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52、雪神（02）

　　又是一曲终了。

　　米西将竖笛放下，略微将身体放松了些许，端起刚刚一位妇人递来的水抿了一口，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空地上欢歌畅舞的人群。

　　脚下的土地有点潮湿，而篝火中央的雪台已经又融化了许多——看起来比刚刚细了一些。篝火位于雪台底部，因此它的下半部分融化的要相对快些。

　　这使米西有点好奇这场狂欢会如何收场。毕竟，那雪台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了，若是它倒下来……虽不至于有人因此受伤，但似乎也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情。

　　透过跳舞的人群，他大概能够分辨出这座小镇的居民结构。

　　这里总共有四百三十七人，其中有一多半的青壮年，一小半的孩子，和不多的老人。当然，他看到的老人数量较少的原因，或许是有一部分老人并没有能力参与到狂欢中来。

　　不过，鉴于那位“华德老头”还在这里、鉴于这些人的狂热程度、鉴于之前他听见的关于“雪神”的字眼，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祭礼，而祭祀的对象正是他们所信仰的“雪神”。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此时在这里的，理应当是整个小镇的全部人口。这意味着这里的老人非常少——好吧，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这或者也是个正常现象。

　　这座小镇的领袖，看起来有两位。那位年纪最长的，被孩子们称为华德爷爷的老人家，是这里说话最有用的人；而那位有他两个高、三个粗的壮汉赫尔曼则是这里最强壮的人。

　　而他们所有人共同的信仰，显然是所谓的“雪神”。

　　想到“雪神”，米西又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水。不幸的是，由于天气太冷，刚刚还有些温度的水，此时已经冰凉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雪神”，也是第一次听见某个地方的人会把自己信仰的神描绘的有鼻子有眼的……对于绝大多数教派和信徒来说，他们所信仰的神祇的样貌和名字都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东西，具体原因不明。

　　或许是为了营造某种神秘感。

　　神和人离得太近，就容易出问题——他对诸神的警惕就是一个典例。

　　总之，在见到光明神之前，他从不知道光明神长什么样，在见到祂之后，他也没在任何圣光教的典籍上看到过关于神的描写。根据他最近一段时间搜罗的消息来看，其他神祇也是一样。

　　但显然，这里并没有这样的避讳。

　　虽然这些镇民们对他们的神的描绘并不够细致，大抵不过是金发蓝眼、相貌俊美、外加上总是一身雪白这样子。但这也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尤其是，虽然在夜色和篝火的映衬下看不分明，但这些镇民的发色和瞳色明显偏深，至少不会是金色、蓝色。

　　……很有意思的现象。

　　米西弯了弯眼睛，心中甚至隐隐的开始有了一点期待：如果明天还是大雪的天气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留在这里，跟这里的人多做些接触，也更多的了解一下那位雪神。

　　也不知道这位雪神是那位正神的从神……从这个代表了天气的神名来看，倒是十有八九会与天空之神有关。

　　而天空之神也恰好对金发蓝眼有着某种偏爱，就像光明神偏爱浅金瞳色一样，天空之神的眷族天使族之中，每一个天使都拥有着金色的长卷发、和天空一样澄澈的蓝眼睛。

　　“大哥哥，你怎么不吹笛子啦？”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之前撞到米西脚边的小女孩儿。

　　米西朝她笑笑：“就吹啦，等下一支曲子就轮到我啦。”

　　小女孩儿眨了眨眼，露出个甜兮兮的笑容，颠颠地跑远了。不多会儿，她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到米西身边。

　　等到米西再次放下笛子的时候，她拍着小手发出称赞。

　　“你吹得真好听！”她说道，“你长得也真好看！”

　　“妈妈说你不是雪神，你也说不是雪神。但你这么好看，怎么会不是雪神呢？”

　　米西没太搞明白小女孩的逻辑，只笑道，“你也这么好看，但你也不是雪神呀~”

　　小女孩儿瞪大了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隔了几秒才突然害羞地捂住脸，“呀！你在夸我啦！”

　　“我只是说个事实而已啦。”米西软着声音，说道。

　　他在这一瞬间几乎开始觉得自己仿佛是诱拐天真纯洁小女孩儿的大坏蛋，又有点像他幼年时碰见的那位伪装成吟游诗人的奇奇怪怪的命运之神。

　　好在他只是想从她嘴里多了解这座小镇一点儿而已，并没有任何的恶意。

　　小女孩儿愈发害羞起来，但很显然，她也开心极了。

　　“不过，你一直说雪神雪神的，他到底是谁呀？”米西好奇地问道。

　　“咦，你还不知道雪神哦。”小女孩儿眨眨眼，随后又恍然大悟，“也对哦，你不是雪神，所以不知道雪神……不对，你怎么不知道雪神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呢。”虽然脑子里一团乱麻，但米西还是很“顺利”地将对话进行了下去，“所以你能给我讲一讲他吗？”

　　“雪神就是雪神呀！”小女孩儿说道，“祂……祂长得……跟你很像！我没见过祂，但我觉得祂一定跟你长得很像！毕竟你这么好看！”

　　米西哭笑不得。

　　“那，祂的喜好呢？”米西循循善诱。

　　“雪神喜欢勤劳的小孩儿，所以不能偷懒。雪神喜欢早睡的小孩儿，所以除了初雪日别的时候都要早早躺在床上。雪神喜欢好好吃饭的小孩儿，所以不能挑食……”

　　小女孩儿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细数着，然而米西却愈发感到混乱了。

　　这绝对不会是一位正经神祇留下的正经教义吧？这明显就是大人们希望孩子们拥有的好习惯而已……所以在他们这里，神祇就是用来哄孩子的工具吗？

　　这未免也太不恭敬了！

　　“今天你们都没有早睡呢，”米西开始把话题转向此刻正在进行的这场有点像祭礼的仪式，“今天还下了雪——今天就是初雪日吗？”

　　“是呀！”小女孩儿全无防备地点了点头，“这一天有肉吃！”

　　“为什么呀？为什么今天这么特殊呢？”

　　“因为今天雪神会来！大家都准备好了好吃的，等着请雪神吃饭呢！”小女孩儿说着，扭头看了看米西，迅速地又捡起了自己之前的思路，“而你来了！大家在请你吃饭！你真的不是雪神嘛？”

　　“我不是。”米西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儿要坚定地认为他就是雪神——这根本不符合逻辑，略有些无奈地将话题拐回来，“为什么你们觉得今天雪神会来？”

　　“大家都这么说呀！”小女孩儿一脸不解，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雪神会在每年初雪的时候回来吃饭的！”

　　回来。

　　米西敏锐地把握到了这个关键词，立即问道，“回来？祂之前离开了？祂去了哪？”

　　“祂一直不在耶。”小女孩儿皱了皱鼻子，哼哼唧唧，“妈妈根本不说祂去了哪，只说只要我们乖乖的，才能见到雪神。”

　　“可我还从没有见到过！”

　　“不是说雪神会回来吃饭？”

　　“是的呀！但祂也没有露面过……”小女孩儿有点失望的样子，又迅速地振奋了起来，“一定是我们表现得还不够好！说不定明年雪神就愿意露面了！”

　　“你妈妈见到过雪神吗？”

　　“她见到过呀！她说雪神长得可好看了！”小女孩儿大声道，“不过真的会比你更好看吗？令人难以相信！”

　　“那应该还是会的。”米西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毕竟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而他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说实话，他还很好奇，为什么面前的小女孩儿坚定地认为他长得特别好看——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好看到这种程度。

　　相比较来说，这里的其他人就正常很多。如果不是他们的态度跟他之前所遇到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中被哪位神祇做了改造，长相跟之前有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不太信！”小女孩儿说道，“除非雪神现在就出现，让我对比一下！”

　　米西嘴角微抽。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敢这样对神祇呼来喝去……虽然他对诸神的态度也不那么好，但也没有不尊敬到这种程度……

　　想到最后，米西又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好吧，非要说的话，还是他更过分一点。

　　小女孩儿不知道米西在想什么，她正仰起脸看着天空。

　　“对，就出现一下让我看看吧！”她撒娇似的说着，听语气，米西觉得她是在跟雪神说话。

　　——就算是最得神宠爱的信徒，这样说话也不会得到神的回应喂！

　　但小女孩儿并不知道这些。她两眼亮晶晶地，“要是您再不出现，我可就当成是您认输啦！”

　　米西深感震惊。

　　很好，这倒是有得到回应的可能性了。米西胡乱想着。这要是这我神小心眼儿那么一点，又恰巧听见了这句话，那是一定要降下神罚的。

　　正想着，整个空地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米西一懵，抬头看去。只见那“雪台”已经融化到了一个极限，开始摇摇欲坠起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等着它的倒塌，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命运的降临。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这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就到了尾声吗？

　　不过，这仪式显然是对雪神的祭礼无疑。酒肉是祭品，“请雪神吃饭”，已经明确的定义了献祭的方向；雪台应该是雪神的象征……一个简陋的神位——不过也太简陋了一点，米西实在不确定这雪台能否有助于把他们的心意传递给那位雪神；舞蹈是仪式，不过这仪式比神位还要简陋，甚至没有固定的节奏和动作……

　　只能说，如果这样的祭祀真的能得到雪神的承认，那这位神祇未免有点过于不拘小节了。

　　另外，在代表“雪”的神位周围点火，把神位烧塌……这也实在是一个令米西无法理解的操作。

　　“哇，雪台要塌啦！”小女孩儿小声地惊叫道，“看来你果然不是雪神哦。”

　　米西更迷茫了。

　　“雪台塌了意味着什么吗？”他轻声问道，尽可能不惊扰到其他人。

　　“说明雪神吃饱喝足走啦！”小女孩儿说道，“如果雪神不愿意露面，就会顺着雪台爬过来看一眼，随便吃点东西，然后溜掉！”

　　爬……溜……

　　米西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只老鼠的形象，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了。“但是你们这么烧着篝火，雪台总会塌的吧？”

　　“如果雪神来了，它就不会塌！”小女孩说，“雪神在的地方，雪是不会融化的！”

　　所以……雪台塌了意味着雪神没来、祂的神力也一点儿没来啊！你到底在兴奋什么啊！

　　“轰——”

　　伴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雪台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塌。

　　篝火随之熄灭。

　　“哇！篝火灭掉了耶！”小女孩儿又一次小声叫起来，语气中充满快乐。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米西问道。

　　“意味着雪神很满意啦！”小女孩儿开心地说道，“雪神不喜欢我们晚睡！灭掉篝火的意思就是，早早去睡觉吧！明天也要开开心心的！”

　　“但是雪台塌的时候篝火一定会灭掉吧？”

　　“要是雪神不高兴，祂就不会让篝火灭掉哦！所有人都要再跳整整一晚上的舞~”

　　米西又一次为这个逻辑震惊了。

　　“我看大家跳舞也挺开心的？”

　　“跳舞是很开心啦，但是要是被神惩罚跳整整一晚上舞，还是会很累的！”

　　不……我觉得那个时候，你们会很开心地觉得，这是神不想终止你们的快乐，希望你们的狂欢延续下去……

　　米西想着，心里充满了复杂和迷惑，却又忍不住对这座小镇的居民们的乐观精神产生了一丝钦佩。

　　无论如何，努力把生活过得幸福愉快的人们，都值得最高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