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95、记忆（07）

　　接下来的生产过程中没有更多的什么信息可供米西获知。

　　他只是大概算出了这屋里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三个人，门外或许还有一些人在走动，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其余的进展，便是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梦境中的“视角”——或者说“感觉”非常新奇。既非重新经历一边所有的事情，也非完全的冷眼旁观。

　　他更像是一个与原本的“自己”有共感的幽灵，略微有一定活动范围的同时，还一直能够感受得到原本“自己”的五感乃至于心情。

　　如初开始意识到自己即将降生时那阵喜悦，便不属于现在的他，而属于面前这位曾经的、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他。这也正是当时他感到奇怪的原因。

　　总之，经过了漫长而痛苦——对布莱斯夫人来说尤其痛苦——的生产过程，米西总算是降临了这个世界。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间小木屋，布莱斯夫人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三个人，看长相，也是有着精灵血统的样子。

　　米西先凑到母亲身边，亲吻她的脸颊。尽管布莱斯夫人肯定看不到他，尽管连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甚至搞不清自己的脸在哪里……但这并不重要。

　　另一边，娇小的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米西感觉到有气体冲入肺部，然后整个身体都像是在这一瞬间苏醒，他感受到托举在自己背部的手、呼吸到这个房间里并不清新的空气、听见了怀抱着自己的人的心跳声，还拥有了一个全新的有点模糊的视野。

　　这些感觉来自于那个婴儿。

　　米西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其他的感官都没有什么问题，拥有两个听觉也还好说——毕竟他们听见的声音其实还是差不多的，但两个视野的重叠实在是别扭极了。

　　能选择一个吗。

　　米西暗自想着，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视野上，而忽略掉另一个。

　　这种尝试是有效果的。很快，他就掌握了将其中一个视野看作是背景的技巧。

　　但这也让他意识到，他其实不该拘泥于此。在这个梦境中，他的大脑——或者说他的思维，有着远超于现实的能力，理应当可以同时处理两个视野的信息才对。

　　不过这也不急。米西相信，他还会在这个梦境中待很长时间。

　　婴儿被放到了布莱斯夫人怀里，被布莱斯夫人亲吻了几下，很快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这也解救了米西：无论如何，两个视野的情形，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的。

　　布莱斯夫人也已经精疲力尽，只是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也去休息。剩下的三个人相互对视，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房间。

　　米西顺势绕在她们中间打量她们。

　　这是三个女性。

　　其中两个有明显的半精灵特征——她们拥有比人类略长的精灵耳朵。相比之下，她们的面容也更加精致，身材更加纤细高挑，眼睛明亮，鼻梁略窄而高挺，这是很偏精灵的长相。

　　另一个则是人类的模样，只有与精灵相似的绿色眼睛昭示着她的身份。

　　不过，米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下意识地美化了布莱斯夫人，他总觉得布莱斯夫人的眼睛要更加深邃美丽。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连真正属于精灵族的艾布纳的眼睛，都不如布莱斯夫人的漂亮。

　　三个半精灵都穿着朴素的白色的裙子，动作轻盈，举止间并不发出声响。

　　米西确定自己能回忆起的记忆中没有这三个人存在。于是他将她们也认真记住，然后回身去看布莱斯夫人。

　　这个时候的布莱斯夫人，比米西记忆中的她——或者说，现在的米西一想起布莱斯夫人时，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形象——要年轻一些。

　　她的皮肤更加白皙，面容更加清瘦。相比于米西记忆中的形象，现在的她还像是一个少女，眉宇间的轻愁还未沉淀成不惊不扰的沉静气度。

　　米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尝试了一下离开屋子，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得到，只好继续在屋内转圈胡乱看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听见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随后一个人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

　　布莱斯夫人迅速地睁开了眼看向门口，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身体在这一瞬间已经绷紧，当她看到来的是熟悉的人时，才又重新放松下来。

　　这是个战士。健硕的身材说明他没有精灵的血统，虬结的肌肉让他看起来非常强壮。他背着一柄重剑，胸前有一枚徽章。米西认得出，那是属于龙骑的徽章。

　　“喂！”一个半精灵叫起来，“你不该进来的！”

　　“不，没事。”布莱斯夫人轻声道，朝她露出安抚的微笑，然后问来人，“出什么事了？”

　　“有人追上来了。”那人喘了几口气，才说道。

　　“从索思那边，还是从霍拉加卡那里？”布莱斯夫人问道。

　　索思必然是指是索思雨林——精灵的家乡，而霍拉加卡应该是霍拉加卡岛，是龙岛的另一个名字。

　　所以说……

　　现在精灵和巨龙——大地母神和战神——都在追、追杀母亲？

　　米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说，不愧是自己的母亲。

　　怪不得她在自己说起诸神的时候能表现得那么淡定。

　　“索思。”新进来的人说道。

　　布莱斯夫人明显松了口气。

　　“还好。你先出去吧。”她说，然后将怀中的小米西递给一个半精灵，“帮我把他包一下。”

　　“欸？”半精灵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布莱斯夫人已经站起了身，从旁边拿起衣物，轻声道，“我该走了。”

　　“……你现在怎么能走！”半精灵们叫道，“你应该休息！”

　　“我可不想长眠不醒。”布莱斯夫人浅笑，眉眼微挑，带出些许锐气，“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这话的功夫，她已经迅速地换上了一身衣服。并不是米西熟悉的长裙，她此时穿着的这一身是干练的衣裤，外罩轻甲，背上还背了箭筒。

　　米西有些呆怔地看着，然后看到她又走到了“自己”这边。半精灵当然没有听从她的祝福把婴儿米西包好，布莱斯夫人也不介意，将他接过来，熟练地包裹起来并绑到自己胸前。

　　“唉，你可真麻烦。”她戳了下婴儿米西的脸蛋，瞋笑着说。

　　米西也觉得自己挺麻烦的。

　　这得多碍事。

　　而且他是见过一些婴儿的，当然知道他们有多麻烦。

　　他已经想象到，接下来母亲不仅要逃避追杀，还要抱着自己……自己说不定还会有事没事突然哭两声？还需要母亲哺喂……

　　天。

　　米西简直不敢接着想下去了。

　　好在此时的小米西还挺乖，睡得正香，并没有要吵闹的意思。就算是被戳了脸，也只是扭了扭身体，咂了咂嘴。

　　布莱斯夫人满意地笑了，不顾半精灵们的阻拦走出门去，临走，还往一个半精灵的发间别了一支小卡子。

　　“我走啦。”她说道，四周的花草突然间生长起来，用柔和但不容抗拒地力量将半精灵们阻挡在门里。

　　门外是一个小村子，不过二三十户的样子，四面都是森林，有几个孩子在外面走动，看模样似乎都有点精灵的血统。

　　他们对布莱斯夫人的出现都视若无睹，布莱斯夫人也并不同他们打招呼，四下观察了一下，确定了方位，然后迅速地钻入了森林之中。

　　动作轻盈而优雅，速度极快，看得米西又是一阵发愣。

　　——他记忆中的布莱斯夫人，可一直是安静温柔的模样，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庭院中坐着，行动也从没有急迫到跑起来的时候。

　　而面前的布莱斯夫人却是轻灵如飞鸟的。她在森林中穿行的动作，比曾经给米西授课的圣光骑士还要简洁而有效。

　　米西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叹气。

　　早知道母亲这么厉害，他临走之前应该找母亲补补课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下一章14号，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