻烦了,我已无大碍,这便要回去。”

      老人家放下药碗,“其实云家于老朽有恩,云姑娘不必觉得负担。”

      云黛仍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往事如烟,早已随风。喜儿,去将药钱付了。”

      老掌柜笑笑,也不坚持。

      那人说得不错,虽是个柔弱的女子,性格却极为要强。

      天之贵女,骨子里高傲,哪怕落入泥潭,也是半点便宜都不肯占。

      出了回春堂,便有绣坊的绣娘来唤,说是订的布料须得今日拿走。

      喜儿应下,准备先将云黛送回府,再去绣坊。

      女人摆摆手,“天色暗了,一来一回耗时不少,你若回来的晚,我不放心。”

      喜儿也急了,“小姐一个人,奴婢也不放心。”

      云黛弯弯眉眼,语气温柔,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快去吧,我可以的。”

      喜儿不再反驳。

      小姐说可以,那就是真的可以。
      她可以承受满门覆灭,也有勇气守孝三年后重返帝都。

      沿着小巷一路直行,晚霞漫天。

      落日余晖将女人纤瘦的背影镀上一层暖光。

      赫连荣隔了半条街巷,远远跟着,直到亲眼瞧见云黛进了府,这才折身而返。

      【6】

      一日雪停,没晴多久又开始下雨。

      毕元从赫连荣书房里退了出来,微吁一口气,方巧碰见仲长尹登门。

      “仲詹事,幸会幸会。”
      “毕尚书怎么愁眉不展,可是咱们首辅大人又刁难你了。”

      毕元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揽着后者的肩往长廊走去。

      他三人自入朝为官以来便颇为要好。

      几载沉浮,毕元是个闲散心性,得过且过。

      仲长尹更是风流公子,素来对仕途无所求。

      唯独赫连荣,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祖上无荫蔽,却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毕元小声耳语,“她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仲长尹不明所以。

      “还能有谁啊。”毕元意味深长道,“自然是云家那位,铁石心肠的大小姐了。”

      仲长尹咂舌。

      云黛其人,美则美已,着实非良配。

      彼时赫连荣为她满城点花灯,月夜网萤火。

      恨不得将那天上的月亮都捧来予她。

      而云黛呢,站在桥上远远一笑。

      笑众生癫倒,痴人几许,不自量力。

      赫连荣只是个寒门学子时,女人嘲他站得不够高。

      等到赫连荣位居内阁,女人却跪在大殿上,口口声声说得却是要与宋小将军联姻。

      毕元望着庭前大雨,忽地怅然道,“三年前云家倒台,她离京那日,也是个雨天。”

      仲长尹依旧没作声。

      那日赫连荣没去送云黛,却在云安侯府前淋着雨站了半宿。

      后来那场雨似乎冲刷掉男人心里有关云黛的一切记忆。

      整整三年,赫连荣没再提过她的半个字。

      可是一场瓢泼大雨,真的让他忘干净了吗?

      毕元伸了个懒腰,“咱们来打个赌吧。”

      “我赌首辅大人输。”

      仲长尹桃花眼一扬,翩翩而笑。

      毕元也笑着点他,“那我只能赌云大小姐赢了。”

      【7】

      云黛拎着个木漆雕花的食盒,站在府前。

      天气渐冷,风吹的她面颊通红,更添几分艳色。

      赫连荣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那双剔透的眸子。

      像是勾魂的绳索,缠他心肺,年久月深。

      药馆那日后,男人做了个梦。

      梦里女人在他身下,香肩半露,衣不敝体。娇靥也如今天这般,粉里透红,水波潋滟。

      她紧紧缠住自己,软声细语唤他阿荣哥哥。

      烛影摇红,热浪翻腾。

      他那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女人盈盈笑意中,脆弱的简直不堪一击。

      赫连荣凝眸,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路过云黛身侧,男人脚步未停,一幅熟视无睹的模样。

      女人伸手拦在他身前,一头秀发被风撩起,发香入鼻。

      赫连荣狠狠顿住。

      “这是药膳鸡汤。”

      云黛仰着小脸,将食盒递过去。

      男人厌烦似的侧身避开,“我不需要。”

      云黛也不气恼,半蹲下身,把食盒放在府门口,微微一欠身,转头离开。

      等到女人窈窕的身影消失之后,何老探出了个头,询问道,“大人,这汤……”

      “扔了。”

      赫连荣一脚踹开半掩的木门,阔步进了府。

      翌日。

      男人下朝时,又瞧见云黛候在那儿。

      “今日是红枣薏米甜汤。”

      赫连荣根本没搭理他,堪堪一避,人已进了屋。

      第三日,云黛换了身水蓝的衣裙,配上银白的梅纹斗篷,端庄又雅致。

      赶在男人皱眉之前,她轻轻放下食盒,“五谷粥。”

      说完,便打算离开。

      赫连荣薄唇微启,冷嘲道,“云大小姐花样还真多。”

      云黛不怒反笑,眼一眯,回道,“都是同赫连大人学的。”

      她话里有话,暗指男人追求她时,手段也层出不穷。

      赫连荣咬牙,面色不虞,“云黛,你到底想怎样?”

      云黛并不想怎么样。
      她只是自由了。
      人一自由,就想随心而活。

      女人上前几步,垫着脚尖,凑到赫连荣耳边。

      “我想叫你欢喜。”

      【8】

      又是一日大雨。

      赫连荣恰逢休沐。

      早些时候何老来报,说是云家小姐又在府门口等他。

      男人故意置之不理,埋首批折子。

      转眼间,就到了午后。

      雨势渐长,天色也乌沉沉压了下来。

      风吹的窗叶呼呼作响,扰人清静。

      赫连荣蘸墨的笔尖一抖,想起了府外的云黛。

      管那狠心的女人作甚,说不定早就走了。

      虽是这么想着,男人提笔,却是再也写不进去一个字。

      又隔了半晌,赫连荣烦躁地扔开毛笔,起身往外走去。

      雨声淅淅沥沥。

      府门口除了两名守卫,再无旁人。

      男人自嘲一笑,他还真是死性不改。

      步子一转,刚要回去,瞥见墙根处一截鹅黄的裙裾。

      赫连荣缓步走去,刚凉下的一颗心又开始不争气地骤然回暖。

      女人抱膝蹲在墙根下,一柄油纸伞架在肩头,手里正捏着朵不知名的野花。

      “来。”
      “不来。”
      “来。”
      “不来。”
      ……

      云黛数到最后一瓣时,泄气似的丢开花茎。

      她刚准备站起身,腿脚却一阵发麻,歪着身子就要滑倒。

      男人适时地抬手一揽,握着她的细腰,将人圈进怀中。

      油纸伞落在雨里,沾了泥泞。

      赫连荣反身一压,把她抵在墙上。

      云黛喘着气,双手还撑着男人的胸膛。

      赫连荣撑伞撑的很高,细雨拂面,一片微凉。

      “你来了。”

      女人眨眼,弯唇笑了笑。

      “不要白费力气了。”赫连荣低头,锢着她腰身的手掌也稍稍收紧。

      “你知道的,我不想看见你。”

      【9】

      自那日后,云黛再没去送过汤食。

      转眼便到了开春。

      毕元同仲长尹结伴去寻赫连荣喝酒,进了府,才发现男人仍伏在案前,肃容不苟言笑。

      “我说首辅大人,今儿春宴,你这是过的是哪门子的节日?”

      “没什么好过的。”

      “圣上摆宴,你也不给面子。”

      “不去。你们自个找乐子去,别烦我。”

      毕元眼一转,敲敲折扇,“行啊,咱们这就去了。不过我听说圣上指名要云家大小姐赴宴呢。”

      男人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仲长尹十分配合地接话,“要她去做什么?云安侯府都没了。”

      毕元叹气,“帝王家多薄情。长公主同陛下那可是亲姐弟,还不是说流放就流放。现下想起有这么个外甥女,自是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话已至此,仲长尹不再多言。

      云黛赴宴,自然有的是想借此羞辱她的人。

      雪中送碳难,落井下石可就容易多了。

      【10】

      纵然知道这是个鸿门宴,云黛也不得不去。

      云安侯府已经没了,但云家的骨气,不能丢。

      春天日头暖融,和风煦煦。

      流水宴席似长龙般设在空旷的山野间。

      昔日显贵不再,女人周遭也冷清的有些可怜。

      本打算待上一会儿就走,可显然有些人不愿放过这么个绝佳的好机会。

      青衣男子走到云黛跟前,举杯不怀好意地笑,“云大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话音一落,四周立刻响起些七七八八的笑声。

      女人微一颔首,回敬道,“别来无恙是同友人说得,可我并不认得公子。”

      青衣男子笑容一僵,没想到奚落不成反失了颜面,“在下付珏,这杯酒,为云大小姐接风洗尘,贺重返帝都。”

      付姓,外戚。

      付皇后一派,都不是些善茬。

      当年推翻云安侯府,想必没少出力。

      云黛看着他,莞尔,“臣女,不会喝酒。”

      女人姿容清绝,一笑更是明媚动人。

      付珏险些被那笑容晃了眼,听见身旁友人帮腔,这才回过神。

      “云大小姐不给面子,如若不喝酒,那便舞一曲助兴如何?”

      云黛笑意渐冷。

      当她是什么低贱婢子不成,大庭广众之下献舞?

      女人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辛辣入喉,呛得她眼里泛着水光。

      甚是勾人。

      赫连荣远远瞧着,心里有一团火,愈烧愈旺。

      凡事有一便有二。

      这边付珏离开后,又有旁人前来劝酒。

      落难美人,一颦一笑自然都是楚楚可怜的。

      但云黛却挺直了脊背,自始至终保持着贵女应有的姿态,叫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三四杯酒下肚,女人好像有些醉了。

      恍惚间,竟瞧见赫连荣冲自己走了过来。
      男人长眸一挑,睨着在座众人,声如冰窖。

      “接二连三地来羞辱她,你们真当本官是死的?”

      【11】

      那场春宴的后半场,简直成了批斗大会。

      当朝首辅大人将那些官家子弟挨个挑了遍刺。

      从长街强抢民女到考场徇私舞弊,大小罪名如山倒,砸得众人跪地不起。

      末了,赫连荣拽住倚靠着小桌站得笔直的女人,想要带她离开。

      云黛喝醉了,浑身发热。

      可看到赫连荣,她又如鱼得水似的,心里很是舒畅。

      云黛埋头靠在赫连荣的颈窝里边,闷声闷气道,“他们都欺负我。”

      女人的语气委屈巴巴,似乎在撒娇一般。

      她生来要强,莫说撒娇,便是服软都不曾有过。

      赫连荣惊觉心尖一颤,酥酥麻麻,四肢百骸都僵硬住。

      众人抬头,纷纷望了过去。

      男人将她的小脑袋往怀里一摁,冷声喝道,“都给本官跪好了。”

      那一排惶恐的视线立刻消散。

      云黛不安分地扭着身躯,从他怀里钻出来,抬着两段藕白的胳膊圈住男人。

      然后一口咬在了赫连荣的耳垂上。

      男人脑海一片空白。

      仿佛有根紧绷的弦“啪”一声,骤然断裂。

      赫连荣面色倏地发暗,一把将女人捞住,打横抱起,阔步离开了宴席。

      【12】

      男人纵马疾驰,直到山脚下,方勒缰停住。

      赫连荣下马,抬手拉她。

      云黛眼一弯,倾身往前坠。

      后者吓了一跳,忙不迭握住女人的腰肢,在空中旋了一圈,而后紧紧收入怀中。

      靠着滚烫的胸膛,云黛笑得更欢。

      就连唇边都没忍住,溢出软甜的笑声。

      赫连荣喉间滚了滚,忽然将人扯开一段距离,皱眉看她。

      “你为什么要回来?”

      山间风烈,迎面吹了一阵,酒意也消散几分。

      云黛捏着衣摆,歪头似认真思忖了一番。

      男人见她半梦半醒,便从马背上解下水囊,伸手接了些凉水,走到她跟前。

      “醉了?”

      云黛点点头,眸子里漾着粼粼柔光。

      赫连荣双手浸了水,捧住女人的脸颊,轻拍了几下。

      冷意袭来,云黛缩了缩脖子,想要往后退。

      男人长臂一勾,就将她揽回胸前。

      “醒了就回答我,你所图为何?”

      云黛吸了吸鼻子,窝在他怀里,一字一句道,“确有所图。”

      “图你再爱我一次。”
      女人如是说。

      【13】

      云黛早知男人会气恼,却没想他只冷冷丢下“笑话”二字。

      彼时她身子弱,小病完了接大病,就连宫里太医都说,是个活不长的命。

      那时云黛看花落,看云散,看枯荣几转,偏不敢看赫连荣。

      第一次有人那般炙热地说爱她。

      可她却没法许诺。

      一个病秧子,谈何永远。

      本以为年少不经事,爱恨也只是瞬间。

      可男人坚持了六年。

      后来云安侯府倾颓,宋小将军又值帝王猜忌。

      宋家于长公主有恩,云黛不得不报。

      用垂败的云安侯府庇护宋小将军,以打消帝王削兵权的计划。

      这是母亲生前唯一的恳求。

      云黛照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赫连荣眼里的哀痛,像一根针,扎进自己心房。

      年年岁岁,也不能忘。

      流放那日,十里长街,他没有相送。

      后来云黛才知道,没了他的爱,是一件如此难以忍受的事情。

      【14】

      赫连荣再次踏入云安侯府,不知怎么,脚步发颤,心也颤的厉害。

      喜儿连夜跪在府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是小姐病了。

      他可以狠心不见她,却没法狠心不管她。

      云安侯府败落,庭院杂草丛生。

      云黛躺在床榻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

      一张脸白的像纸,惨淡无光。

      赫连荣衣不解带照顾了两日,总算将烧退了下去。

      女人一醒来,除了熹微的晨光,就瞧见他冷峻的侧脸。

      云黛动了动唇,男人却霎时间醒了过来。

      “你感觉如何了?”
      “……”

      云黛蹙眉,哑着嗓子道,“喜儿呢?”

      赫连荣应声将小丫鬟唤了进来。

      女人眉眼有些发冷,似真的动了怒,“谁让你去请的大人?”

      喜儿慌措着跪地,声泪俱下,“小姐,您当时都昏过去了……”

      “擅作主张,下去罚跪。”

      云黛刚一说完,就被男人擒住了手腕。

      后者脸色铁青,似乎想活剥了她一般,“退下。”

      喜儿见二人俱是一幅要吃人的模样,赶紧带了门退出去。

      赫连荣半个身子都压在女人上方,眉目阴沉。

      “云黛,你什么意思?”

      云黛别开眼,淡淡道,“你不必来,我们本无关系。”

      男人被她气笑,舌尖抵住腮帮子,滚了一圈,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有没有心?”

      “那你呢,你还爱我吗?”

      云黛抬眼,直直望进赫连荣的眼底。

      男人抿着薄唇,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她又道,“我不要你的怜悯,我要你爱我。”

      【15】

      一场病去,帝都已入夏。

      自争执过后,赫连荣再没踏进云安侯府半步。

      云黛消瘦了些,精神却很好。

      她从不愿承谁的恩。

      也能接受男人的冷言冷语。

      可唯独同情,她不想要。

      荷花满院那天,宋小将军回来了。

      少年意气风发,年华正好。

      他骑着高头大马,停在府门口冲她笑。

      一如幼时,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云黛眼眶发热,伸手去拍他的肩。

      时隔经年,熟悉的亲人,完好无损的从战场上归来。

      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宋玉山从边疆带回一盏琉璃灯,挂在女人房门前。

      风吹琉璃,光彩流转。

      这几日云黛却没空欣赏夏日美景,整天窝在房中,盘着块玉石,雕雕刻刻。

      宋玉山下了朝,从窗户外唤她,“囡囡,我给你带了留香阁的糕点。”

      女人扬手,笑眯眯道,“外头日烈,玉山哥哥快进来坐。”

      宋玉山进了屋,才看清那是块陈色尚佳的白玉。

      “这是,送给赫连荣的?”

      云黛毫不避讳,举给他看,“我的手艺如何?”

      男人笑了笑,温和又宠溺,“囡囡的手艺,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只可惜,她太好了,不是自己配得上的圆满。

      【16】

      赫连荣生辰那日,云黛特地央求宋玉山带她一块候在宫门口。

      男人一出宫门,就瞧见二人并肩而立。

      夏日树荫斑驳,阳光透过缝隙细碎地照在他们身上。

      不知宋玉山说了什么,女人掩唇一笑。

      眉眼弯弯,好生娇俏。

      赫连荣心口堵得慌,黑着张脸想要匆匆掠过,却被云黛眼疾手快地拦住。

      “好巧啊赫连大人。”

      女人说话间,悄悄将玉佩塞进他的袖中。

      赫连荣却只看见二人说笑,并未在意到这个小动作。

      男人甩袖,冷眼看她,未料那玉佩“哐当”一声,从袖中滑落,碎成了两半。

      云黛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边。

      他心思缜密,怎会察觉不到这份心意。

      眼下,恐怕是真的不爱她了。

      而赫连荣后知后觉,只能暗骂自己疏忽。

      女人俯身去捡那碎玉,隐隐可见玉佩上刻了什么字。

      赫连荣剑眉拧起,想要伸手拉她,却被宋玉山侧身挡住。

      “大人纵然不喜,也断不该如此糟蹋别人的心意。”

      男人收回手,抬眼冷笑,“与你何干?”

      宋玉山也拉下脸来,“我是她未婚夫。”

      “行了。”

      云黛站起身,扯了扯后者的衣袖,“咱们走吧。”

      赫连荣咬着牙关,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二人从他身前离开。

      然后吐出口浊气来。

      该死的狗屁未婚夫。

      【17】

      夏末秋初,宋小将军进了趟宫。

      听陛下身边的徐公公所言,为的是云黛与他的婚事。

      赫连荣坐在树下喝了好几坛酒,整个人颓丧着恹恹无力。

      何老瞧着心疼,上前劝道,“这么多年过去,大人也该放下了。”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没甚感情地笑,“放下?她云黛何曾让我放下过?”

      何老叹气,“既如此,那大人争上一争,也好过暗地神伤啊。”

      赫连荣不说话,半晌,才将手里的酒坛子狠狠砸在地上。

      男人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也未告知去处,便离开了府上。

      天色尚早。

      云黛屋门前的琉璃灯盏被晚霞印得一片橘色。

      女人本在屋里休憩,却听一阵灯盏落地的破碎声。

      一打开门,就看见赫连荣倚在门框上,抬脚踢了踢琉璃碎片。

      神色倨傲。

      云黛已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此刻只觉得火气直冒,“你喝醉了,就来砸我的灯?”

      “他送你的?”

      赫连荣又是一脚,将一块琉璃碎片踢出去老远。

      女人恼怒,伸手推他,“你走,你太过分了!”

      “过分?”赫连荣咧嘴,笑得冷然,“还有更过分的事情没做呢。”

      男人一把搂住云黛,轻轻一撂,就将人摁在了墙壁上。

      没等云黛抬起头,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密密麻麻落了下来。

      他卷她小舌,咬她唇瓣。

      唇齿相依,男人的吻蛮横霸道,掠夺她口腔中的每一寸呼吸。

      云黛拍打他肩头,却只叫赫连荣的动作更加粗鲁无理了些。

      绵长而又疯狂的亲吻后,男人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着气。

      云黛一张小脸绯红,简直像是无声的勾引。

      赫连荣闭上眼,难捱地皱眉,许久才低低道,“云黛,你赢了。不管你所图为何,我都会帮你,心甘情愿。”

      女人诧异,喃喃反问,“你以为我要什么?”

      赫连荣又是一阵沉默。

      云黛垂眸,“云安侯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是云黛。我只想要你,重新爱我。”

      男人揽紧她的腰身,埋首在她颈窝,鼻尖蹭了蹭,良久才道,“好。”

      “你骗人。”

      “我没有。”

      “可你三年间从未去看过我。”

      赫连荣哑然。

      “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过的好,不需要我。又怕你过得不好,离不开我。”

      云黛眼底发红,伸手也去抱他。

      “你就不怨我,六年间的铁石心肠?”

      “我说了,我心甘情愿。”

      女人闻言,将他抱的更紧,“可是我亲手刻的玉佩被你打碎了。”

      “是我的错,对不起。”

      赫连荣立刻认错,讨好似的又垂首吻了吻她的唇角。

      云黛这才笑开,眼里还晃着泪花。

      男人见状,突然凶神恶煞道,“改明儿我就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

      “为何?”

      赫连荣捏着她的小脸,没好气道,“难不成要让宋玉山娶你?”

      云黛眨眨眼,笑得狡黠,“可他,是去退婚的呀。”

      “……”

      男人俯身惩罚似的又咬了咬她的红唇,顺势将人往床榻上一压。

      “云黛,你敢耍我!”

      赫连荣眉梢一挑,抬手扯下缦纱。

      一室缱绻。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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