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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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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优哉游哉的日子过了足足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莫辞是把江湖上的奇闻轶事给谢伊人讲了个遍,从侠义到爱情,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把他说的故事记下来,大概足足能凑够两本书。
谢伊人忽然觉得有个人肯陪自己侃大山还挺好的。
“你家……到底在哪啊?”这次他终于肯认真了一回:“京城。”
谢伊人松了口气。这次终于没再说那等同于废话的四海为家。“有湖,有游船,夏天热得很,就算是这样,街上也是摩肩接踵;冬天很冷,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有几年下了大雪,冻死了很多人……”虽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但听得出来,他应该是挺想回家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为什么。可能是待腻了了呗。”即使心粗如谢伊人也看出来了,这不是待没待腻的问题,是他纯粹不想说的问题。
既然他不愿说,那便也不强求,谢伊人相信他总有愿意说的那一天。我也不是南昭人。这句话他始终没说出口。
“那你也不打算回家吗?”
“现在就挺好的。至于回不回去,都一样。”
“为什么都一样?你是说西山和京城一样?那世上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一辈子都想着要回家的人呢?”谢伊人惊道。
“他们有牵绊,我没有。从来都是一个人罢了。”有那么一瞬,谢伊人看到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如同一把利刃刺穿了她的皮肤,让她动弹不得。
“我不是那个……”她正与解释,他却挥挥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后你会懂。小姑娘家家的,别想太多。”说罢又翻身跃上了院墙,那抹孤寂的背影在夕阳下很快消失不见。
“以后你会懂”。这句话很多人都跟她讲过。可她到底有多少个以后呢?又要懂多少呢?如果下了山就意味着她要弄懂所有,那么她宁愿一辈子都在山上待着。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冲动时的豪言壮语,想要超越顾倾城的决心似乎也已经动摇。
夕日渐沉,残阳如血。
日暮时分他到底是回来了,谢伊人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险些以为他不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抓着只鸽子,鸽子的腿上绑着一卷细纸筒。
“截了只信鸽。”他的笑一如从前,似乎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那刚才那点不算不愉快的不愉快也算是翻篇了吧。她如是想道。
晚饭时分,一天不见的顾倾城也露了面。“顾二城,他擅自下山,该不该罚?”谢伊人拍桌道。
顾倾城看了她一眼。“我没说不准他下山。”
也就是说这条规矩是针对她的喽?谢伊人顿时有种想跳河的冲动。
莫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把目光转向顾倾城。“信的事儿……你打算如何?离各大门派聚首之日……祭祖大典也不远了。”
顾倾城手指微颤:“不如何。让那老狗自生自灭吧。不去也罢。”
“他好歹送了拜帖,不去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美意?”莫辞的语气里满是戏谑。“四大宗师毁了两个,李悠然他又奈何不了,下一个目标大概是你了吧。至于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大概也是忌惮沧海剑,再者,你说到底也还是年少,手下又没多少人而已。”
何止没多少人?至今为止也就两个人!
“何况这是你迟早要面对的现实。总是退而不面,终有一天你会退无可退。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挽回些什么?”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顾倾城不是没想过要面对。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这次是有去无回呢?谢伊人到底还年轻,还不知这江湖人心险恶;至于莫辞……自己虽然信他,可也不能让他跟她去冒险。藏海雾不过是想将各大门派一网打尽罢了,她绝不容许沧海剑就此绝后。可重振三十四门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顾倾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全然没了她当年单枪匹马怒闯北都时的心态。
“他已经出发去衡阳了。他之所以提前去,必定是为了解决什么。”莫辞把面前的酒杯斟满。“玉无瑕的儿子还在衡阳。”玉无瑕便是老盟主。顾倾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哪?”
“不知,等回信。”他指了指桌旁停在石板上的信鸽。
“既然知道这是阴谋,我们难道不是去送死吗?”谢伊人也终于丢开了先前不顾一切想要下山的念头,开始思考他们当前的处境。
他笑了。“什么都不做才叫送死。各大门派若是被一一剿灭,你想他会放过我们?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我们以一敌百怕是也逃不过去了吧?”
“有理。”顾倾城微微点头。
“西山怕是待不久了。想办法把能带的带走,就算真要找上门来,也什么都拿不走,空留一屋罢了。”
其实最重要的也只是一个铁匣、一把钥匙而已。铁匣里装的是父母留下的沧海剑谱。这是万万不能被外人拿去的东西。而那把钥匙据说是开启“天地归一”的钥匙,可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天地归一”到底是何物,即便是从小着迷于解各种文字谜题的谢伊人也没有半点儿头绪。只知它关系着三十四门的过去,是各大门派都在争夺之物。
江湖上有传闻说“天地归一”是一本绝世剑谱,得了便可无敌于天下;又有传闻说它是天下第一剑客曾用过的一种招式;有人说它是一柄绝世好剑;甚至还有人说它是一大笔财产……可这些均是捕风捉影之谈,有些甚至还是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只是听母亲曾说天地归一关系到三十四门的过去和未来,因此这些年她一直在追查“天地归一”的线索,只是未曾查到罢了。而她知道,藏海雾想要的一定是那把“天地归一”的钥匙。她隐隐感到真相将会扑朔迷离,可她定会追查到底。
“西山离衡阳不算太远。明日一早出发,应该还不会耽误什么。”
“麻烦你了。如果此次前去没有归期……”话音未落,莫辞打断了她。“不必。就算你们不去,我也一样会去。只是责任所在而已。还有,那个‘天地归一’,我也一直在查。”
翌日清晨。
西山离衡阳虽不算太远,可就算步行也得耗上两天两夜,三人恐怕误了时机,便乘了前来接应的人的马车前去。江南一带多雨,这会儿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在马车蓬顶上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谢伊人全然没有了以往对下山的期盼。迎接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她心里没底。正如顾倾城说的那样,她没有什么奇筋异脉,也不是什么绝代高手,不过是在山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罢了,她无法想象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有何种强大,沧海剑能否在她这一代传下去也还是个未知数。
“老盟主的儿子叫什么?”她其实并不想问这个显得没有丝毫水平的问题。但天地良心,她确实不知。若是见了再问,不免有些冒犯。莫辞以一种近乎“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看着她,“沈七月其人……你竟不知?”
“什么?沈什么?”谢伊人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这竟是个大男人的名字。而且……他干嘛不叫八月、九月?难不成玉无瑕有十二个儿子?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莫辞无奈地笑道:“放心啦。他是独生子。你想老盟主当年正值战乱,门内的事务还处理不完,哪有空照顾那么多孩子?当时他还在金陵一带混迹的时候,我们一帮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小月月’……”
玉老夫人恐怕是被活活气死的。谢伊人暗想。堂堂三十四门大当家之子,竟被称作“小月月”?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这大概是个长辈都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听莫辞的语气他似乎跟李七月很是熟悉。很难想象当初他们俩究竟是如何相处的。心下想来又不太对劲,以莫辞的性格,李七月不早该下江湖追杀令了吗?他又怎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叫什么?”谢伊人突然想明白了。莫辞在李七月面前向来以“怀愁公子”自居,他也不曾过问,只知莫辞并非本地人。而这茫茫江湖,他唯一能有所依靠的也只有莫辞了。近些年虽曾用信鸽联络,但莫辞行踪不定,联系起来着实有些麻烦。
“你这么关心他,莫不是想……”他凑过来,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我敢打赌他一定会看上你,像你这样的姑娘如今可是不多见啦——哎大小姐冷静!”
谢伊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拔了剑。顺带一脚把这说三道四的家伙踹出了车外。奈何莫辞的身量到底是轻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跃上了车顶,整个人从车顶探身下来,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他把帘子撩开,又是一个没脸没皮的笑:“大小姐别激动,刚才那话当我没说。”
谢伊人到底还是把他拽回了车里。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这么倒吊着确实吓人。
“多谢大小姐不杀之恩。”他又抽出把折扇,不嫌冷地在车内扇来扇去。
就算是作死也得有个度啊。谢伊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腹诽道。
“怎么?是本公子太英俊,你挪不开眼了?”
“你现在跟街上的油腻大叔没什么区别。”谢伊人忍着踹人的冲动如实评价道。莫辞刚想数落她两句不懂欣赏,却冷不防被顾倾城扣住了肩膀。
“你俩别闹了,前面就是淮南城。淮南城在衡阳境内,离三十四门也不远了。”不远处的城楼上正镌刻着“淮南城”三个字。城楼高大,从斑驳砖墙来看,大概有些年岁了,夕阳之下的剪影格外古朴生趣。
莫辞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师傅,停车。”转而对二人道:“沈七月在淮南城。”
谢伊人攥紧了剑,顾倾城将他们的包裹从车上一一取下,人在前,车在后,说话间他们已濒临淮南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