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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万籁俱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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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放下水壶,倒进和了冷水的桶里,对她说:“洗澡的话,去板房,我来守门。”
路迢迢看一眼水桶,点点头。
有水洗澡,已是不易。她不能得寸进尺。
陆远找了张板凳,坐到板房门口,翻看调研报告。
统筹小心跑来,叫住陆远:“陆哥。”
“嗯?”
陆远翻开一页新的报告,余光看过来。
“明天我们要去一趟霍尔果斯,联系后面的拍摄对象。”
陆远点头说好。
过一会,又看过来,叫住统筹:“等一等。”
“是去霍尔果斯?”
统筹点一点头。
“中间会经过可克达拉?”
统筹在脑海里想了想:“是要经过,顺路。”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七点。”
与北京时间差两个小时,有够早的。
“出发的时候,来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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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房间,是陆远住处。角落做了简易的排水设施,是他亲手改造。
路迢迢环视一转,房间极其干净,被子叠成豆腐块,洗漱盆摆在床下,盆沿搭一条毛巾,鞋子整齐码在另一边。
靠墙一张书桌,桌面光洁,一尘不染。
衣物都装在行李箱,放在房间角落。
其余的,再没有了。
她洗完澡,手扶墙,艰难站起。
穿好衣服,又看一眼整洁的房间,伏下身子,慢慢擦拭地上的水渍。
陆远在外,敲门三下,问她:“洗好了吗?”
“怎么了?”路迢迢抬头,不由加快手下动作。
“我拿一下资料。”他低声说。
瞧着地上的水渍已被擦拭干净,她开口说:“你进来吧,门没锁。”
陆远讶然,按下门把,咔嗒一声打开。
屋内一股皂香,路迢迢穿戴整齐,头发还在滴水。
“怎么不锁门?”陆远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资料。
路迢迢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你信得过。
“为什么不说话?”他拿着资料,看过来。
“我在想......今晚住哪。”路迢迢说。
陆远指着角落的床:“你睡那里。”
“那你呢?”
“打地铺。”他指了指地上。
她稳住心神,放平声气说了句“好”。
陆远看了看她,移开目光,补充道:“这里面都是男人,你又有男朋友,除了我这儿,别的房间,都不能放心。”
她抬眼回望:“可是......”
陆远打断她的话,笑了笑:“虽然我也是男人,但我自觉,比起别的人,要可靠那么一点。”
他不明白,她其实,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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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迢早早上了床,裹在被褥里,辗转不能眠。
床铺一股桑树叶香。入睡前,陆远为她换过床单。
一直到门口出现响动,陆远走进房间,蹑手打上地铺,背对着她躺下。
入夜有星光,经由白雪反射,落到屋里。
勾勒出他身形。
路迢迢轻轻翻了个身。
陆远突然说话,略微带了点鼻音:“睡不着?”
“嗯。”
他说:“和我聊会天吧,聊着聊着,或许就睡着了。”
她开口:“你知道,路迢迢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我出生那年,有首歌叫《走四方》,我爸看见里面有句歌词,路迢迢水长长。他觉得好,我就叫了这个名。”
他低低嗯了一声。
“所以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她语气含笑。
他又嗯声。
“陆远,”她叫着他名字,“这七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
她又问:“最近有在听歌吗?”
他难得默了默,回她:“有,听了很多王家卫电影出现过的歌。”
“啊,你有在看他的电影?”
“很喜欢有故事的音乐,能够帮我回想起,那时候的心情。”
“那你一定过得不太好。”她说。
“为什么这么说?”
“难过的人,才会听好多好多歌。”
黑暗中,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声,再叫她,已是没了反应。
陆远无声地笑,眼眸在星光下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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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迢听到陆远在叫她,她没有应。
她还记得,那是2008年5月12日的下午两点,
那时候她坐在教室,百无聊赖,在物理书上写乱七八糟的文字。
远处的山,忽然席来一阵黄沙。如汹涌波涛,滚滚而下。
她呆望着,突然间,地动山摇。
天旋地转。
再醒来,双腿毫无知觉。有一个陌生声音唤她。
一只手自空隙伸进,拉住她:“迢迢,坚持住。”
她见到了那张脸,风尘仆仆,流的汗混着泥灰,成了黑色污水。
是心在砰砰的跳。
万籁俱寂。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她脱口而出:“叔叔,我还没谈过恋爱。”
一定一定,不会有事。
灾区余震不断,她压在废墟之下,比他们先一步感知大地的颤动。
那一刻,他放开了她的手,是为救战友。
那一刻,她同样松开了他,是为叫他离开。
最后,他亲手把她掏出来,双腿挂着两团肉。
她对着他笑:“腿没了,可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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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天不亮,统筹来敲门。
陆远挺身而起,打开门,统筹已收拾完备,正要来告知他上路。
他回头,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看屋内的路迢迢。她睡得很熟,毫无转醒迹象。
于是对统筹说:“你先上路吧,让她再睡一会。”
统筹一拍脑袋,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陆哥是想让我们捎迢迢一程?”
陆远皱眉看过来:“你叫她什么?”
“迢迢啊,大家都这么叫。”
他砰一下关上门,使了力气,拍飞统筹刚打好啫喱的发型。
回来已无法入眠。
原想拿本书来看,可是看书需要点灯,会弄醒她吧。
他回到床铺,就地趴下,无声做着日常训练。
早八点整。
床上传来窸窣动静,他开口:“醒了?”
一滴汗液滑落。
“嗯。”路迢迢套上羊皮军大衣,把假肢安上,“我想今天回,孩子们还要上课。”
陆远从地上站起,利落收好地铺,说:“先吃早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耽误你?”
“不会,组里素材出了问题,会暂时停下拍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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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坐上陆远的车。
牧马人行驶路间,两旁的景致次第闯入眼帘。
陆远问:“为什么想到,要来这边支教?”
“因为我弟弟。”
“弟弟?”
提及弟弟,路迢迢满脸是笑。
“地震时候,他在读小学。他们老师就是来支教的。”
“弟弟在哪读书?”他问。
“在北川。”
陆远不吭一声。
北川啊。
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他们埋在废墟下面,老师割了血给他们喝。救援的路被堰塞湖堵住,部队坐冲锋舟赶到时,老师刚走。”
但学生们,全都活了下来。
“我和弟弟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是不忘记。”也把那份感激,用这种方式,传递下去。
车到可克达拉。
陆远替她搬下车上的东西,麦依木远远迎上来,拉着路迢迢的手,一脸关切。
“我没事。”路迢迢安慰她。
所有物资搬下车后,陆远望向她:“走了。”
路迢迢回他一个微笑:“一路顺利。”
昔年相遇,他多了牵挂,她留了遗憾。
今日重逢,她已是无憾。
再见了,陆远。
劳你挂念。
作者有话要说: 每章都不长,所以一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