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效忠 ...
-
琉羽只昏迷了一小会就醒来了。
容衡轻轻拍了他两下,试图让他再睡一会儿,可这一点点的触碰立刻让他惊跳,连滚带爬地向后闪躲。
容衡的手停在了半空。
琉羽开始发抖。他仰起头,紧张地盯着他,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容衡说:“你不可违逆,还需要我教你吗?”
琉羽僵住了。他浑身都是冷汗,一动不动地让容衡把手放在他身上。
紧绷的肌肉在容衡掌下无法控制地抽搐着。容衡不想太过刺激他,便只在琉羽肩头轻轻一拍,起身倒了半碗参汤:“喝掉。”
琉羽一饮而尽。
那汤在琉羽肚中只打了个转,容衡汤碗还没放回去,便见琉羽脸上变色,一偏头把汤全吐了出来。
容衡又倒了半碗:“慢点喝。”
琉羽在他的注视中战战兢兢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他已经竭力让自己吞咽了,可汤碗未空,刚喝下去的液体已经翻腾着全都堵到了嗓子眼,翻江倒海,转头又吐了个干净。
容衡没打扰。默默地看他连汤带胆汁全吐完,又开始吐血。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彻底破碎了吧。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可是内心深处,已经决定不再承受了。
不眠不休,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天,他就会活活累死。
容衡缓慢地转着念头,等琉羽吐完,就拿布巾为他擦干净了脸,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名字叫照夜。”
“是气性很大的一种鸟,若是被逮到了,就不吃不喝,在笼子里翻跳至死,绝不接受驯养。”
“但我听说有种法子,能养下来。”
琉羽双唇微张,茫然地听着,本能地感到害怕。
“养鸟人说只要把它握在手里,什么都不准它,直到它习惯。然后一放出来,即使进笼子,它也觉得自由。”
“咱们试试。”
男人的语气很平淡,但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琉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全身都僵了。
容衡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说:“不要怕。”
这一点小小的触碰像火,瞬间就烧断了琉羽脑袋里的那根弦。他忽然爆发,猛地挥开容衡的手,嘶声道:“别碰我!”
极度虚弱的武者就算使出全力,依旧被主人轻易拦下了。男人声音低沉,响在他头顶:“好吧,就从这个开始。”
一个吻落下。
一丝甜意弥漫开来。是块糖。
琉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灌了多少东西,到最后呼吸都断了,彻底软瘫在容衡怀里,颤抖着乞求:“主人……”
容衡又等了等,待确认他不会再吐后,把他抱起来放在地上,说:“跪好。”
琉羽趴在冰冷的石面上,冻得直打哆嗦,拼命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
容衡说:“琉羽,你要对主人效忠。”
即使意识昏沉,这个词还是让琉羽心中一凛。
武者不事二主,擅自改换门庭,是件万人唾骂的事情。
除非父辈传承,否则一旦效忠,就要贯彻到死,从来都没有第二回。
虚弱的青年已经不会思考,只是迷惘而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容衡压下了他的头,冷冷道:“你换了新主人,就要重新效忠,有什么好奇怪?”
掌下传来微微抵抗的力道。容衡又试了一次,琉羽还是没服从。
果然。
即使趁着他最迷糊,最虚弱的时候,这条金线,也碰不得。
容衡坐回软榻,看着趴在脚边不停颤抖的武者,脸上神色变冷了。
被主家质疑忠诚,甚至终止了奉养关系,这是要用血才能洗清的罪名。
他什么都没做错 ,为什么要自裁?不如逼他认下污名,承认叛主,对自己再效忠。
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所以这一关必须过。
容衡等了一会儿,又试了一次,点点脚尖说:“效忠。我说过你受不了我再罚你第三回。”
声音很平静,但是饱含冰冷的震慑。
琉羽吓得全身瘫软,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往前爬了几步,可说什么也低不下头来,就只是看着容衡的脚尖瑟瑟发抖。
容衡面无表情地等着。
不准他再说话,就是不想听他现在出口拒绝。
可这样沉默的抗拒,好像让自己更难受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从来没有过一回遂他的意。
他又等了一会儿,起身点燃了烛火。他披散着头发,擎着蜡烛走回来,低头换了个阴寒的语气,刻薄地问:“琉羽,我是谁?”
火光闪耀,照在男人侧脸上,鬼魅般闪动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又陌生。
琉羽恍惚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主,主人?”
“哪个主人?”
琉羽眼神涣散,呆呆地看着他没回答。
“看清楚我是谁。”男人声线单薄,眼神里蕴含着一丝狠意,“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渐渐重合了。那是熟悉的,皇帝的语气和姿态。可是却提着煦殿下的要求。
琉羽脑袋一下子就糊涂了。
为什么要再效忠?不是已经有过一次了吗?
男人不耐烦地翘起腿,“叩叩”敲起了桌面。
完全是陛下的模样和做派。
琉羽不假思索,双手垫在身前,匍匐拜了下去。
“等等。”男人用脚尖抬起了他的下巴,又问了一次:“看清楚我是谁。”
琉羽茫然地看着他,开口:“陛……”
“嘘。”男人的脚尖踩在了他咽喉上,“谁准你说话的?跪好。”
他好像一瞬间又是煦殿下了。琉羽彻底混乱,浑浑噩噩匍匐在主人脚下,额头触到对方的鞋尖。
如是者三。
脚上传来被轻触的感觉。容衡却没有看他。
浴房的铜镜里,照出了他端坐的身影。
俊美的面容慢慢透出一丝屈辱的神色,他目光沉冷,一寸一寸逼视着自己的身影,满含愤怒痛恨,像在看仇人。
他和哥哥是双生子。一模一样。
但是两人的气质,姿态,语调,所有一切都不一样,从没有人认错过。
其实,他们也可以很像。
年少的时候,他曾经偷偷学过。天真地幻想假如和哥哥一样,是不是就能分到一点关怀和照顾。
他学了,却从来没有用过。因为瞧不起。因为痛恨。厌憎这样谄媚又软弱的自己,为着一个和善的目光,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在锦绣堆,一个在杀戮海。
他装得越像,越明白自己的卑微。
可到底……还是做了这样的下贱事。借哥哥之名,骗琉羽效忠。
为什么要做呢……屈辱了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忠诚是给哥哥的,依赖和爱恋也都会如幻影粉碎。到那个时刻,他就得像过去做过无数次那样,悄然后退,庸碌于人海。
不留名姓。
琉羽礼毕,赤裸着跪在容衡脚边。容衡却没有看他。
他慢慢转头,望向窗外。
天色暗了,远处只余一线夕阳,蓝得深邃,红得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