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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我一路与柴玉议论着育川的事,不知不觉便走进了中庭。柴玉跨过门槛,转向我道:“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
      “多谢世子仗义,成全我一颗想要八卦的心。”
      “你打算如何答谢我?”
      “你望我如何答谢你?”
      “这答谢的方式有很多,我这边就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说他今日怎么这么仗义,原来是早就计划好的。
      说着柴玉摊在一把靠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明日徐林大寿,可否请夫人赏脸陪我去一趟徐府?”
      “好说好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又坐起来,稍加试探地问道:“嗯,也不只是去个徐府那么简单,还要烦请你陪我演一场戏。”
      “演什么戏?”
      “演一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戏。”
      “那你这个要求有点多啊。”
      “你若是应了我,日后你再想去什么茶馆市集,说不定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我赶紧将话风转了回来:“不过既然是联姻,本就是为了面子好看。那么在外面总要装作一副和睦的样子,若是家中鸡飞狗跳,让人觉得北济人与南周人不和,进而让两国生了嫌隙,我就白白嫁来这一趟。你这个要求嘛,倒是也不过分。”
      “夫人是个通透的人!”
      “不过举案齐眉这种事,因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默契,所以演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也这么觉得,不如我们今晚来预演一遍,精确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也不知徐林是何方神圣,能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柴玉这么费心思。我带着疑惑,同他移步到庭前的院子里,那里场地大,方便排练。
      院子里一株腊梅开得正旺,幽幽的香气总是趁人不经意便钻进了鼻子里。
      “进去的时候你需得挽着我……”他耐心指导着,我便僵硬的挽上了他的胳膊,但还是尽量离他远些。
      “你离得这么远可不行,”柴玉用一个老师看差生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瘟疫似的。”
      我又勉强凑近了一些。
      “还是不行,”他性子一急,直接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拉了过去。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禁想起一些故人故事来,一时有些意乱情迷。但我的思绪很快被柴玉的提问打断:“就像这样,懂了吗?”
      “懂了。”我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柴玉又说道:“明日有人问你什么,你就羞赧一笑,然后抬眼看着我,方可显示出你信任我,依赖我。”
      “若你喝了几杯酒,稍有些微醺了,便可以顺势靠在我身上,方显出我们夫妻和睦来。”
      我简直要给柴玉击掌了:“世子怕不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经验实在丰富得很,学生受教了。”
      “这戏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演了。”
      “世子演得这般认真,不知明日是要演给谁看呢?”
      他突然有些紧张,像是被我猜透了心思,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他随即将话题一转:“你明日穿什么?”
      我平日里打扮随意,其实是从前的工作习惯使然——我因常年在部里工作,因此总是简便舒适的衣服最多。但我并非完全不懂衣着时装。想来我在部里工作时,也曾随项老去过东京巴黎,对于时下流行的时尚趋势,倒也并不陌生。
      我也是参加过国宴的人,箱子里的洋装着实不少,于是我启开箱子,得意洋洋地给柴玉展示。
      柴玉皱皱眉头,“好看是很好看,可我南周女子,总是穿旗袍得体。”
      “那我可没有了。”
      他思考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母亲留有一件象牙白的旗袍,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的确是一件漂亮的旗袍,象牙白的面料上嵌着银丝流苏。为了配它,我挽了头发,又拿出一对精致的黄龙玉耳坠子,自觉自己十分典雅端庄。
      柴玉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我想,我应当没有辱没他母亲这身衣服。
      “你生得素净,很衬这旗袍的气质。”柴玉说道。
      徐林大寿那日,我随柴玉去到徐府。那天的柴玉看起来十分紧张,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车子在徐府门前停下,我下了车,打量了徐府的门庭,竟是与将军府、王府完全不同的风格:徐府是一栋西式的独栋小洋楼,前后各有一个院子,没有将军府与恭谦王府那种中式庭院占地大,倒也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精致玲珑。我们进了门,几个小厮迎了上来,给我们收了外衣,一派西式宴会的作风。
      柴玉昨日告诉我,这徐林是个留过洋的,他十分主张“西学为体,中学为用”,提倡西方的政治改革,所以我见到这一派西式□□,并不是十分惊讶。
      那晚我挽着柴玉,按他说的一步一步演着这场戏。
      我们打了一些招呼,敬了一些酒,我依偎在柴玉身边,像一只温顺的猫。
      我想,今日的戏演得是十分到位的。
      我对徐林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南周国的一个元老。他如今已经九十岁的高龄,与不怒而威的老将军不同,一股温润谦和的气质深深地刻在他那道道皱纹的沟壑里。他的夫人早已过事,如今由一个年轻的续弦服侍着。柴玉领着我见过了徐林,也算是唱完了重头戏,他突然发起了善心,与我说道:“这府上有不少女眷,你应当去认识一下。你新嫁来,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认识下他们,日后生活也不会太无聊。”
      他待我一直十分疏离,虽然后来说要对我相敬如宾,也多是“敬而远之”的那种敬。如今竟会主动替我着想,虽然是件极小的事,也让我感到十分暖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别人对我关心一分,我便有十分回他。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柴玉的好。
      我也参加过不少酒会,自有一套自己的社交法则——别去人多的地方扎堆。酒会上扎堆的人,要么彼此相熟,要么有共同的话题,此时一个陌生人猛然插进去,大概率只有两个结果:插不上话,或者没有人搭理。所以你要想认识新人,大可以主动去寻那些落单的人,努力找些话题与他攀谈,若是你们谈得投缘,自然可以吸引周围一圈的人加入,这便形成了自己的圈子。
      我端起酒杯,笑嘻嘻地离了柴玉,一边抿着酒一边迅速地环顾了下四周,见角落里正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位夫人们,便直直的向他们走去。刚绕过一根罗马柱,突然一个红衣女孩堵在了我面前。我笑盈盈地看着她,只见她皮肤白皙,眼神灵动,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客客气气却又语带锋芒地问道:“夫人便是从北济嫁过来的新娘子了吧?”
      我想她一定和我有着同样的社交法则,于是十分礼貌地回了她。
      她冲我笑了笑,但眼神并不是很友善,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你们夫妻真是甜蜜得很。”
      我想,今日的戏固然还是有效果的,于是假装羞赧道:“因我远嫁来此,一切礼仪规矩都不懂,世子又是个细心体贴的,因此总要照顾我多些,倒叫你们看笑话了。不知姑娘又是谁家女眷?”
      “侯府,夏如鸢。”她自报完家门,便一脸傲慢地走开了。留下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我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我正思索着,又被裹挟进了另一个圈子里。沙发后面,一群太太们在聊最新的衣着时尚,我又刚好站在他们身后,于是一个胖太太回过身拍拍我肩膀,将我拉进了这个话题。
      我多年前曾随项老去巴黎出过几天差,交了一个巴黎的朋友,后来便对一切有关巴黎的新闻多关注了些。我简单地谈了一些对巴黎衣着的看法,他们觉得我很是懂行,于是对我很是敬重。
      我本来很想靠着与这些太太们聊天打发掉今晚的时光,直到其中有个人说了一句:“我听说北济的女子都是穿长裤长衫的,这女人没有了女人味,像个男人似的,怎么讨男人喜欢?”
      “你们听说过北济的女轻骑吗?一个个那么彪悍,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他们?”
      这就是他们的偏见了。我就有一个朋友的母亲是北济的轻骑兵,姿容十分秀丽,这身份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父母恩爱和睦。
      “哎哎哎,你们知道吗,我听说那个新嫁过来的北济王妃,就很不讨世子喜欢。我听给他们家送菜的人说,大概是犯了什么事,被世子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
      “哦呦!这么严重?怕不是长得奇丑无比惹人讨厌了!”
      “你小声点,她今天也来了!”
      “啊?在哪儿?是不是那边那个高高壮壮唇毛很重的女人?”
      我实在是尴尬地很,生怕他们其中的谁突然灵台一个机灵问我是谁,便一步一往后挪,默默退出了他们的讨论。我躲去了厨房门口,想着这里倒是清净,却不料听到厨房里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恭喜世子大婚,我竟不能去现场祝贺,实在遗憾得很。” 是刚刚那个与我说话的女孩子,虽然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恭喜的意思。
      “我大婚之事,你父亲想来十分高兴。至少我不会再去他府上提亲,惹了他的晦气了。”是柴玉的声音。
      “惹我父亲的晦气?我看分明是世子自己想攀上北济这门高枝吧!是啊,我不过也就是个侯府之女,哪比得上她身后是整个北济。如今两国交好,这朝中再怎么内斗,也没人敢动你这个北济女婿了。世子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蠢的只有我们这些可怜人,迎亲的阵仗已经过了江,我却还坚信你一定会将我娶回家。”
      “你为何不回家问问你父亲,我当年去提亲时,他是如何回我的?不过是嫌我是个被罢辍的储君,地位低下,配不上你们侯府,怕误了他老人家的仕途罢了!”
      “他是个父亲,爱女心切,怕我日后吃苦,顶了你几句,你一个后生,与他计较什么?他虽然拒绝了你,可后来终究拗不过我,也同意了这门亲事。他等着你再上门,可你呢,却混起了歌楼酒肆?他又放下面子去将军府打听,老将军又将他一番羞辱。我还道当时你怎么这么绝情,原来是有新娘子要娶了!”
      “你父亲从未去过将军府,你总是信他说的,却从来不信我?”
      “我从前总是信你,如今却不敢信了。柴玉,你究竟有没有心,你为何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和她恩爱和睦的样子?你是怕我不够难过吗?”
      “谁跟你说我是装的?我如今娶了个善良贤惠知书达理的妻子,夫妻和睦,也碍了你们侯府的眼吗?”柴玉的语气很是气愤,看来的确受了侯府很大的气。
      “我早就着人打听过了,你们两个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你们都没有夫妻之实,这算什么夫妻相爱?”夏小姐的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里,“柴玉,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吗?”
      “你要知道这答案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娶了妻了……”柴玉的语气极其绝望。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样说,我倒是阻碍了他们在一起的恶人了?
      我猜想,今天这出戏,应当是为了她演的罢。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思绪繁杂,索性推开手边的小门,不顾窗外的寒气和单薄的旗袍,径直向花园走去。如今是冬天,屋子里烧着炭火,花园里自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嫁来南周从开始到现在,我总是被人利用,在为别人铺路,可我却总错觉自己被人偏爱,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柴玉于我是什么呢?我自己是片无根的浮萍,被这乱世滚滚的波涛吹来了这海里,偶然看到了一片与我一样的绿色,便以为也是同类,忍不住想要接近他,以为彼此可以相知相怜。殊不知,他与我不同,他是有根的,任凭这海上风浪再大也吹不走。他的根基,远不是我能比。他有自己的群落,自己的羁绊,那是他们海的盛宴,我一颗河里飘来的浮萍,是融不进去的。
      说来也奇怪,我从前把与柴玉相处当作一种斗争,那时候反而斗志昂扬得很,如今与他熟了些,却反而多了这许多愁绪。
      一时伤感,竟落下几滴泪来。
      我站在荷塘边,在寒风中冻得有些瑟瑟,忽听到有人唤我。我赶紧擦干眼泪回望。
      “夫人,天气冷,您要披上外套吗?”一位侍者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他的外衣。他不敢未经我同意便给我批上,因为在南周,等级地位是十分严格的,一个服务生,给你披上了他破旧的衣服,在那些计较的主子看来,并不是关心,而是一种侮辱。
      我回过头,对他报以默许的微笑。这笑容在我看清他面容的一刻,生生凝固在了风中。
      “是你!”我们几乎同时叫出来。
      居一,是我三年前在法国街头认识的一个少年。他是个华裔,却因在欧洲长大,有着地道的欧洲绅士的风骨。我与他相识不过几个小时,他几次三番地帮了素不相识的我,我心中很是感激。我一直很想再见见他,但现在,南周徐林的家宴上,他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站在我面前,时间、地点、人物,都错得离谱。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几乎是喊了出来。
      居一身材高大,因为长期在海外居住的原因,面部线条也比较挺拔,肌肉的轮廓感较亚洲人更为分明。他今日穿着一身侍者的麻衣短褂儿,下半身是个短了一小截的长裤,显得十分滑稽。他是你可以想见的与这身衣服气质最不搭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装束,冲我调皮地努了努嘴,示意我他现在是个小厮。
      “我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如今竟是个大人了!对了,你怎么会在徐府,还是个小厮?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个记者!”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北济人人平等,工作没有高低贵贱,都是服务社会嘛!做厌了记者,便来做做小厮,人生需要各种体验——犹昔姐,我记得你从前为北济外交部工作,不是也来了南周?”
      我突然有些惊慌地想到,居一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我并不叫项绛云,于是眉头一紧。
      见我脸色一变,他也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用一贯调皮的语气说:“哦!你莫不是个细作?”
      “怎么会!我可是光明正大从北济嫁来南周的,你记错了,我不叫犹昔,我姓项,项绛云。”
      “嫁过来?你就是那个最近从北济嫁过来的那个外交部长的女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可我记得你并不是……”
      眼见我的身份即将被拆穿,我带着惊慌并祈求的神色赶紧看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小到仿佛是用意念完成的,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居一是个聪明人,他瞬间便明白了我的处境。他向四周看了看,也不知哪棵树下就藏了个人,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于是赶紧闭了嘴。
      我因回忆与醉意交织,不禁感叹道:“自从巴黎一别,我以为再不会见到你了。”
      “看吧,我就说,有缘自会相见!对了,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居一问道,随即补了一句,“眼眶还是红的。”
      “里面太嘈杂,我想避开他们一下。”
      “你不开心?”
      我惊讶于他为何如此了解我,默默地点了头。
      “我想,你新嫁来南周,应当没有什么朋友,心下十分孤独寂寞却无处可说,于是黯然落泪,是不是?”
      “你看,我什么都不用说,你便全知道了。”
      “做记者的,最重要的就是观察力。”他马上又补了一句,“当然做小厮,也很需要。”
      我在这微凉的夜色中突然感到了一丝温暖。这整个南周,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再与他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回过头,柴玉走了过来。
      “我在里面怎么也找不到你,没想到你竟然跑来了这里。”他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担心,
      他也真是好耐心,眼下只剩一个观众在我们眼前,他还要与我演这出夫妻和睦的戏码。我心中苦笑一声,却还是很配合地对了戏:“有些微醺,过来透透气。”
      柴玉将我身上的大衣扔给了居一,又将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外面风大,进去吧。”
      那天回去的车上,我们俩都各怀心事。从前我们俩坐一起,总是我追着他问这问那,那日我也没了精神,歪在车座上,一言不发。
      柴玉也觉得好奇,问了我一句:“你今天怎么没了神采?”
      “酒喝多了,回去散散酒气就好了。”
      “你怎么会与一个小厮在花园里交谈?”
      若是直言我同他相识,又要牵扯出从前做助理时同项老一同出差的事来,为了不多些马脚被柴玉发现,我于是回到:“不认识,只是他看我冷,给我披了件外衣。我觉得他是个贴心的,便同他交流了几句。”
      我们下了车,各自默默不语,一直走到前庭那棵腊梅树下,奇怪了,今日的腊梅,一点儿也不香了。我们顿了一下,彼此都没有打招呼,便一个往东厢,一个往西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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