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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个故事 ...

  •   【1】

      “影子代替我吻你。”

      【2】

      大衍灭国的那天,苏离离正在距故土遥遥千里的草原之上,以可敦的名义,为伊稚纳娶新妃。

      牙帐前张灯结彩,一片喜气,但总归是略微逊色于她和亲的那桩婚事。

      而这一切于苏离离来说,方过去了短短一年罢了。

      女人身上再没从前那些嚣张跋扈的气焰,用白玉姑姑的话来说,就是连笑容都少了。

      按照乌苏的习俗,纳妃前,新人要去可敦跟前讨几句吉祥话。

      可等了半日,掀开帘子的却是摆着张臭脸的男人。

      “今日大喜,我不想叫你扫兴,奉劝你还是快些滚吧。”

      苏离离不愿抬眼,嘴里嚼着些狠话。可伊稚偏要同她唱反调。

      男人指腹还带着粗糙的老茧,径直捏在她的下巴尖上,又疼又痒,就连力道都控制的很好。

      多一分则留痕迹,少一分便能挣开。

      苏离离不得不望向他的眼底,四目交汇,仿佛顷刻间被扯进了深邃的泥潭里。

      “最好牢牢记住我的话。”

      伊稚语气冷硬,“你若不想活了,白玉、傅岐连同着王廷上上下下,都要给你陪葬。”

      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恶劣的态度,面上蹙眉,袖中猛然甩出一条长鞭,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就要往伊稚后背招呼。

      男人也早有防备,一手捏着苏离离的下巴不放,另一手折了她的腕子,将长鞭扔开,旋即以吻封缄,用薄唇堵住了接下来无尽的谩骂。

      这一吻简直可算得上是煎熬。

      女人如蛮兽,撕咬他的唇齿,尝到了血腥味,却不见他后退。

      就像这场和亲里,占据主导权的,永远都是伊稚。

      【3】

      苏离离刚嫁到草原的时候,听说图真怕她寂寞,曾命人点了整整一百盏中原宫灯哄她开心。

      可苏离离还没来得及亲自同他道一句谢,图真就死在了征战的途中。

      嫁入草原,就要遵守草原的规矩。弟承兄妻,苏离离很快便成为了伊稚的可敦。

      那时她尚天真,不知深浅,竟觉得,伊稚整日里臭着一张脸,只是介意她嫁于兄长的身份,却不曾想过,他所厌恶的,是她这个人。

      一吻毕,伊稚还捧着苏离离的面颊。

      女人微喘一口气,换了只手,狠狠扬起一巴掌,扇在了男人脸上。

      她用足了劲,力气不小,伊稚偏了些头,舌尖抵着腮帮子滚了一遭,又回眼瞧她。

      苏离离恼怒的样子,尤其生动好看。

      男人恍惚想起很久之前,女人意图朝他示好,搬了几坛子烈酒,一个人坐在牙帐里,喝了个精光。

      等他入帐时,苏离离面色坨红,烛火摇曳,舔舐着她醉醺醺的眉眼。

      “你,你回来啦!”

      那时苏离离毫无品相地打了个酒嗝,翻身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扬起,甚至冲男人勾了勾食指。

      【4】

      “……”

      伊稚下意识眯起眼,看向她的目光也浓重几分。

      后者无半点危机意识,只觉燥热得慌,甚至还伸手扒拉着褪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男人半蹲下来,逗猫儿似的戳戳她绯红的脸蛋,又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

      半晌,才在她不满的哼声中,发出一丝轻笑来。

      倒是可爱的紧。

      其实苏离离本就挺招人喜欢的。

      她年纪小,生性活泼,逢人便爱笑,笑起来还有对小虎牙,淘气又机灵的样子。

      性子也像草原人一般,直接又热烈,爱恨分明,坦坦荡荡。

      女人半梦半醒地攀附上男人的腰身,迷迷糊糊中还不忘“使命”。

      她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伊稚垂耳一听,眼里的笑意就更盛。

      于是故意激她,臭脸反问,“公主可还晓得我是谁?”

      “伊稚。”

      苏离离瘪嘴,伸着细长的手指点点他的鼻尖,“坏东西。”

      伊稚不怒反笑,臭脸也散了去,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中原人说,春宵苦短。

      她说,“你是我的。”

      【5】

      面上火辣辣的疼,男人脑海中那些浓烈的记忆也随着痛感消散开来。

      他俯身,逼近杏目怒视的女人,“早知你不懂礼数,本王就不让月黎来讨吉利话了,免得平白惹上些不吉利。”

      苏离离轻啐一口,浮出丝艳艳的冷笑。

      “巧了,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本公主一样嫌晦气。”

      二人轮番说了重话,一时间空气连都冷肃起来。

      但谁又都不肯服软,只得两败俱伤似的各自离去。

      女人拾起地上的长鞭子,嘴里重复着月黎这个名字,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以往温存时,他唤她阿离,原是阿黎。

      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6】

      伊稚同月黎新婚之夜,没入洞房,反倒回了牙帐。

      苏离离虽讶异,却也不至于自作多情,觉得是男人这么做是为了她。

      伊稚身型伟岸,宽肩窄腰,艳红的喜服将人衬得更加挺拔。

      只是他从没好脸色。

      女人已上了榻,懒得搭理,遂扭头,屁股对着男人的方向。

      伊稚出奇的安静,并未像以往那样开口吩咐,只自个脱了靴,慢慢在她身侧躺下。

      属于他的气息逐渐侵占整张床铺,苏离离觉得自己被包裹在其中,无法逃离。

      “睡不着?”

      “……”

      女人翻了个身,改为平躺,与男人几乎是肩并肩,发缠发。

      见苏离离没有说话的欲望,伊稚也不恼,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方。

      又过了不知多久,少女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似乎感到发顶传来温柔的抚摸。

      一下,一下,又一下。

      极其耐心。

      苏离离觉得,多半是在做梦吧。

      他才不会有闲心哄自己入睡。

      【7】

      听傅岐说,月黎是赫南部的小郡主,此番纳为妃,只是伊稚壮大自己势力的一步计策。

      苏离离冷哧,他倒是有心机的很,还偏说草原人赤诚。

      后来白玉也说,伊稚死了父兄,在乌苏立足实在是件难事,很多时候他都是身不由己。

      女人又是一阵冷哧,她不想知道这些内情,她只记得,大衍灭国之前,分明求请乌苏出兵,可是伊稚想也没想就烧掉了文书。

      是他亲自,浇灭了苏离离惟一的一丝希望。

      苏离离想,这辈子,二人莫说如胶似漆,便是看他一眼,都觉愧怍。

      时逢生辰,苏离离贵为可敦,倒是颇受尊崇,就连周遭各个部落首领也亲自前来贺喜。

      相较之下,伊稚反倒极为不上心,甚至连句“生辰喜乐”都并未同她说。

      苏离离本以为自己早就看透这厮,可事到如今却还是气得胸闷,遂打发傅岐去仓库里取些好酒。

      傅岐本是大衍的文武状元,因生父犯了事,受到牵连,终身不得入仕。彼时少女见他一身才学得不到施展,实在有些可怜,便多管闲事将人收进公主府,可谁想,远嫁乌苏和亲时,傅岐竟义无反顾跟到了草原。

      他最是懂她心思,就像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8】

      傅岐取来了“纥杞”,据说同中原的“梨花酿”口感很是相似。

      苏离离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目光涣散,听见有人在劝她。

      “可敦,您喝醉了,莫要贪杯。”

      “无妨,今日是我的生辰。”苏离离垂首,下巴戳在木桌上,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傅岐瞧着心疼,见她摇摇晃晃将脑袋枕在了硬邦邦的桌面上,刚想去伸手扶一把,就被来人死死捏住了腕子。

      动弹不得。

      “傅军师,夜深了。”伊稚平日里便脸臭得很,此时刻意压低了语调,更显狠戾。

      “离本王的可敦,远些。”

      傅岐甩手,踱步往外走去,方走了一半,忍无可忍般又顿住。

      “今日是可敦的生辰。”

      男人沉默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趴在桌子上的苏离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唯独今日,你不该叫她寒心。”

      伊稚回头睨他一眼,声色仍冷,“与你何干?”

      “属下愿为可敦,死而后已。”

      “你当真觉得,本王不会杀你?”

      两人视线相撞,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罢休。

      苏离离被二人你来我往吵得脑壳子生疼,挥着巴掌便拍在了木桌上。

      “啪”地一声巨响。

      昏黄灯焰似往常般舔舐她的眉眼,连同着两颊坨红的醉意。

      音调婉转拖着媚意。

      “你是,你是我的夫君……你过来!”

      伊稚敛眸,居高临下而又得逞似的冲傅岐挑眉。

      然后阔步走向了那一团小小的影子。

      【9】

      关于生辰那日的后半夜,苏离离根本没记下只言片语。

      可身子骨却在云翻雨覆后诚实地昭告着一切。

      草原上的男人,简直是饿狼。

      不过酒后做的事儿,与她清醒时候有什么关系。

      苏离离厚着脸皮如是想。

      各部落献贡的最后几日,本该热热闹闹收尾,各自回各自的领地去,谁想一个不注意,月黎却丢了去。

      起因是酷夏炎热,苏离离想吃些风棘果,便遣白玉去取,没承想半途遇见月黎。

      毕竟为妃,多少有些讨好巴结可敦的意思,月黎主动前去吩咐赫南部使者多进贡些风棘果。

      可这一去,竟是到了傍晚都未归。

      再一打听,赫南部使者也并没有见到过月黎小郡主。

      许是,在草原里迷了路。

      经此一遭变故,听闻伊稚大怒,欲严加责罚白玉。

      苏离离自然不肯,火爆脾气上头,牵着马便驰出了牙帐,说是要将新妃亲自寻回来。

      可是她也同月黎一样,曾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哪里又会熟悉这广袤的草原。

      【10】

      月亮爬上树捎的时候,苏离离正抱膝坐在一个废旧的马厩里边。

      白天赌气,行了太远,她方向感又不好,迷了路,只能暂且将就一晚,明日再回牙帐。

      何况,伊稚那么宝贝他的新妃,定会连夜派人来寻的。

      女人误打误撞捡到了小郡主,还为了护着她,翻滚着摔下枯井。

      而所谓的“新妃”此刻正哭花了脸,缩在苏离离的脚边,时不时抽噎一声,瞧着惹人怜爱极了。

      苏离离崴了脚,眉头蹙着,口里骂骂咧咧嘀咕什么。

      “呜呜呜对不起……都怪我……”

      月黎却哭得很大声,不知情地,还以为是她受了伤。

      “别哭了,伊稚一定会来救你的。”

      女人冷声宽慰,目光却没有看她,反而仰着细长的脖颈,投向井上的一方天空。

      草原之上,星子低垂。

      月黎受了安慰,仍抽噎着,断断续续,很是烦人。

      “行了,差不多得了。”

      苏离离本想阖眼休憩一会,因着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哭声,总是难以入眠。无奈之下,只好板着脸,冷斥一声。

      这下倒是管用,月黎吓得瞬间闭上嘴巴,在黑暗中沉寂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枯井上方传来了呼声,裹挟着夜晚的风,传入苏离离的耳朵里。

      “阿离!”

      女人眼儿倏地一亮,紧接着想到什么似的,又立刻黯淡下来。

      她又自作多情了,这分明喊的是:

      阿黎。

      伊稚放下一根麻绳,但长度有限,只能二人合力才能够得着。

      苏离离朝月黎伸出手,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托着你,你先上去。”

      【11】

      小郡主上去之后,麻绳很快被重新放了下来。

      但这次,苏离离没有听见伊稚唤她的名字,也没人考虑她能不能够的到绳子。

      女人会些功夫,靠着墙壁借力,攀在井壁上,一点一点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啪”地绳子断了。

      毫无预兆地,苏离离重新摔回井底。

      崴到的脚踝雪上加霜,痛感强烈之余,四周黑暗包裹着浓浓的郁意。

      女人抿抿唇,然后双手环抱着膝盖,终是无声的哭了出来。

      她想离开这里。

      这一次真真切切地,想离开了。

      【12】

      黑暗之中,有风声,还有什么在急速下坠。

      伊稚落地之后,就瞧见苏离离窝成一团,小声啜泣。

      那哭声明明不大,甚至一不留神都听不真切。

      可却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他离她不过翻掌间,触手可及。

      她离他好似隔山海,远在天边。

      在伊稚记忆里,有两件难过且无能为力的事情。

      一是他同哥哥图真,都爱上了苏离离。

      二是苏离离在哭,哭着想要离开自己。

      中原那一眼,空山新雨,竹外桃花,她自林中来,踏月波而下,春天都乍然惊醒,宛若一场绵长的心动。

      可谁想,奉旨和亲,苏离离要嫁的,却是他的兄长。

      图真自小与他就不一样。

      直接、热烈,明朗、慷慨。

      而伊稚却爱的满是妒忌和私心。

      他想要独占苏离离的心,可活着的人永远也无法比得过已逝之人,苏离离心中早有兄长的一席之地。

      他想要控制自己的感情,那是兄长最爱的人,那是图真临死前也要交代好好守护的人。

      可那也是他的,心上人。

      伊稚就这么站在黑暗里,不敢去拥抱她,甚至不敢叫她的名字。

      他大概是这个世上,最矛盾的胆小鬼。

      末了,苏离离眼泪已然流了个尽兴,这才抬起脸来,泪痕斑斑,语气却似这冷夜般镀了层霜。

      “伊稚,你爱过我吗?”

      【13】

      盛夏转瞬即逝。

      草原入秋的时候,苏离离安排好一切,准备逃离王廷。

      她想先回一趟故国大衍,然后南下,去江都生活。

      前夜,苏离离想带着白玉姑姑一起离开,可后者却摇摇头,说自个年纪大了,恐是个拖累。

      “我走之后,谁来护你周全?”

      “可敦,您把他想的太坏了。”

      苏离离冷眼一挑,“大衍向乌苏求救的时候,伊稚烧了文书;大衍国灭的时候,伊稚迎娶了新妃。姑姑,即便这样,您还觉得他无辜吗?”

      白玉微叹一口气,转而看向傅岐,“可敦,就多拜托您了……

      傅岐颔首,敛下目光,一言不发地始终跟在苏离离身后。

      二人挑了个伊稚不在的日子逃出王廷,行至沙口时,却正好碰见伊稚归来。

      男人的身边还跟着小郡主,月黎老远就瞧见了苏离离,许是劫后余生,小姑娘对她冷漠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反倒使劲地热脸贴着冷屁股。

      “可敦,您怎么来啦,是不是猜到伊稚哥哥猎了一头沙狐准备冬日里给你做毛氅?”

      “月黎!”

      男人冷喝一声,小郡主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忙不迭悻悻往后退。

      只不过苏离离正定定地瞧着伊稚,倒也没注意她具体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来这里了?”

      “放风。”

      “没事就回王廷呆着,别到处乱跑。”

      伊稚臭着一张脸,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

      苏离离仍望着他,毫不逊色地回嘴道,“放心,哪怕喂狼,我也不会指望到你。”

      “你!”

      男人捏紧了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她计较。

      苏离离总是有本事将他气得冒火,而他却总是无可奈何,只能板着脸,装作厌恶的模样。

      想到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面了,苏离离软了软心肠,走近几步,轻了声色,“我只是觉得有些闷,很快就回王廷。”

      一瞬间,伊稚便消了火,甚至没骨气地想乖乖点头,应声“好”。

      【14】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临着离开草原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我已得可汗文书,尔等竟敢不放行!”

      守卫们宛如石俑,纹丝不动,直到沙尘之中,男人冷硬的身影出现后,方让开两侧。

      “本王何时准你离开了?!”

      伊稚冷笑,见傅岐下意识将女人揽到身后,呈保护之姿,眼里的寒意如淬了冰的利刃,凌然骇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我回去!”

      男人高喝,一手勒缰绳,另一手搭在马侧的长弓上。

      仿佛要是不听从于他,便会被一箭毙命。

      傅岐微垂首,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公主,一会我来掩护,您趁机离开。”

      苏离离却笑,绕过傅岐走到伊稚马前,仰起脸道,“我和你回去,但你怎会察觉……”

      她要离开的事实。

      男人沉默,只是勒缰手掌愈发用力,青筋凸起。

      他不想承认,可那时,苏离离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全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造化弄人,还是可惜,先走的是哥哥图真?

      【15】

      被抓回王廷之后,伊稚对女人的看守日渐增强。

      当然,苏离离打定了主意就一定要贯彻到底,既然走不成,那她便“消失”好了。

      苏离离的计划是放一把大火,假装自己被活活烧死,然后彻底离开草原。

      傅岐却觉得此招太过危险,并不赞同。

      二人僵持了一阵,傅岐终是率先软下态度,不解道,“公主为何近日铁了心要离开?”

      他知道苏离离过的并不称心如意,只是她也算向来识大体,娇蛮之余,总能自愈。

      哪怕是大衍覆灭之时,她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反倒将草原整治的一团和气。

      可现在,她却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

      不管不顾的。

      像个稚童,不计后果,不讲道理。

      苏离离往嘴巴里塞了颗甜甜的奶糖,慢慢咀嚼着,奶香在唇齿间四溢,但她怎么也想不起当初尝那颗糖时的快乐了。

      那日在枯井之下,她问伊稚,有没有爱过自己。

      苏离离想,如果伊稚回答爱过,那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伊稚回答没有,那她就干干脆脆的忘了他,只做这草原的可敦。

      可是男人没有回答。

      他不说爱她,也不说不爱她。

      他只是残忍的吊着她,困着她。

      苏离离把奶糖咽下,轻飘飘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嘛。”

      她长大了,她的爱也是。

      【17】

      时间过的很快,苏离离准备好烧焦的替身,也准备好了离开的路线。

      大火熊熊烧起的那天夜里,刚好入冬。

      起先只是有人报走水了,伊稚沉着脸吩咐人赶紧去灭火。

      可灭着灭着隐约还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伊稚这才放下手中的公文,唤人问,“走水的,是哪间帐篷?”

      下人忙不迭跪倒在地,惊慌失措,“是,是可敦的……”

      男人目光猛地缩紧,立刻冲出门外。

      他身形高大,由于步伐太过急促,以至于撞倒了案边摆放的木架子。

      上边单着一件厚实柔软的毛氅。

      现在却摔落在地,沾的满是灰尘。

      外头火势并未肆意蔓延,却在那一方土地愈烧愈烈,仿若滔天。

      伊稚在几里外驻足,大声唤着苏离离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直到,男人看见帐中一隅露出若隐若现的衣袂。

      那一小截梅染色的布料上,印着起伏的水波纹和缺月样。

      这二者均是大衍的象征,也是苏离离心爱的思乡之物。

      男人忽觉时间停滞,心脏却在静态中骤然加速,再加速,“咚咚”似乎要跳出胸腔。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滚滚火焰,然后阔步,冲了进去。

      【18】

      白玉姑姑是看着苏离离长大的。

      从儿时骄纵,到懵懂时和亲,再到现今这幅艳艳心冷的模样,她时常愧怍,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位小公主。

      苏离离要走,白玉看她最后一眼,还是多嘴道,“可敦,有些话,老奴想告诉您。”

      女人背对着她,没有动。

      而白玉的身后,是刚刚点燃的大火,呈现出一片橘色的暖光。

      “大衍灭国前,送回的那封信,并非求援,而是报丧,可汗隐瞒,是怕您太过悲伤;迎娶小郡主,也是为了堵住草原想要废除可敦的悠悠众口。”

      白玉看着女人瘦削的肩膀,微微哽咽,“说什么都已然太晚,老奴希望公主,往后不要后悔。”

      苏离离哑然失笑。

      是啊,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撕心裂肺喊着的是她的名字,后来变成了他的名字。

      女人终于回过头,看见那个自己口中所谓的胆小鬼,正疯了般奔向火海。

      伊稚真奇怪。

      他明明都不敢说爱她,却要拿命去救她。

      【19】

      隆冬之后,草原上白雪皑皑。

      和大衍的冬天不同,乌苏的寒意更狂野,也更郑重。

      伊稚起了个早,将尚在被窝里的小人掖好被衾,见她面上睡意酣甜,这才蹑手蹑脚出了牙帐。

      男人在帐篷门口双手合十,往掌心里呵了口气,又搓了搓手掌,然后蹲下,抓起一把白雪,反复揉搓着开始堆雪人。

      日头渐渐上升,将他高大的身影逐渐拉长。

      雪人堆好之后,恰巧屋里的人也已睡醒,踱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到了阳光下。

      “哇,雪人!”

      苏离离欢呼雀跃,小跑着凑上去,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兴奋。

      “喜欢嘛阿离?”

      “嗯!喜欢!”

      女人歪头冲他笑,天真烂漫的模样。

      伊稚也跟着展颜,眉目都舒松开来,而后拢住她,用自己的身躯阻挡住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雪。

      苏离离就窝在他怀里,笑眯眯地玩着雪人。

      不远处,白玉也掀开帐子,瞧见二人,心里五味杂陈。

      一旁的傅岐路过,缓缓道,“公主的伤势……依旧没有好转……”

      那场大火里,苏离离到底是没能离开。

      许是心软,她甚至没能冷眼旁观,也跟着闯入火海,最后为了护着伊稚,被坍塌的木柱砸中,昏迷不醒。

      苏离离足足睡了半个月。

      醒来时,受到脑内淤血压迫,女人丧失一部分心智,变得像个七八岁稚童一般。

      伊稚就整日整日守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就好像,在弥补往昔错过的种种。

      大雪纷飞,落在二人肩头、鼻翼。

      伊稚慢慢收紧了怀抱,附在苏离离耳边,道了句极轻极轻的“我爱你”。

      风一吹,就消散。

      女人仍握着雪球,咯咯地笑着。

      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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