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96、记忆（08）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

　　米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梦境中——或者说在自己曾经的记忆中——所能获得的东西远超他原本的想象。

　　记忆是一座宝藏。

　　一个人经历的、看见的事情很多，但能够被想起的却很少，更多的东西则是被埋藏在记忆的深处，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被翻出来。

　　但米西现在就拥有这样的一个，回到自己的记忆库中，任意地挑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记住的机会。

　　就如此刻。彼时躺在母亲怀中的他，对于母亲的动作无知无觉，来到这个梦境之前的他甚至对这件事都全无印象，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可以跟在她的身后观摩学习。

　　只是——

　　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米西闭上眼，把全部心神投入到婴儿米西的感知中去。

　　他现在正睡着，身体放松。母亲的怀抱温暖踏实，带着某种清淡的香味，混和着周围森林的草木气息，连成一片令人安心的舒适氛围。

　　布莱斯夫人的动作轻盈而带着特殊的韵律，以至于他并不感到颠簸，相反的，更像是身处在摇篮之中，又像是在江上泛舟，飘飘荡荡地晃着。

　　风声是能听见的，却也很细微。周围还有些许的虫声和鸟鸣，远处偶尔响起兽吼，但或许是布莱斯夫人选择的路线离它们都很远，所以并不能听得真切，更不至于扰人清梦。

　　其他的感觉便没有了。

　　他的记忆，最多也只能包括这些东西而已。

　　米西重新睁开眼。

　　茂密的森林映入眼帘。这里的位置大概还在大陆南方，植被与米西所熟悉的那些并不相同。温热的空气促进着草木的生长，使它们看起来更茁壮、叶片也更宽阔。

　　前方，布莱斯夫人和她的同伴正飞掠过这片丛林。他们的姿态并不相同，布莱斯夫人的身姿优雅轻盈，她身边带着龙骑徽章的人——权当他就是一位龙骑士好了，这是非常可能的——则力量更强、动作矫捷利落。

　　米西并不觉得，他记忆中所包含的那少量信息，可以帮助他构建出如此宏大却细节精致的梦境场景。

　　所以，这个梦境，真的还是完全由他的梦境构建的吗？

　　虽然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之后他想必还会这样跟着母亲逃亡许久，他可能也确实看到过母亲奔跑跳跃的场面……

　　但说实话，相比于梦境，米西甚至觉得，自己更像是完全回到了过去……或者说，自己的灵魂完全回到了过去，看着、感受着过去自己的经历。

　　但这种可能性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总之，且再看看。

　　米西将疑惑放在心底，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母亲身上。

　　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密林深处。周围的树木变得更加高大密集，遮天蔽日，使得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深暗幽辟；脚下的花草和灌木也愈发茂盛，枝杈横生，攀缘的植物彼此纠缠，形成天然的陷阱，不熟悉环境的人一脚踩下，可能就会被缠住脚踝，再也拔不出腿了。

　　“差不多了。”布莱斯夫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一边的龙骑士愣了一下。或许在以往，他们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落脚，米西想。

　　布莱斯夫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抬起手来，周围的植物立刻开始疯狂地生长起来。她点点头，“歇一歇，小婴儿可受不了长途颠簸。”

　　米西看了一眼在母亲怀中从头睡到尾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颠簸的自己，默然。

　　不过……说起来……自己这一路居然一直不哭不闹，还挺乖的哈。

　　不愧是他。从小就这么懂事。

　　米西心中升起一丝骄傲来。然后又迅速地嫌弃了一下自己。

　　草木迅速生长，树木探出长枝、藤蔓蜿蜒而上，很快便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房子。而后，“房子”内的几棵小灌木开始生长起来，枝干也变得更加粗壮、能够承重，形成了桌椅和床铺的模样。

　　米西又一次感到了震惊。

　　说实话，在进入这个梦境之前，他虽然已经知道母亲会一些自然神术，但他对母亲能力的印象仅限于能让花草长得更好。

　　而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比如成为光明圣子前，他甚至完全没想过母亲会有如此多超乎常人的能力。她只是平民区中靠着帮人写信、做活、卖花才勉强能扶养孩子长大的单身母亲。

　　所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米西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

　　布莱斯夫人将婴儿米西解下，放在了一个灌木形成的台面上。他立刻醒了过来，先是裂了裂嘴要哭，而后看见了布莱斯夫人，便又笑起来。

　　米西被幼年的自己瞬间的情绪转换晃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几秒。

　　“哎呀，笑得真好看。”布莱斯夫人俯身亲吻婴儿的脸颊，然后稍微抬起来一点，跟他对视，“我得出去一下，你不要哭，好吗？”

　　米西完全看不出来那个皱巴巴的自己哪里好看，也不觉得那个自己能听懂母亲的话——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感觉到那个自己有什么情绪变化——但还是跟着一起祈祷他不要哭出声。

　　布莱斯夫人倒是很放心地站起了身。

　　“修，”她说道，“随便猎点东西做午餐吧，并且，记得捉只雌鹿——刚产过仔的那种。”

　　米西这才总算是知道了龙骑士的名字。

　　这个时候的布莱斯夫人说话的语气也与他记忆中有所不同，多少带了些稚气，字里行间的敬语也不那么多，显得活泼许多。

　　米西看着大个子的龙骑走了出去，随后布莱斯夫人也走到屋外。

　　他的活动范围受到一定的限制，似乎只能跟在“自己”周围，而且如果幼年的他处在屋中，他就不能离开屋子。

　　这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好在植物织成的墙壁多有缝隙，他还是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的场景。

　　修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布莱斯夫人倒是一直在房子周围。她先是洒下了一些种子，然后它们开始缓慢地生长起来。

　　——没错，缓慢地。

　　并不像之前的那些植物那样疯狂生长，这些被新种下的植物生长的速度要慢许多。尽管布莱斯夫人已经闭上眼睛尽全力地催生，但它们仍然不慌不忙地发芽，一片一片地长叶。

　　不过……

　　这种植物好像有点眼熟。

　　米西看了一会儿，逐渐皱起了眉。

　　太眼熟了，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小芽逐渐长高。这似乎也是一种藤蔓，长得长了，便失去了直立向上的能力，攀附在了房屋上。

　　……藤蔓。

　　脑海中灵光一闪，米西已经意识到了熟悉感的来源。这正是他获得了水权柄的那个山洞洞口的那种藤蔓！

　　这种藤蔓长得不太起眼，一打眼看上去甚至称得上平庸，但实际上却非常特殊。比如它长得非常结实……

　　当然了，不提结实程度，单从长相上来说，这种藤蔓也是有一定特色的。

　　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它的叶片背面中间，靠近叶柄部的叶脉上，有一个黄色、或者应该说成是金色的小点。这个小圆点非常小，不留心的话肯定会被忽略掉，但是如果注意观察，就会发现每片叶子的相同位置，都会有一个相同的金点，这就非常特殊了。

　　所以，布莱斯夫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藤蔓？又为什么要特意催生它？

　　……或许它有屏蔽诸神窥探的功效？

　　而这种藤蔓显然也为水神所拥有……母亲与水神、与祂们这些旧神之间，是否还有未知的联系？

　　这些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米西轻轻叹气。

　　别急。他又一次对自己说。看下去吧，或许就在这个梦境之中，他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得到解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9.16，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