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审视（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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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西和奥蒂莉亚在一棵很粗壮的树下找到了霍伊尔。
虽然这里地势偏高，几日的大雨还是浸湿了泥土，使得地面泥泞极了。霍伊尔就坐在地上，背靠着树仰望天空，表情空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变得脏而潮湿。
米西小心地走近，也在他旁边坐下，陪着他望天发呆。
“我是个空间法师，对空间有足够强的感知。”霍伊尔倒是先开了口。
“所以我能知道，这里曾是我家的后院。而你坐的地方，原本有颗樱桃树，跟我一样大。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结出很甜的樱桃。当时是没有我们身后这棵树的。”
米西眨眨眼，没说什么。
霍伊尔愿意倾诉，是他很高兴看到的事。他并不想打断。
“但现在，这棵树也已经是一颗老树了。”
倔强孤僻的老头闭上了眼，仿佛在回忆思索着什么一般，声音倒是没了一向的阴阳怪气……只剩了压抑颓然。
“一百四十四年。”他轻轻地说道，“已经一百四十四年过去了。我实在是个寿命很长的人。”
“作为高阶空间法师，您的生命还远没有走到终结。”米西说道。
“我宁愿它已经走到终结！”霍伊尔的胸口起伏了两下，声音微颤，“这些年里我一直觉得，我是在为正义战斗，也为当年的事复仇。”
“但我没想到……”
“我信奉的，正是屠杀了整个小镇的罪魁祸首！我一直为我有着空间魔法的天赋骄傲，这能让我有机会亲手报仇，但是，但是这天赋竟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又泪水从他的眼角渗出，米西轻轻地叹了口气，抱住他：“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霍伊尔睁开眼，目光冰冷而锋利，“是我太弱小。米西，我，你，我们，人类，甚至这片土地上的众多生灵，太弱小了。”
“你懂我的意思么？”
米西一怔。
“你，懂我的意思么？”霍伊尔缓慢而沉重的，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米西隐约的有了些明悟，迟疑着点了点头。
霍伊尔沉沉地叹了口气，重新望向天空。
“可惜，我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为我的小镇报仇了。我太弱小了，我剩余的时间也不足以令我强大——我毕竟已经是个老人了，我……”
“我顶多能做的，”他看着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似有笑意，“大概就是让圣光教会失去他们最重要的典籍吧。”
“你毁掉了图书室？”奥蒂莉亚开口问道，声音同样复杂极了，但米西还是从中听到了震惊和荒谬可笑，以及一丝略带心疼的畅快。
这也同样是米西此时的感受。
一方面觉得那些充满了虚伪和谎言的典籍被毁掉，实在是大快人心。另一方面又想到图书室里还有许多值得珍藏和一遍遍阅读的书籍，又有点不舍得。
……霍伊尔那么爱书，居然能下得了这样的手，真是，令人震惊。
“他们不该让我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空间法师掌管图书室的，哈。”霍伊尔嘲讽地笑了一声，“不过我也没有毁掉，只是，保证那些书只有我能找到而已。”
米西微妙地松了口气。
霍伊尔的眼神瞟了过来：“书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也这么以为。”米西小声应道。
“更何况，就算是再充满谎言的典籍，其中也不乏真实。”霍伊尔沉声说道，“我能做的不多，但或许，还有可能还这个世界……”
“一些真相。”
“我人生的前一百五十年，都在谎言中度过。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几天……但我想试试辨别谎言，还原真相。”
“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米西说道。
“或许吧。”霍伊尔哼了一声，道，“这还得看我能活多长。”
“这一次算是侥幸活了下来，但光明神会不会允许我做我想做的事……谁知道呢。”
米西默然。
这一次的变故之后，霍伊尔和奥蒂莉亚肯定是上了光明神的黑名单……甚至还得算上他自己。
光明神现在是没有杀他们，但一旦有一天光明神确定了自己绝不会再信仰祂，他和他身边的人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米西现在可一点也不敢相信光明神“宽宏仁慈”。
——说起来可真是讽刺。
有些他曾以为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起来，竟然只需要短短几天……甚至可以说只需要一天而已。
到底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
奥蒂莉亚低声说道：“如果我是光明神，不会轻易出手的。”
米西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仔细一想才明白，这种自比神祇的言论，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
尤其是光明信徒们——
他们连揣测光明神的心思都不敢。
“更过分的话我都说了，不差这一句。”奥蒂莉亚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她却并没有补全自己之前的话：光明神为什么不会轻易出手？
米西心里倒是也有了个答案。如果光明神出手伤害他身边的人，倒是给了其他神祇向他伸出援手——或者说接近他、甚至于讨好他——的机会。光明神不会给其他神祇这样的机会的。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光明神不会出手？”
奥蒂莉亚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米西做出迷茫的样子，点了点头。
奥蒂莉亚转而说道，“说起来，霍伊尔，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帮手？”
“还原真相的路上，我可以跟你一起。”
“只要你愿意，我当然不介意。”霍伊尔略带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可是比我敏锐得多了。”
奥蒂莉亚摇了摇头：“我是局外人。”
“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人发现真相。”霍伊尔说。
“绝大多数人读的书不够多，而且，他们习惯了信任。”奥蒂莉亚在“习惯”和“信任”两个单词上加重了语气，仿佛意有所指。
“即使有人发现，他们也很难掩饰得足够好，更很难找到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测。”她继续说道，“前者十有八九会被杀死，后者……”
“其中很大一部分会在身边人的引导和自己欲望的指引下，说服自己继续盲目的信任。”
米西神色微动。
他知道，此时他们三人的对话，表面上似乎颇有些漫无目的，唯一可以算是话题中心的，就只是对未来的打算和规划而已。但实际上，这也是霍伊尔和奥蒂莉亚两人，在将一些信息传达给他。
霍伊尔经历过战争，又是强大的法师，因此在他心中，最重要、也最能解决问题的，莫过于自身的强大；奥蒂莉亚细致体贴，之前的话正是在告诉他，短时间内大家还能拥有一定程度的安宁，固然要小心警惕诸神，但也不必畏首畏尾……
而她现在的这段话，又是在告诉他，她眼中的信仰是什么模样。提醒他清醒、冷静。
信仰，是习惯、欲望，别人的引导和自身的盲目。
或许……
或许这确实是有道理的。
米西垂眸，将这段话记在心里。他很谨慎的，并没有直接认定这段话就是对的，只是作为一个参考。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信任奥蒂莉亚，只是，不盲目、不轻易被引导，这也正是奥蒂莉亚的提示。
永远保持理智，永远保持怀疑。
“不管你怎么说，”霍伊尔说道，“总之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做，就来找我拿书看——不对，你现在也没法看书。”
奥蒂莉亚神色不动，甚至还在微笑着：“我可以帮你找其他教派的书，跟圣光教派的典籍对照。还可以帮你把发现的真相传扬出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伊尔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而且你还可以用圣言术，一下子让全大陆的人都知道光明神是什么货色。”
奥蒂莉亚略微愕然，而后失笑，“那光明神恐怕不会放过我了。”
米西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感到愉悦。
这番对话过后，他可以确定，霍伊尔和奥蒂莉亚都会努力、积极地生活下去了。
说实话，他之前一直在担心霍伊尔呢，担心霍伊尔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就如奥蒂莉亚刚刚说的，他或许会假装无事发生，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暗夜神的谎言，继续盲目信仰光明神；也可能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接选择死去、再也不用面对这一切……
好在，霍伊尔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定和坚韧。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漫长的岁月带给霍伊尔的，绝不会只是日渐消退的体力和苍老的容貌，更给了他丰富的经历和经验。
他经历过悲剧，救赎，战争，和平，死亡，诞生……这一切都打磨出他顽强的意志。
所以说，暗夜神之前的话，明显就是故意吓唬人，危言耸听嘛！
——不对！
米西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瞬：“祂在支开我们！”
“谁？”奥蒂莉亚皱眉，下意识问道，“暗夜神？”
随后，她才意识到了米西在说什么，表情骤然严肃：“……暗夜神！祂想做什么！”
“祂干什么了？”霍伊尔问道。
米西语速很快地解释：“我们急着出来找你是因为暗夜神的暗示，祂暗示我们……我对此十分抱歉但通过祂的话我想到的是如果我们来晚了您可能就死了。”
“……我怎么会死！”霍伊尔怒道，手腕一翻拿出法杖，“准备传送——”
“？”
看着霍伊尔动作顿住，目露疑惑，米西问道：“怎么了？”
“有点不对。”霍伊尔嘟囔，“禁止传送？”
“禁止传送？”
霍伊尔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被沾湿的衣服，皱着眉，嫌弃的“啧”了一声，“这座城市被‘禁止传送’或者类似神术的效果覆盖了。”
“那个伪空间法术？”米西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愈发不安。
霍伊尔之前给他讲过，虽然空间法师很稀少且强大，但有一些神术能够模仿空间魔法的效果，达到克制空间法师的目的。“禁止传送”就是这种神术之一，借用神力封锁、或者说稳定某一区域的空间，导致传送术不能施展。
“差不多。”霍伊尔挽起了裤腿和袖子，“跑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说着，已经淌着地上的泥泞，吧嗒吧嗒地跑远了。
米西表情呆滞了一瞬，然后看向奥蒂莉亚，神色愈发复杂。
奥蒂莉亚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轻而快地说道：“我们大概也得跑回去啦。”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审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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