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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阿诚还是五岁时由母亲领着进过恭谦王府,见识过这王府中的气派。十二年后,他已经从一个垂髫小儿变成了壮硕的青年,可当他再次踏进这座宅子时,却没有觉察这宅子里有丝毫变化。中庭正中案几上摆着的还是那个花瓶,那面铜镜,和那座西洋钟。钟如今已经停了摆,仿佛要与时光较较劲,不肯轻易将它放走。
      柴渊还是个世子时,这里是他的府邸,柴玉倒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惜柴玉的母亲走得早,他还未能对母亲形成什么深刻的印象,便只能让这座宅子尽可能地保持它原来的样子,而他,在这所一成不变的旧宅子里,拼命地拼凑对于母亲的零星记忆。
      不仅摆设一切照旧,就连人,也都要旧的好。更别说周管家曾经是成王妃的家仆了!对于娘家的旧人,柴玉总是格外关照的。
      所以当周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柴玉脚边,哭诉着请王爷赐他告老还乡时,柴玉一向淡漠的脸上竟难得有了怒容,吓得传话的小丫头兰秀儿去请玄青的路上连着跌了三四跤。
      玄青走进中庭时,气氛已经很严肃了。她见中庭上方“孝端肃仁”的牌匾下端坐着柴玉,脚边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管家,旁边抖抖索索地站着一排下人,便知道事情被闹大了。
      但她自知终究是占理的,于是委婉地建议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王爷,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我们自己先说清,何必搅得大家伙儿都在这受罪。”
      柴玉轻轻地抬了抬眼皮,撇了她一眼,越发觉得她心虚,于是义正言辞地说:“大家都在,才能说得更清。周管家,你且说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自从这位王妃嫁进来后,府里就换了天了!您还未许她什么身份权力,她便已经耍起了主子的威风,一味的自持身份,专权弄事。先是无故寻事,说我短了她取暖的炭火,将我数落了一番,因她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说什么,便也受了。后来又有乡下租税一事,我所做不过是仿从前旧例,所以便没有知会您,私做了主张,是小的不对。可夫人借了这个事,便嚷说要将我投进大牢。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到底是爷的人,夫人她丝毫没有将您放在眼里!”
      “你也出生于诗礼簪缨之家,怎么行事如此歹毒狠辣?周管家为王府卖了半辈子命,你一个不满意,就要将人投进大牢?好大的本事!” 柴玉冲着玄青厉声道。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为何不查查他那些作奸犯科的浑事,却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指责起了我来?”玄青急得争辩道。
      她憋着的那一口气在我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像一声声鼓点,打得她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爆裂。
      “如此牙尖嘴利,你在北济的时候,没有人教过你这里的规矩吗!”
      玄青想,柴玉本就对她成见颇深,他或许并不关心真相是什么,只是想针对她罢了。于是也来了气:“我在北济学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不要做个像你一样昏聩糊涂听信谗言的的主子!”
      “放肆!”柴玉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跪下?”玄青的火腾到了嗓子眼,“我们北济可从没有跪人这样的规矩!”
      “这里可不是北济!”
      话毕,两个小厮直接上前,扳住玄青的双手,往她腿上重重一踢,尽管她拼死硬撑,也拗不过这份力气,直接跪了下去。
      若自己跪,她是无所谓的,可如今她代表的是北济。她一个北济人,在一群南周人面前跪下了,这个屈辱,她不能忍。在她这样的人看来,气节是比性命重要的,于是她冷笑一声道:“我上一次下跪,还是清明节祭祖。我们北济人不跪人,只跪鬼!”
      柴玉扬起手来就想打她,却叫二小姐拦住了。
      柴玉甩开了二小姐的手,玄青却越挫越勇,冷冷地向着柴玉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我?周管家,你敢说说阿诚的事吗?”
      “阿诚有什么事?周管家,你且说说?”
      周管家想是有备而来的,于是张口道:“是这样的,李嬷嬷前些日子将阿成送进府里来,想寻个差事,做个洒扫的童子。这本是件好事。可夫人似乎不怎么喜欢阿诚,前些日子夫人去了近郊李嬷嬷家,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后来李嬷嬷和阿成都再也没来过府中。李嬷嬷在府中当差几十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王爷您也念着奶妈的恩,她的儿子来府里做事,也没犯什么错,就被夫人踢出了王府。王爷若是再不回来,夫人怕是要牝鸡司晨,取而代之了!”
      玄青骂道:“你们一个颠倒是非,一个谗言听尽,真是一对好主仆!”
      柴玉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我现在就派人去请李嬷嬷,等他到了,我看你怎么说!”
      “王爷,李嬷嬷今日告假,她家在近郊,现在天色已晚,怕是要明日人才能来了。”一旁的小厮提醒道。
      “那你便跪在这里,静思己过,待明日再议。”柴玉冲着玄青丢下这句话,愤愤地走了。
      当晚,玄青在中庭跪了一夜。
      正是深冬,中庭是敞开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灌得她无处可躲。夜里小丫头兰秀偷摸着给我她点了一盆炭火,也没能驱走她的寒冷。管庖厨的周癞子半夜给她塞了两个凉烧卖,也并没有驱走她的饥饿。
      她心中默念着师傅那句话:“越是艰难,便显现出对国家的忠诚来。”念着念着,天便亮了,她的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浑浑噩噩间,只听小厮来报,说是李嬷嬷来了。柴玉赶紧让请进来。嬷嬷在堂前跪下,柴玉赶紧请她站起来说话。
      “李妈,你说说吧,夫人前几日去你那儿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为何将阿成从名册上除了?”
      “回小王爷,我近日不在府中,是因为我们当家的最近薨了,夫人劝我在家料理丧事,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回府。我们当家的病了这些年,花去了不少银钱,家里实在无力供养阿成读书,所以将阿成送进了府中当差。为了安排这个差事,周管家叫我供他二十两银子,还是夫人喝止了他,阿诚才能进来。阿诚进府后,夫人与阿诚很是投缘,夫人说阿成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便嘱咐她应当继续读书。阿成怪懂事的,说她要养家,不能再去学堂了,夫人对便他说‘日后成了什么冻凉,不仅能救这个小家,还能救大家’。我也不知什么是‘冻凉’,这个‘大家’又是说哪些人,但阿成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反正听懂了。可是家中拮据,阿诚始终犹疑不决,所以前几日夫人特地去了我家中一趟,送来了阿成今年的学费,这才将阿成从下人的名册里除了。夫人如此体恤下人,王爷千万不要冤枉了夫人。”
      柴玉不敢看玄青,面色凝重地向着周管家:“你在府里当差三十多年,我其实听说你很多劣迹,只因你从前是跟着我母亲的,我念你是个旧人,提点过你几句,便没再追问。没想到这些年来你不思悔改,竟然干出这卖官鬻爵的勾当。如今又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来!”
      周管家吓得面色铁青,跪走到玄青身边,想求她帮自己求个情。
      玄青此刻已自证清白,很想“得寸进尺”好好发作一下,以撒撒这口恶气,发发自己的威风。可她刚准备开口,眼前便一黑,像堕入了无底深渊似的,后来的事情我便都不记得了。
      她醒来时,兰秀儿坐在她床前,手中捧着一碗汤药,正准备喂她喝下。远远地站着柴玉,神色凝重的很。
      她虽然了晕了许久,不过仇还是记得的,于是白了他一眼,将头扭了过去。
      柴玉尴尬地站在一旁,缓缓地说道:“我错信了周管家的话,对你有些误会,你呢,也没在人前给我留什么面子,现在误会既已解除,不如大家停战止戈,如何?”他的语气极其生硬,想来在道歉这一块一向疏于练习。
      玄青并不理他,默默地喝着汤药。
      柴玉见状,快步走过来,将汤药从兰秀儿手中接过来,想要喂她喝下,以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然而玄青并没有给他这个台阶,把嘴唇抿地紧紧的,直接将头扭到了一边。柴玉几番好言相慰,她都置之不理,几番回合下来,柴玉恼了,一只手按住她的脸颊,一只手将汤药硬灌进她嘴里,又摆出平日里那副冷漠语气:“任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至少也当喝了药,才有力气与我置气。”
      “你不过是怕我死在这府上,你没法向你父亲和我们北济交代吧?”玄青的语气如南方的冬天一般,湿冷湿冷的,入骨蚀髓。
      “随便你怎么想”他将空碗重重地放回桌上,“我父亲寿辰,你们北济也应当有来使。你若是愿意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我倒是喜闻乐见。”
      玄青咬着牙说:“等那日让我见着了北济的来使,我一定把你们这里的事一件件说与他们听。他们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受了这些委屈,怕不是要把你挫骨扬灰了。”
      “那你就先确保自己能活到那天。”柴玉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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