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段故梦》犹昔

2、一

　　“金陵城是个好地方啊。乌衣巷，鸡鸣寺，秦淮桨声灯影，佳人绰约风姿。甭管您遇上什么事，只消一屉小笼包，蘸上一碟儿香醋，并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面上撒一勺辣油起香，这世间的烦恼，顿时消解了大半！或许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上天总要叫他有些缺憾才好，所以这金陵的百姓，总也过不上太平日子。
　　自镇邦将军去世后，西南匪患是越发猖狂了，去年更是闹出了“血染清溪”那一桩血案来。消息传到金陵，参议院却对此置若罔闻，寒了一帮文人士子的心。去年秋天，金陵城的学生上街请愿，要求政府出兵，严惩西南匪寇。未接到指令，出街的巡警亦不敢阻拦，毕竟尊重读书人的规矩是自先君便定下来的。”
　　说到这，说书人特地停了一停，拱了拱手向左上方揖了揖，眼神中充满了敬意，以示对先君的尊重。
　　“下午时分，学生们聚集到参议院门口，手举“严惩匪寇”的横幅，喊着“请愿出兵”的口号——可参议院却大门紧闭，就连平日里在门口守卫的警员都不见了踪影。僵持到了丑时，正是烈日当头，远处传来一阵阵马嘶，踏着马声来的，是一个年轻将军，后面跟着他的几千步兵。此人穿一身笔挺的军装，军靴上的马刺反射着寒光！你道他是谁？正是开国将军齐玉卿之孙，镇国将军齐镇邦之子齐育川是也！”
　　“好！”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
　　“待他走近，众人细细看他，果然面如刀削，眼神坚毅，颇有镇邦将军当年的气势。他跨下马来，神色沉稳，从容踱步……人群开始骚动，交口议论‘齐家与西南匪患有不共戴天之仇，定是齐家后人来剿匪了！’”说书先生说到此处，突然眉头一皱，兀自摇了摇头，义愤填膺道：“可惜啊！”他长叹一口气，“群情激愤的学生没想到，他们没有等来政府出兵剿匪，却等来了自己身陷囹圄的命运。”
　　“他是来抓人的？” 台下一个穿玄色衣服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惊讶地问道。
　　说书先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台下的一个大哥气得摔了杯盏。
　　说书人继续道：“学生们也怒了！更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喊道：‘二十年前是你父亲平定了西南匪患，才换来这国泰民安。如今匪患未除，你却第一个带兵来镇压学生，如何对得起镇邦将军在天之灵！’。
　　育川将军神色黯然道：‘朝堂之事，交给朝堂定夺，你们这般年纪，应当在学堂好好读你们的书。’‘你枉为齐家后人！’ 人群中爆发了激烈的抗议声。
　　‘西南匪患不除，我们一日不退。’育川将军见状，拔出腰杆中的枪朝天上一鸣，随即快步登上参议院门前的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把几个领头的抓起来，其他的，就地解散。’那一日，抓了二十七个领头的青年学生，全都送进了刑部大牢里。”
　　“我不信！你瞎讲！将军府一贯以忠君爱国享誉南周，我一小小隶卒，一向奉将军府行事为榜样！”一位短襟的胖哥们儿痛苦地说道。
　　“那日参加集会的学生有千余人，大家都亲眼所见。不信你上街去问问，我快嘴李可从不说假话。”说书先生一本正经道，仿佛他那些说书的段子都如论文一般严谨且有据可循。
　　“这二十七个学生被抓到了育川将军面前。将军快步走下台阶，面色凝重地打量着这些个学生。这其中还真有几个硬骨头，仰着头，对他横眉冷对，怒目而视。观此情景，育川将军却不愠也不恼，直直向那些青年学生踱去。他问了那些学生的姓名籍贯，家中情况，最后问到其中唯一一个女学生。
　　‘你也不怕吗？’
　　‘不怕。’ 那女孩不过及笄，唇齿浩然如朗月，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育川将军见了这些硬骨头，只得苦笑一声，后退一步踏上参议院大门前的台阶，向着所有学生说道：‘你们这个年纪，并不曾真正走出学堂，却能将世间疾苦扛在自己肩上，实在是国之幸事。只是这匪寇之事，上头自有定夺，你们这般闹事，只会搅得民心不稳。我父亲身死西南，尸骨无存，齐家与西南匪寇一向势不两立，只要上头一声令下，我一定带兵剿匪，荡平清溪。南周一向依法行事，贼子犯法，你们请愿要平匪，那你们触犯了例律，我也只能送你们去刑部大牢里坐坐。’说罢提高嗓音：‘来人，将他们压下去。’
　　话音刚落，那仿佛瞌睡一般的参议院终于醒了过来，两扇玄黑的大门在育川身后打开。跑出了一帮穿着青衣的警卫们，后面跟着一个趾高气昂的不知什么官，狐假虎威地扯着嗓子喊道：‘大总理有话，这次闹事的学生要统统要押去刑部大牢，严惩不贷……’
　　齐将军回头淡淡地看了此人一眼，又淡淡答话道：‘人我已经按旨抓了，刑部大牢的路我不熟，就交给你们去压吧。’
　　话毕，跨身上了马。走出三步远，又勒马回过头来道：‘将这女子留下。’
　　那位‘不知什么官’却不依不饶：‘大总理说了，这次闹事的人统统要严惩，将军怕不是要徇私？’
　　育川将军答道：‘我将军府要留一个女人，总理有什么意见？’
　　那位‘不知什么官’领会了意思，不敢与将军争辩，只得怏怏地押走了其他二十六个人。这正是‘参议院前布衣乱，将军府中藏娇人。’’
　　话毕，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便转入到了义愤填膺的评价：“这明眼人都知道，西南匪帮每年走私烟土的巨额利润，养活了参议院多少硕鼠，并他们的别墅、汽车、姨太太，政府又怎么会轻易抓人！”
　　“参议院那帮狗官不管，难道君主也不管吗？”
　　“君主？自承德帝让权退位后，如今的君主只剩个空架子了！”
　　“嗨，到底是皇室，总比我们平头百姓强。小王爷前些日子不还娶了个北济总司令的女儿，北济这几年烈得很，这一番联姻，至少让我们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玄衣的年轻人在角落里饮完了最后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听着周遭的人说着自己的八卦。
　　“我听说北济的女人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那可不，那里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工作，进学堂，还能打仗，自然养不出我们江南女子那种娴静的气质。”
　　“是啊，北济女轻骑可是能抗衡齐家军的存在！”
　　“小王爷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年轻人突然觉得茶有些烫嘴，于是赶紧结帐出了茶馆——只因她正是那个新嫁来的北济女子，小王爷柴玉新过门的夫人陈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