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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雪沉甸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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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开车返程。
因这些天劳神费力,吃不消,车刚才开出可克达拉,眼皮便不住耷拉。
困意袭脑。
他停在路边,倒躺于座,闭上眼,呼吸浅浅。
几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艳阳晴天,他与战友高唱军歌。
转瞬间,场景变换。色调浓稠似深山,天空永永阴沉,江水惨绿。
他牵着绳索,背负救援物资,匍匐乱石之中。
余震不断,滑坡不断,泥石流不断。
前方有战友被滚石砸中,掉落江水滔滔。
他痛苦地叫出声。
又是一瞬。
他看见自己,徒手挖着废墟。
手心全是污血。
听见班长在叫他。
他猛抬头,眼睁睁看着班长,消失在余震。
石板瓦砾,倾覆班长身躯。
场景极速变幻。
又是一个女孩,笑意朦胧。
——解放军叔叔,我还没恋爱,不会死的。
——叔叔,你手上的疤怎么来的啊?
——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解放军叔叔,从小就这么叫的。
——叔叔,腿没了,可我还活着。
——叔叔。
......
“叔叔?”
有人敲着车窗。
陆远清醒过来,抬头,是一个维吾尔族男孩。
“叔叔,怎么在车里睡着啦?不舒服吗?”男孩大声地叫。
陆远摇下车窗:“谢谢你,我很好。”
他拍拍男孩肩膀,轻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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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依木缠着路迢迢给她讲路上的故事,路迢迢耐不住磨,一面与麦依木讲,一面叫人把她路上的车拉回来。
听完故事,麦依木心满意足离开。
路迢迢回到教师宿舍,除却给孩子们买的东西,她自己还买了只钟表。
腾空桌面,她找出一把小刀,细细镌刻。
麦依木上完课回来,就看见路迢迢坐在书桌前,腿上搭一条红色的毛毯。
刚买的时钟被她倒过来搁在桌上,手拿一把刻刀,认真地在上面刻下一行日期。
——2015.11.1 大雪买
暖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眼睛好似发亮,她冲麦依木笑了一笑,得意地说:“家里的成员,又多一个啦。”
“路迢迢!”麦依木叉腰叫她。
“怎么啦?”她看过来。
麦依木递上手机,嗔怪道:“你弟弟打电话来,都没听见,还要我来提醒。”
路迢迢啊了一声,接过手机说谢谢。
电话拨过去,没人接。
她早已预料到这情况,弟弟平日总是连轴转,几乎联系不上。也只今年稍微好点,刚上了大学,有更多时间休息。
刚挂电话,弟弟突然打进。
“姐姐。”
路迢迢笑:“又在工作呢?”
他低低嗯了一声,掩不住疲倦。
“你别那么累。”
“没事的,”他说,“麦依木姐姐说,你路上遇到麻烦了?有事没有?”
“我还好,有好心人路过,捎了一程。”
“嗯。”
路迢迢望一眼窗外的操场,孩子们在里面堆雪人。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说起这个,弟弟邀功样说:“我最近接到一个好本子,马上就要进组。”
“是么,”路迢迢笑,“恭喜你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前些时候,我又捐了一所希望学校,在甘肃。”
路迢迢撑在桌上,叹一口气:“看来,姐姐又要去甘肃支教了。”
电话那头的弟弟笑起来:“姐姐没想过,找一个人照顾自己吗?”
路迢迢看一眼双腿:“耽误人家,还是别了吧。”
“怎么会。”弟弟语气认真,“我的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是啊是啊,我的弟弟,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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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候,路迢迢抱着教案去上课。
孩子们围着她转。
“老师,看我的周记!”
“老师,这是我写的字!”
“老师,你是南方人吗?”
路迢迢笑:“是呀。”
“南方有什么呢?”
“南方啊,南方有金银花,可以做成药;还有枇杷,春末夏初,就挂满枝头;还有樱桃、桃子,好多好多呢,都是酸酸的。”
“啊,老师,我们新疆有库尔勒香梨、阿克苏苹果、吐鲁番葡萄,还有石榴、无花果,都好吃呢!”
路迢迢摸着他们小脑袋:“是呢,我们新疆有全国最甜的水果。”
她注意到,教室里少了一个孩子。
麦依木告诉她,那是乌恩,班里唯一的图瓦人。小孩子调皮,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回禾木养伤。
要耽误半学期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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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寒假,路迢迢拖着行李,坐车去布尔津县禾木乡。
乌恩的爸爸在禾木新村等她,下了车,行李被乌恩爸爸接过去。
会说一点不太标准的汉语。
“真是谢谢路老师,我们家乌恩太调皮啦。”
路迢迢摆手:“怎么会。”
给孩子们传授知识,千山万水都不能阻。
乌恩一家住在新村,图瓦人特有的尖顶木屋,圆木搭建。即使冬天雪厚,也能顺势滑下,不会压垮屋顶。
路迢迢暂时和乌恩的姐姐住一起,乌恩姐姐交了男朋友,等到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时,就要结婚。
爸爸带着路迢迢进屋,屋内挂着成吉思汗画像和十世□□,乌恩躺在炕上,腿已经快要好了。见到路迢迢进来,又喜又惊又哭丧。
他最喜欢路老师,可他也实在不喜欢上学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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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恩扭着屁股。
路迢迢佯装生气:“乌恩,认真听课。”
“老师,”乌恩叫她,“我想出去玩。”
路迢迢看一眼窗外,外面世界积满白雪,禾木的图瓦小孩从屋顶跳进雪地,像滚了糖霜的团子。
她转过头,对乌恩说:“不行,上完课再出去。”
他低下头,又过一会,抬头看她。
“老师......”
“又怎么了?”路迢迢搁下笔,与他对视。
“我们禾木来了一群叔叔,拍电影的,乌恩想找他们玩。”
路迢迢动作一顿。
“你把课堂作业做完,老师带你去。”
摄制组驻扎在禾木下村,自新村沿干道向西,就能到这。
请来的厨师喜欢蒜蓉,饭菜全是蒜的味道。刚吃过午饭,陆远走出房间,蹲在门口刷牙。
天际晴日高挂,无意抬头,看见路迢迢牵着乌恩,站在雪地里。
女孩鼻子脸颊冻得通红,眼尾微微上扬,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松松扎着一根殷红色细发圈。
“陆远!”她向他招手。
啊。
乌恩张大了眼睛,望向路迢迢。
原来老师认识他们。
陆远吐掉漱口水,小步跑到路迢迢跟前:“你怎么在这?”
路迢迢捏了捏乌恩的手:“来给这小家伙补课。”
“吃饭了没?”
路迢迢抿唇:“还没。”
乌恩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明明在他家吃过了。
“老师,你没吃饱吗?”
路迢迢鼓起腮帮,低头冲他挤眉弄眼:“不许乱讲。”
“正好,里头还在吃饭,不介意,跟我们一起?”
怎么会介意。
路迢迢示意乌恩跟上,又看看陆远,吃吃地笑,指了指嘴角,对他说:“你这里......擦一擦。”
陆远手背挨上嘴角,触到白色牙膏沫。
乌恩恶作剧地看他们一眼。
噢。
他知道了。
路老师和乌恩的姐姐一样,春心萌动。
要嫁人啦,要嫁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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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热闹的饭厅忽然静默一瞬。
桌椅摩擦地面,嘎吱作响。
“啊!是迢迢!”
“迢迢吃饭没?”
“快过来坐,快过来坐。”
“迢迢吃得惯蒜蓉吗,叫师傅重新给煮碗面吧!”
“嘿,这还有个小家伙!”
陆远跟在后面,听他们迢迢长迢迢短的叫,眼皮直抽抽。
田盖世跑去买了一大口袋饮料,递给众人。自他把素材弄丢后,常买些吃食犒劳大家,说到底,是他的不对,掏钱补偿是应该的。
饮料上印着代言人照片,有人笑说:“就这些流量明星,别的我不了解,但这个孩子,我觉得还挺好。”
陆远接到饮料看了看,照片上的人,他不认识。
名字,倒不大像明星——梁振宜。
“老田,怎么老买这个?这牌子还挺贵。我记得上回你买了别的,好像也是这孩子代言的。诶老田,难不成,你还追星哪?”
路迢迢正喝水,听了这话,呛了一口。
陆远看她一眼。
“哪有!”田盖世否认,“我老婆喜欢他,跟着看了几部综艺,就......感觉这孩子还不错,少年成名,也挺懂事。”
怎么都孩子孩子的叫。
“多大了?”陆远出声。
“十八岁,刚成年。”路迢迢抢答。
“迢迢也喜欢他?”有人问。
“啊,是。很喜欢。”路迢迢忍不住笑。
“看,看,迢迢脸红了。”
陆远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很快又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