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失如来》梦尽芳菲落

1、上篇

　　女生的友情真是种奇怪的东西。

　　夕阳的余辉洒下，真祖之城染上一层斑驳的金，连带着让城里的人心情也变得柔软。
　　拉古那侧过头，望着平台上那两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家伙，想起平日艾薇的不冷不热，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皮皮洛能与艾薇变成闺中密友亲如姐妹，简直和嘉兰度没有肌肉一样不可思议。

　　又一次打败魔王后，小布的热血猎人魂熊熊燃烧，而小皮则恋恋不舍大都市的繁华，于是乎俩人就神奇地赖在了艾薇的城堡里骗吃骗喝——嘛，鉴于小布的手艺实在好到令人侧目的程度，谁骗谁这个问题还很难说……

　　每当看着艾薇冒着星星眼盯着小布羞涩的围裙装，对比着她看到自己时的面无表情，拉古那就打从心底开始止不住地泛酸。

　　明明还是那个高贵温柔的公主，可是这几个月来对他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不过是带着米娅离开了一个月，为什么回来之后得到的便是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怨念的重点还并不在此——虽然小布和小皮这两个电灯泡已在这里住了半年之久——他无法理解的一点是：为什么他对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电灯泡这种暧昧的字眼呢……

　　看着一旁笑得温婉却无端端令人发毛的米娅，拉古那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妹妹想成为宝物猎人——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实。可这样和布库尔一天到晚同进同出地混在一块儿……最后被皮皮洛眼光杀死的替死鬼，只可能是自己。

　　那位魔法大小姐可从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和记忆中的那个艾薇，个性实在天差地远。

　　想到此处，这位传说中的红毛，脸上浮现的那种表情，叫做——哀，怨。

　　边翻着最新出版的时尚杂志，边吃着布库尔精心烘培的烤饼，皮皮洛在躺椅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想着最幸福的生活也不外乎如此。

　　转过头看着艾薇，却见她失神地望着拉古那离开的方向，手中的红茶早已凉透，自己却毫无所觉。

　　一个傻子一个呆子，真是天生一对。
　　皮皮洛小声地咕哝，又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自己又何尝有资格来指摘他们呢？

　　她敲了敲艾薇的头，满意地看到了公主受惊的可爱表情。
　　“我说，你打算让我们住到什么时候？”
　　艾薇耸耸肩，“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咯，只要……”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坏笑，露出尖尖的小牙，“你弟弟继续给我们做饭就好。”
　　皮皮洛眨眨眼睛，嘴角一挑，同样地坏笑起来，“那拉古那兄妹呢？”
　　艾薇顿时敛住了表情，口气冷漠无比，“到这个月底，必须让他们走。菲奥娜小姐已经离开，他们可以住到别墅去了。”
　　皮皮洛也收了笑，静静地看着艾薇——在这样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你……真的想明白了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皮皮洛盯着她看了半晌，艾薇却始终低着头，于是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自以为是，才是最深刻的伤害。”
　　艾薇咬着嘴唇不接话。皮皮洛望着树林里布库尔和米娅的身影，又一次自嘲般地笑了。

　　布库尔曾以切身之痛来描述得罪皮皮洛的严重后果——被打压到毫无反抗念头以及被榨干到一分不剩的免费苦力，就差没有泪流满面地跪地求饶了。
　　只是当这样的事情真地发生的时候，艾薇还是止不住地被狠狠吓了一跳。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如果布库尔离开的话你怎么办？”，皮皮深吸一口气立马露出了最最灿烂的微笑，却打从心底地让人发寒。
　　然后便在这有爱的两代主角共同下午茶时分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你们两个，到底还要磨叽到什么时候？”
　　拉古那的脸上立马冒出两朵小红晕，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些什么；而艾薇一怔之后垂下眼握紧了手，尖尖的指甲划破了手心，却毫无所觉。

　　房间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在暗处埋藏了几个月的伤口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揭开，露出那血淋淋的狰狞面孔。
　　皮皮洛拉住了试图打圆场的布库尔，继续微笑道，“拉古那这边看起来可是一心一意呢；那么公主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布库尔满脸尴尬地看着两边，不知如何是好；艾薇瞥见拉古那怔愣的神情，再看了看笑得宛若挑衅的皮皮洛，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
　　冷漠不过是伪装，而软弱也不应是借口——原来现在的自己，仍是那么地面目可憎么？本该当机立断的事，又为何犹豫了那么久？
　　那一丝不舍，那一丝不甘，连带着所有未曾说出的莫名情感，终将回归于无。
　　那么，是时候下定决心了吧？

　　于是她抬起头直视拉古那——那么多日子以来的第一次，她带着与当初相同的坚定和决绝，那份不容忽视的骄傲和信念，轻声说——
　　“对不起。”
　　然后提起裙摆，优雅地转身离开。

　　这算是……什么？
　　往日反应敏捷的宝物猎人，此刻只是望着公主离开的方向发呆，而脸上的表情充分阐释了他“被拒绝”的客观事实——虽然由于神经过粗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导演了这一切的皮皮洛此刻也不再沉默，高高地举起魔杖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于是红毛的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包。
　　拉古那眼前金星乱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冲皮皮洛大吼，“你干什么！！”
　　皮皮洛冷笑，“我不过是打醒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而已。”
　　在拉古那愤怒地开口前她抢先说道，“这样的结果你就甘心了么？”
　　拉古那一怔，撇开头作不屑状，“听不懂你说什么。”
　　皮皮洛盯着他，静静地说，“她的个性是怎样，她对你如何，你自己应该最清楚……那么你就不好奇，她最近的态度又是为什么？她的付出和牺牲，她的无奈和挣扎，她在你面前小心的掩饰……你就从没有察觉吗？”
　　拉古那低下头，掩去了所有表情，却掩不住身侧渐渐握紧的拳。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也不必再留下了。”

　　“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沉默持续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他抬头苦笑起来。
　　“当初的她一无所知，却仿佛了解了我的全部……我又怎会不明白她呢？”
　　皮皮洛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恍惚——那种眼神中慢慢燃起的坚定，那不可逼视的光芒，不是和先前的艾薇一模一样么？
　　“如果原本还是想尊重她的选择的话，那么现在，我也有想要问个明白的事情。”
　　红发少年绽开一抹自信的笑，隐隐有着一丝宠溺的味道。
　　“我们两个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他转身向门口跑去，复又停下，轻声说道：
　　“谢谢。”

　　皮皮洛看着远去的拉古那，嘴角轻扬，送出真诚的祝福。
　　她没有察觉自己目光中浅浅的羡慕，也没有注意到身旁布库尔自始至终的沉默。
　　——还有躲在门外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米娅。

　　未曾觉察之时升入天顶的月，如幻如雾在平台上投下巨大的影，让背光的艾薇身影模糊不清。
　　拉古那站在台阶上仰望，脑海中闪过当初和人狼战斗时的场面，却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美丽吸引了全部心神——
　　轻轻扇动的黑色翅膀，侧脸上静静流淌的些许哀伤，水蓝色的发挣脱束缚在风中飘荡……带着淹没一切的力量，直触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走到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而她却并未回头，微蹙着眉仿佛在思考，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前阵子我翻看了父亲的手记，才发现一件事。”
　　她终于转过身来，目光中的深切悲哀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我的母亲大人，原来，是人类……”

　　“光魔法能延年益寿又如何……再强大的魔法师又如何……只要是人类，就逃不脱那与生俱来的命运；而感情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些拥有漫长生命的真祖，终究是一种奢侈，更是折磨和诅咒……”艾薇语气平淡，然而其中的悲凉却越来越重，“父亲之所以失去魔力，原因固然是深受重伤，但更是因为心伤于母亲的去世，因而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去各处流浪……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点点地苍老衰弱却束手无策，这样绝望的痛苦，即便是你，又能了解多少呢？”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盈于睫。这些天来的茫然无措，悲伤彷徨，终于在这里，在这个人的面前，一点一滴地流露出来。
　　既然了解如此不堪的最终，那么不如将它从开始之处连根拔起——而现在的泪水，就算是那个懦弱的自己，在他的面前，最后一次的任性吧。

　　“你……说完了么？”
　　艾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一脸茫然；而拉古那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胆小鬼！笨蛋！大骗子！”

　　艾薇呆呆地愣在那里，晶莹的泪珠垂在脸颊将落未落。拉古那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
　　“虽然是乱七八糟的骂人方式，不过看起来像当初的你一样，还是很有效果呢。”

　　“真祖也好，人类也好，无论你是否承认，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我们都不是神，再漫长的生命都会有终点，喜怒哀乐才是活着的证明。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尽力让自己快乐一些？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又有谁能预知呢？”
　　红发的少年走上前扶住她的双肩，眼瞳中的坚定让人无法直视。艾薇看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软弱在这样的意志面前恍若无物，连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仿佛都变得可笑起来。
　　“我并不清楚你父亲当年的想法，但至少我明白自己所要的是什么。这双手如今能握紧的东西并不多，但是一旦握住，我就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现在，不要再逃避了……我想要问的，不是别人的想法，不是你犹豫的原因，而是——你自己怎么想。”

　　“你，喜欢我吗？”

　　——当初的你对我说，想成为我的力量。
　　——那么，如今的我，想成为你的力量。

　　——若你没有那向前一步的勇气
　　——那么就让我，来走到你跟前

　　“这一次我很认真哦……所以，不是开玩笑的。”

　　“你喜欢我吗？”

　　在这样巨大的惊愕面前，公主天然呆的本性又一次占了上风……直到她被面前的少年一把拥进怀里，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朵，才想起自己似乎无意中……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把脸埋起，微微地笑了起来，带着些许羞涩，还有无法言明的幸福。

　　没有人知道此刻红毛心中充满了懊恼。
　　“米娅在旁边偷看的话，好多事情不可以做啊，不能带坏小孩子的……唉，是该教她如何更好的隐藏气息吧……可这样不是更难被发现吗？？？真让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