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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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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永远忠于你偏爱你。
做你袖口盘桓的飞鱼,
也做你刀锋暗藏的春意。”
【2】
又是一年岁末,辞旧迎新。
白莛在香色马麻飞鱼服外边罩了件厚实的毛氅,左手提了盏灯笼,右手拎了个三层高的食盒,迈进风雪里。
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各司其职,到了本朝,为了相互制衡,甚至连居所都从两京搬到了一块儿去。
南镇抚司主掌督查,北镇抚司则落于实干,一个是有权无实的文官闲散人员聚集地,另一个则是深得陛下亲赖的武官卫所。
不过这些都和白莛没什么太大关系,因为她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个——关系户。
穿过一道连通南北的长廊,再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老远就瞧见院内灯火通明。
几个青年人围坐在一块儿,似不怕冻,均是赤红的蟒袍曳撒,衬在皑皑白雪里边,尤为显眼。
白莛还没跨进门槛,就听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大喊,“白大人!您可算来了!”
后者露出一惯的讨喜笑容,应声,“抱歉抱歉,雪落的大,路上耽搁了些。”
其余众人立刻摆手,七嘴八舌。
“白大人客气了,快坐快坐。”
“对对对千万别听小五鬼嚎,您来得正是时候,酒啊刚刚温热!”
白莛笑着将食盒打开,端出两层热气腾腾的饺子,“别贫嘴了,快吃吧,你们一个个哪是惦记我啊,分明是惦记着我今日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众人一阵长长短短的嬉笑后,纷纷埋下脑袋,吸溜着盘里的水饺。
白莛见他们吃得正起劲,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暗自拎起最下面一层食盒,轻车熟路从后院爬上了屋顶。
北风凌厉,她穿着又过于臃肿,再加上手里还拎着东西,刚站到屋顶上,脚下就一踉跄,整个人登时如那水里的浮萍,摇摆的甚是可怜。
但所幸只是一瞬间,就有双坚实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扯上前一步。
白莛抿抿唇,忍下心头的喜悦,这才抬起头望向来人。
男人也是同他们一样的打扮,赤红色曳撒,腰际配绣春刀。
只是他面无表情,眼眸里也没有丝毫波澜,瞧上去更为寡淡无情,也更像世人眼中的锦衣卫。
“多谢覃……大人。”
男人微一颔首,弧度小的差点叫人难以察觉。
白莛却丝毫不在意,踌躇了几秒后将手里的食盒递上前。
“覃大人要不要尝尝?”
她是关系户,仰仗着阿姐白贵妃的恩宠,这才破例进了南镇抚司。
千人千面。有人毕恭毕敬,背后却笑她草包;也有人阴阳怪气,不满她身居高位。
而她费尽心思,却是为他而来的。
【3】
覃翊一早就瞧见了女人的身影。
自远及近,翩跹轻盈。
屋檐下头欢声笑语,白莛虽融在里头,但又心不在焉似的,时不时往屋顶瞄上几眼。
覃翊知道,她是在寻自己。
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向来不对盘,唯独白莛做了佥事后,跑动往来异常熟络。
一开始大家伙还满心提防,可日子久了,发现人姑娘除了残羹剩汤,什么多余的也没带走,于是也就开始慢慢友好起来。
早年间圣上遇刺,覃翊救驾之时受了重伤,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自是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谈,但白莛却有意思的很,偏万事都带上他一份。
半点疏漏都无,非要一碗水端平。
女人方爬上屋顶,脚下就打了滑,晃晃悠悠欲往下栽。
覃翊眼疾手快,立刻拽住那截细藕似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
坊间都说她是白贵妃的亲妹妹,仗着陛下恩宠才混进了南镇抚司,挂了个虚名。
好好的闺阁大小姐不做,非要在男人堆里里摸打滚爬,属实叫人想不通。
但覃翊却在想不通另一桩事儿:
怎么会有人的胳膊,同那春日的柳枝一般,细细软软,仿佛刚抽了新芽,娇嫩的一捏就会断了去。
以至于白莛举着食盒,张口咿咿呀呀说了半天,男人竟是充耳不闻,宛如寒风里的一棵雪松,动都未动半分。
最后还是盒盖子落地声把覃翊拉回现实。
“馅?”
“猪肉白菜的。”
女人说话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眼里狡黠,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像是,势在必得?
不过这白菜猪肉馅的饺子,他确实爱吃。
覃翊见她拎得手酸,指尖都被冻得煞白,遂接了过来,只是不经意拂过女人的手背时,后者突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倏地松开了手。
食盒眼见着就要落在瓦片上,覃翊抻了抻腰际的绣春刀,刀鞘旋出,他掌心一翻,持刀柄将那寒刃飞快入鞘,食盒便稳稳当当停在了绣春刀上。
四周只剩下飘雪声和二人的呼吸。
女人又弯了弯唇,覃翊微瞥见,这回她眼里带的笑,分明多了些招架不住的意味。
“覃大人真厉害!”
“……”
“覃大人果然是武功超群、气宇不凡,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
“覃大人可真是……”
话没说完,男人终于听不下去,夹起一个饺子,准确无误地塞进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里。
“唔,真好吃。”
女人歪头,仍是没皮没脸地冲他笑。
就连自己唇边沾了酱汁,都没注意到。
覃翊指尖微动,顿了顿,到底是忍下想要替她擦拭的念头。
沾了就沾了吧,反正除了他,也没人瞧见。
【4】
白莛休沐这日,是个连绵的阴雨天。
旁人避之不及的天气,白莛却乐在其中。
女人难得换上常服,罗裙曳地,珠钗伴耳,宛然犹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
白莛走在巷子里,冷不丁瞧见一袭红影掠过。
那人侧脸轮廓刚毅,剑眉星目,炬冷如寒刃,沾惹了水汽,不仅未显朦胧,反倒更添几分沉郁的气质。
男人几乎是飞驰而去,乌黑的皂靴踩在雨里,溅起了豆大的水花。
后边跟着的几人虽也疾步而至,但到底跟不上他的速度,很快就被甩开了一大截。
“小五,出了何事?”
“今儿上头下了缉捕令……”小五扶着腰狠狠喘了口气又道:“吏部尚书郭元柏贪污获罪,陛下派我等前去抄家,谁知那厮半路得知消息,先一步逃走了!覃大哥这便一路追了过去……”
白莛见众人神色焦急,遂安抚道,“你们先回郭府清点赃款交差,我跟过去瞧瞧,如若一日之内未归,尔等再来寻我们便是。”
小五正愁忙的抽不开身,闻言忙不迭应下,“如此,就多谢白大人了。”
覃翊的脚印消失在郊外一座破庙前。
白莛握了一柄匕首,蹑手蹑脚闯进破庙,尚没来得及看清四周,就已被人抵着咽喉死死压在了墙壁上。
她的反应迅速,在受钳制的同时,反手将匕首刺向来人的腰腹。
只是那人抬手一劈,就折了白莛的腕子。
后者吃痛,匕首应声落地。
“是你?”
【5】
郭元柏老奸巨猾,躲进了破庙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定是藏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地方。
正在覃翊思索间,就听见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男人出手极快,拎着那人腰身就往墙上一撞,顺势折了她的手腕,将匕首踢开数米远。
等到垂首定睛一看,才发现身下压着的,竟是白莛?!
覃翊立刻松手,退开数步的距离,将双手背在身后。
哪怕只是短短一霎那的接触,指尖残留下那股细腻柔软的触感也像一团烈焰,烧灼滚烫,仿佛要在他的手掌上烫出个大窟窿似的。
女人微微咳嗽几声,掩下钻心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路上碰见了小五他们,听说你在捉拿郭元柏。”
像是怕被他赶走,白莛又急忙补充道,“反正这案件的记录也由南镇抚司负责,所以我就跟过来瞧瞧,看看能否帮的上忙。”
覃翊不语,却也没有阻止。
男人在庙里搜查了一圈,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翻窗而出,直奔后院的一口古井。
井中虽有水波,却并不深,而天又在下雨。
所以这本是口枯井。
覃翊半蹲在井口边,偏头去睨白莛。
女人淋了雨,湿发几络贴在脸颊上,显得楚楚动人。
可她的眼神却很专注,甚至能洞察人心。
“你要下去?”
覃翊点头。
“需要多久?”
“两柱香。”
白莛刚要应下,听见男人又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言罢,覃翊便纵身一跃,落入井中。
【6】
晚间的时候,雨停了。
月亮浅浅地荡漾在井水里,似乎触手可及。
白莛生了堆柴火,抱膝蹲在火堆前烘烤潮湿的衣物,瘦削的身子冻得时不时就要打几个哆嗦。
两柱香早已过去。
见不到男人的身影,白莛自然说什么也不肯走。
只是担忧之情,却像这广袤大地上笼罩的夜色一般,逐渐弥漫在她的心头。
“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兀自重复了几遍,白莛的声音却愈来愈小。
其实她也不确定,覃翊到底会不会有事。
他那般厉害的人,为了救驾,还不是差点命丧黄泉。
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后半夜的时候,霜寒露重。
白莛脑子里昏昏胀胀,半睁半闭眼间,似乎感到肩上搭了件什么物什。
女人费力一扯,发现是件厚实的大氅,再抬头时,火堆边上多了两人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覃翊牵着被捆成粽子的郭元柏。
白莛揉揉眼,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来,瞧见男人拧着眉,神色不快。
兴许是在恼自己不听吩咐。
她上前委屈道,“你别生气,我已事先安排小五他们去郭府抄家,也沿途做了记号,我留在这里不会耽误锦衣卫办案的……”
男人静静听她说完,眉头却拧得更紧。
可瞧见她狼狈又固执的模样,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
“危险。”
月黑风高的,她孤身一人,太危险了。
谁知白莛闻言,却粲然一笑,吸了吸鼻子,声音清脆又无畏。
“没关系,我不怕。”
就像很多年前,他愿意跪在滂沱大雨中为她隐瞒下落一样。
这点漆黑,她也不怕。
【7】
郭元柏一案人赃并获,白莛倒是因着多管闲事而大病一场。
早年因为执意要进南镇抚司,白莛与家中断绝了关系。
平日里感觉不到,唯独这生了病,还要强撑着出门抓药时,她才明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拖着抱恙的身子出门,可谓是祸不单行,半道儿上还遇见了方千易。
这厮小心眼且爱记仇,彼时白莛又拒绝了自己与他的婚事,一意孤行跑到南镇抚司去,闹的两家世交最后竟也不来往了。
说起来倒也算白莛的不是。
女人敛眸,本欲绕开,却被他身边的一众家仆严严实实挡住去路。
“许久不见啊,白二小姐。”
白莛勉强勾出笑来,“呀,真巧啊方公子。”
方千易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病态惨白着一张小脸,仍是不减清丽,心中怨与愤就更添几分。
当初她为了那个失忆的男人不惜叛出家门,可如今呢,还不是落得个凄凄惨惨的孤苦模样。
他方千易哪里就比不上覃翊了?
“白二小姐看起来,过的很是辛苦啊。”男人摇了摇折扇,朝前逼近一步,语气嘲讽,“值吗?你为了他,赌上了青春年华,赌上了一切,可到头来,他连自己都不记得,更别说你了。”
白莛眉眼微颤,并不吱声,只是将衣角捏的更紧。
方千易得了便宜,更加起劲,愈发咄咄逼人起来,“这人啊,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不过白二小姐,咱们两家怎么说也是世交,如果你愿意回头,方某也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女人听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随即便被呛得连连咳嗽,甚至咳出了泪花。
“你们所有人,凭什么都认为我是错的,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白莛一把挥开方千易的折扇,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更何况若是硬要比较,你这区区五品小官,该乖乖叫我声白大人,才是。”
“白莛!你一个草包,若不是靠着贵妃娘娘,哪能有今日!”
方千易恼羞成怒,狠狠捏住女人的手腕,力道之大,叫她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你给我放手!”
白莛挣扎不开,拉扯间,身子犹如千斤重,摇摇晃晃便仰面往后栽去。
只是她尚未摔在地上,就被一柄长刀抵在腰际,借力之下,顺势落进了男人的怀里。
白莛抬眸,正好对向覃翊冷矜的眉眼。
在那一长串的日子里,他始终有光。
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她很确定这份爱意,稀松平常,只是心之所向,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就像扬鞭跑马,见过了无数的江南水乡,仍要落拓回首,望一望塞北荒原上有他在的那个地方。
值不值得,这全是她自己的事情。
【8】
“覃翊,你现在知道装好人了?”
方千易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逞几句口舌之快便要离开,却被男人所掷刀鞘砸中双膝,直直跪了下去。
“你!你别欺人太甚!”
男人扶住白莛,漠然冲方千易开口,“叫人。”
叫人?叫什么人?
方千易一头雾水,转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他,逼他服软呢。
见他不肯开口,覃翊也不废话,手里绣春刀一指,吓得后者嘴里连蹦出几声响亮的“白大人”。
有了覃翊撑腰,白莛自是底气十足。
女人笑嘻嘻应了,又不耐烦地挥手,“早这么听话不就完了,快滚吧。”
话音刚落,方千易一行便跌跌撞撞离开了巷子。
白莛见好就收,自个靠着墙根站稳,摸摸鼻尖道谢,“多谢覃大人出手相救。”
男人收刀,凝神瞧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被看的浑身发毛,白莛狠狠打了个喷嚏,覃翊这才将手里捏了半天的药包递了过去。
方才事态混乱,竟没发现这一茬。
白莛傻傻接过药包,又见男人背对着她半蹲下去。
“上来。”
!!!
女人后退半步,贴着墙根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等了约莫有十几秒,见身后没了动静,覃翊刚准备站起来,背上却冷不丁多了个柔软的身躯。
白莛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靠在男人肩上继续碎碎叨叨。
“覃大人特意给我买的药?”
“不是。”
“覃大人也生病了?”
“没有。”
“那您哪来的药?”
“……”
“嘿嘿原来真是特意给我的呀~”
“……”
“覃大人您真好!”
“……”
【9】
覃翊以前从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一整日都不停歇。
只是她比麻雀更讨喜些,琐碎的事儿在她口中绕一遭,竟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了。
聒噪,却并不叫人恼。
北镇抚司缉捕,南镇抚司记录,许是白莛滥用私权,不管在哪,二人每每总能碰上。
一日将歇,覃翊刚从宫里打完板子出来,天上飘着雨丝,凉飕飕地往脸上刮。
挨揍的乃是当朝首辅之子,圣上虽恼这厮嚣张跋扈,倒也不敢动真格,遂下令“慢慢打”。
这打板子里也全是门道。
慢慢打就是糊弄一二,若是着实打,那便要皮开肉绽方可。
“姓覃的!你给老子等着瞧!”
谭怀山在一众家丁拥簇下,弓着身子,疼得龇牙咧嘴。
男人充耳不闻,甚至连脚步都没停下。
后者挨了板子痛得厉害,又实在气不过,于是将袖里的玉如意重重砸了过去。
覃翊微一偏头,玉如意就落在了地上,溅起一滩水花儿,然后摔了个稀巴烂。
男人刚要抬脚踢开,却睨见一抹绯色从眼前闪过,随之便听见阵阵跺脚声。
他回过头去,瞧见白莛正拎着裙裾,围着谭怀山蹦蹦跳跳,带起一朵朵水花,溅得那厮衣袍裤脚是全是脏兮兮的烂泥巴。
“白莛!”谭怀山气歪了嘴,看在白贵妃的面子上又不能真对她如何,只好牙根痒痒,“白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草包无赖!”
女人不以为然地眨眼笑笑,“彼此彼此,你爹当朝首辅,不也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祸害玩意。咱俩呀,谁也别说谁。”
谭怀山梗住,猛一挥衣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走走走!”
白莛不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而后才欢快地小跑到一旁的男人身边。
雨意微濛。
覃翊垂眼看她,恰好她也正踮起脚尖,昂着头。
四目交汇。
一柄油纸伞“啪”地在二人头顶上方撑开,靠的近了,呼吸交缠,眸里流转的缱绻情思也一览无余。
“覃大人,您怎么一动不动看着我呀?刚才我替您出了气,难不成这会,您就要吃了我?”
白莛嗓音清脆,就算带着调戏的意味,偏生也听起来坦坦荡荡。
覃翊迅速移开视线,却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这雨下的真古怪。
没半丝清凉就算了,怎的还叫人,口干舌燥起来。
【10】
白莛确实胆子大,又无所顾忌。
当然这全归功于自家阿姐圣宠当头,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白莛就是那飘在半空中的阿鸡阿狗,仗势欺人。
不过欺负的都是些,给覃翊穿小鞋的人。
覃翊其人,样貌好、武功高。
只可惜,是半个哑巴。
不过白莛不在乎,哑巴好啊,正巧她话多,可以连覃翊那份全都说了。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白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围在他身边,做个叽叽喳喳的烦人精,帮他出气,逗他开心。
可惜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出乎意料。
【11】
圣上一夜之间病重,昏迷不醒。
白贵妃失势,太子监国,皇后垂帘听政,朝局顷刻间风云变幻。
说起来,这已经是覃翊第十日没见着白莛了。
起先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愈往后,心头的烦闷和不安就愈演愈烈。
仿佛什么触手可及的东西,恍然间消散殆尽。
从日日陪在身边,到终日无迹可寻。
南镇抚司派来协同缉捕的小姑娘是个新面孔,年纪尚小,又怯生生的。
和她一点儿也不同。
不知为何,覃翊的第一反应,竟是拿人与白莛比较起来。
白莛肆意惯了,不遮不掩,做起事儿来有股莽劲,从不露怯。
像她那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吧。
“覃大人……您笑什么?”
男人回过神来,瞬间抿唇,扯下微微上扬的嘴角。
“白佥事,去哪了?”
小姑娘一愣,随即怅然若失般回答,“白大人……哦不,白莛姐姐已经离开南镇抚司了。白家失势,遂有意与谭首辅联姻,白姐姐……就要嫁给谭家那位公子了。”
覃翊驻足。
长街漫漫,几处旌旗旁扎起了上元节的灯笼。
夜色渐暗,灯笼那抹橘红色好似打天边来,借了霞光,一点点照亮整条长街。
男人忽然记起,自己好像还从未与她看过这般绚烂瑰丽的景致。
花满市,月侵衣。
可却透骨生凉。
当初明明,连她叫什么都不在意。
【12】
大婚的前一日,艳阳高照。
三月莺啼,花开满枝。
春意融融,连着北镇抚司院前的柳树都已经抽了芽。
白莛躲在树下,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遥遥望向屋内。
男人似十分忙碌,案上摊了一堆卷宗,眉宇间也是一片紧锁。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他了吧。
往后的贪、嗔、痴、慢、疑,再也不能为他。
值不值得,是自己说了算,可能不能够,却向来是身不由己。
彼时她不愿随阿姐入宫,便躲了起来,更是胡搅蛮缠让覃翊帮她隐瞒下落。
后来覃父得知这等欺君大事,便抄着胳膊般粗的擀面杖使劲揍他,揍到覃翊跪在瓢泼大雨中,擀面杖都打折了去,也没能问出白莛的下落来。
岁月如飞,覃家家道中落,父母病逝,覃翊又失去记忆,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她借着南镇抚司佥事的名头,跟在覃翊身边,偷偷看他,偷偷陪他。
没皮没脸地冲他笑,也义愤填膺地为他撑腰。
或许,他一直是厌烦的。
所以哪怕得知了自己将要嫁人的消息,也丝毫不在意。
她白莛,甚至没有一卷案宗来得重要。
“谁?”
想的出神,突然听见覃翊推开半扇窗户,冷呵出声。
女人拎着裙摆,下意识扭头就跑了开来,只剩一抹绯色的裙摆划过高墙边。
覃翊凝眸,盯着白莛跑远的方向思忖了好一会,直至小五扯着嗓子发问。
“老大,这谭怀山的旧案都整理完了,要不要现在去抓人?”
“等等。”
等等?抓人还要等?
这可不像他们锦衣卫的作风啊。
小五疑虑,多嘴道,“那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明日好像有什么事儿来着……
小五听话地应下,临出门了才拍着脑袋想起:明日可不是谭怀山与白莛的大婚么!
老大这是去抓人还是去抢亲啊?!
【13】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白莛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她要的一直都很简单。
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即使是很远的距离也没关系。
可如今连这唯一一桩心愿,都不能够实现。
她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那花轿颠簸,像极了她不甘又无奈的前半生。
可挣扎又如何,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覃翊与她观星赏月,也背她漫步长街。
一瞬一生,她该知足的。
【14】
喧嚣的锣鼓声停下时,花轿也随之落地。
无人掀帘,外边只剩下乱糟糟的叫嚷声,偶尔伴着一两句惊呼。
“锦衣卫来了!”
“快跑啊!”
白莛兀自扯掉红盖头,坐在喜轿中捏着帕子踌躇不安。
这个时候锦衣卫闯来,总该不是恭贺她新婚的吧。
那是为何而来?
他……也会来吗。
【15】
“押走。”
覃翊单手摁在绣春刀上,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来。
一众锦衣卫便押着谭怀山离开。
后者口中仍在骂骂咧咧,可这昭狱一进,怕是再硬的骨头,都要磨碎了去。
“老大,咱们先走了。”
小五指指轿子,识趣地开溜。
覃翊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红绣球,而后阔步走向轿边,抬手掀开了帘子。
白莛端坐其间,正眨也不眨地瞧着他。
“……”
覃翊没开口,只是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眼神闪躲,悄悄避开她那审视般的目光。
“覃大人……”
白莛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男人冲她伸手,打断了后半截话茬。
“下来。”
白莛支吾一声,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还未起身,已被一股大力扯出了轿子,然后稳稳当当踩在地面上。
覃翊见她站稳,想要松开手,却被女人一把反握住。
“覃大人,您别嫌我烦,我只问一个问题。”
覃翊抿唇,手臂微挣了一下,便垂了下去,任由她紧紧握住。
“覃大人,您今日,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白莛上前一步,仰着半张小脸问。
他若不为了她,怎会发了疯似的搜集谭怀山的罪证,又费尽心思搅合这场婚礼。
当初不知名姓,如今却见不得她冠以旁人之姓。
见男人沉默着不作答,白莛不死心地又问一遍,“您是,为我来的吗?”
他不记得许多过往,但那又如何?
从今以后,他还可以参与她的更多。
“是。”
覃翊应声,拉住女人向前走去。
“覃大人,您,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覃大人!覃大人?覃大人~”
“……”
覃翊愈走愈快,并不理睬。
只是白莛清晰地瞧见,他的耳根却无故泛了红,拉她的手掌也紧握着,始终没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