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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望江 ...

  •   江学诚下岸时不意外地看到码头戒备森严。现下时局动荡,各地讨袁起义频发。枳城也不例外。
      “哥!”学惠在不远处挥手。
      江学诚走过去,拍拍她的额头,责怪:“怎么跑来了?”
      “我听枫楹说你今天回来,在这里等了好久啦。”
      “枫楹?”江学诚顿了顿,笑道:“她又从哪里得的信?”
      “据说是认识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学惠扯扯江学诚的袖口,悄声说:“原本她也要来的,被她外公关住不让出来。”
      “你们两个小鬼头。”江学诚无奈:“现在外面世道不好,女孩子家家的就别老往外跑了。”
      学惠吐吐舌头,挽住江学诚:“晓得啦!对了,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粉蒸肉,想想都流口水。”
      江学诚捏捏学惠的鼻子,笑道:“馋猫。”
      一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急匆匆从他身后插上来,两人撞在一块。外乡人比较瘦弱,一下子被撞翻在地上。江学诚忙上前扶起,询问:“没事吧?”那人摇摇头,借江学诚的力站了起来。将落在地上的手提竹箱重新捡起,向江学诚道谢:“谢谢这位兄弟。是在下着急赶路,没注意前方。”
      江学诚呵呵笑:“哪儿啊,是我忙着与小妹说话,挡了兄台的道,十分对不住。”
      外乡人见江学诚客气,便点点头,继续向前赶路。
      那人走远,江学诚才摊开手掌。
      掌中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
      “江望阁望江”

      用过晚饭,江学诚便出门去寻朋友。
      清河门在三码头上。那里居住的多是力气人,脏乱破旧。江学诚一身半旧短衫走在清河门的街上都算干净整洁。推开一扇要掉不掉的木门,江学诚扬声唤道:“阿元!”
      唤了半天,顶着个鸟窝头的萧元才边打哈欠边从里屋走出,嘴里骂道:“你这死小子还舍得回来?”
      江学诚走拢,跟萧元撞了撞肩,笑闹道:“哈!一年未见,你竟还是这副德行。”
      萧元挑眉。
      江学诚也不多说废话,拉过萧元,将门关上。神色也严肃起来。
      “这几日城里如何?”
      萧元耸肩:“不如何。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各处有些小打小闹的。”
      “这次四爷让我们回来,我猜测有大动作。你猜是什么?”
      萧元用瓦片做碗,从水缸里舀了捧水,咕噜噜喝下去。嘴一抹,不在乎地说:“我难得想。横竖我是四爷的人。他要做什么,我拼了命跟随便是。”
      江学诚虽然不赞同,却还是点头笑了笑。他与萧元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他在省城读过高中,接收过新知识。萧元却是长于市井,从小喊打喊杀。他对东家的心情很复杂,可以为他工作,但绝不会将命搭上。在他看来,投在谢峰则旗下只是一条不得已为之的生计,一条可以用最短时间让他获取成功的捷径。
      萧元对于谢峰则的崇拜,在江学诚看来很不可思议且盲目。
      “今日我回来,有人塞了张纸条给我。”江学诚说。
      萧元皱眉:“说明白点,老子最厌烦绕来绕去。”
      “江望阁望江,你可晓得是何意?”
      “江望阁?”萧元笑骂:“我只晓得个望江阁,哪来的什么子江望阁。”
      江学诚自然也清楚枳城内外,没有所谓的江望阁。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来与萧元商量。
      “那人长什么样?”
      “瘦高身材,大概三十出头年纪,留两撇胡子,一口外省音。”
      “听着是哪里人?”
      “广东方向。”江学诚自幼在码头边长大,南来北往的商人见过不少,是以能听出口音。
      “唔……”萧元摸了摸下巴:“我找小三儿去找找。枳城就这么大,藏不住一个外乡人。”
      “恩,这事得尽快。”江学诚捡起萧元放在水缸里的鹅卵石,一边把玩一边猜测那几个字的意思。
      枳城只有一个望江阁。这不可能是外乡人的口误。
      江望阁,望江阁。
      江学诚忽然捏紧小石子,问萧元:“望江阁对面是什么?”
      “长江呗,你傻啦?”
      “长江对岸。”
      “山。”
      “是老君洞。”
      “呵!”萧元大笑:“那里有四爷的堂口。”
      “外乡人要寻四爷?”
      “寻四爷便寻四爷呗,随便在枳城哪个堂口去拜下,都能知道四爷的住处。”
      江学诚不说话了,盯着萧元。
      萧元虽是粗人却不是傻子,自然跟江学诚想到了一处。
      “那寻人就得在暗里进行了。”
      两人商议一会,决定分头行动。江学诚去将此事报给谢峰则,萧元领人去查那外乡人的落脚处。
      一同出巷口。萧元与江学诚闲聊,萧元得意地告诉江学诚,他结识了一位大家小姐。
      江学诚嘿嘿笑了笑,并不当真。大家小姐都养在闺阁中。不是每个大家小姐都如枫楹般顽劣的。
      “是唐家的小姐。”萧元的形容说不出的古怪,似是好笑,又像戏谑:“她还真不像个大家小姐。”
      江学诚眼皮一跳,问:“唐家?唐震百?”
      萧元瞧着江学诚神色不对,想起他的事,忙道:“啊,我忘了你与唐家不对付。”
      “没事。”江学诚恢复平日的神情,淡淡地说:“你确定是唐家小姐?大雨天?一个人?”
      萧元自信满满:“我都跟到了她府上。别说,我见过那么多女人,这个最带劲。”
      江学诚想起枫楹稚嫩的脸庞。怎么也不能把“带劲”二字与她挂上钩。顽劣、调皮才对。他摆了摆头。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便是萧元的审美有毛病。看着萧元回味无穷的模样,他心头略略有些不悦。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被一个臭男人挂在嘴边,怎么也舒坦不起来。
      他泼萧元的冷水“你也说了她是大家小姐,与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乘早息了这份心思才对。”
      萧元满不在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笑道:“就是大家小姐才有挑战性。若是街边随手一大把的娼妇,我才不稀罕。
      听闻此话,江学诚一张笑脸瞬间冷了下来。
      萧元再大大咧咧也看出不对。他仔细一想,不由得大笑:“哈哈哈哈,你做出这副死人模样,难道以为我说的那位唐家小姐是你的青梅竹马唐五小姐?”
      “你认识枫楹?”
      “她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你不在,不晓得。她最近缠四爷缠得厉害,兄弟们都开玩笑,说要有四爷的地方,就有个小尾巴,就是她了。”
      江学诚的眉头越发紧锁。
      枫楹与谢峰则是亲戚,自然认识。可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尾巴?
      “那你说的是?”
      “唐家二小姐,唐青菱。”
      江学诚对唐青菱不甚了解,平淡地点点头:“男未婚女未嫁,你若真要撞南墙,我也不拦你。”
      “嘿~瞧瞧,同是唐家小姐,你的态度差得也太多了吧。”
      “青菱与旁人怎会一样。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我向来把她当做妹妹。在我看来,她便是她,不是什么唐家五小姐。”
      “说起来,五小姐也是位奇葩。就四爷那张脸,一发起火来,女人见了都得吓哭。唯独她胆子肥得跟什么似的,成天惹四爷。”
      江学诚笑眼眯了眯:“她向来如此。”
      “说来好笑。唐震百想儿子想疯了,偏偏一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听说前几日,他新纳的小妾生了,又是个女儿。这都是老八了。偌大的家产,迟早落到外人手中。”
      江学诚不置可否,只说:“我听说他有个很是能干的女儿。”
      “老三。”萧元笑道:“连四爷都夸赞过。不过,再能干,也是个女流。”
      “看来,你对唐家很感兴趣。”
      “说实在的,枳城里多少人眼馋唐家的家业,数都数不清。我中意唐青菱,若是她能给我带来无尽的财富,自然更好。”

      外乡人投宿在崇明客栈。
      萧元摸过去时,小三儿悄声说:“查这人的不止咱们。瞧见没,客栈对面的汤圆摊子上那个穿黑衣裳的,树底下吃西瓜的,街角摆棋局的,还有个藏在巷口的墙根下。”
      萧元皱眉:“这么多?哪条道上的?”
      “警备队下面的人。”
      “何元坤?他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瞄上了这个外乡人。”
      “也没见怎么接触,就是干看着。”小三儿纳闷:“元哥!这个瘦了吧唧的外乡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
      “我要知道就神了。”萧元哼了哼。他突然想到,若这个外乡人一直在警备队的监视下,那曾与江学诚接触的事就有可能被警备队那些人知晓。
      情况不怎么妙啊。
      萧元交代小三儿跟紧,一有情况便告诉自己。他自己则回堂口去寻谢峰则。
      进到堂口,江学诚还在,谢峰则背着手站在廊前,面无表情。谢峰则背后站了一排各堂堂主。
      “小元儿来了?”谢峰则没有回身,萧元恭敬地走到他跟前,将外乡人的情况一一交代。谢峰则嗯了声:“学诚方才说与我听了。你有什么看法?”
      萧元道:“何队长与四爷交好,可他底下的那些家伙却总与兄弟们作对。他们这样重视那外乡人,我瞧着肯定有什么紧要的事。咱们不如插一脚进去,能捞一些是一些。若没得捞,搅和搅和也好。”
      “哈,也只有小元儿讲得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主意。”谢峰则嘴角一勾:“这次怕是没那么简单,学诚,你来给大家伙说说,在丰县的收获。”
      江学诚领命,将丰县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丰县本是枳城产粮大县。近年大烟价高,不管是积玉商人还是佃户,都下了大本钱,种植了大量的罂粟。但入夏以来,连日暴雨,眼下困扰所有人的问题便是抢收,抢晴收割罂粟,不致损失严重。
      “我离开时,已出现了房屋被雨水浸泡垮塌的事件。我猜测,若雨再下下去,这样的事还会陆续发生。从丰县回来,我在船上看到,沿途河道宽了许多。我担心的是洪灾。”江学诚思及不断上涨的河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谢峰则接过他的话,道:“即便是洪灾也不用过分担心。最要紧的是现下时局不稳。若是洪灾一起,灾民泛滥,再被煽动一下,枳城的局面就不那么好控制了。现在,枳城里还只是小打小闹。以后的路怎么走,需要大家一起商量。”
      谢峰则身后一个中年胖子点头第一个赞成谢峰则的话:“是得选个立场。”
      二堂主是个颇有些年纪的人。他抚了抚花白胡子,提出反对意见:“我们向来中立,不管这些的。我看还是如往常一般,自顾自的,也不去管谁来。”他当地头蛇当惯了。横竖谁当政,也得瞧他们的眼色。
      “那些所谓革命党人只一张嘴最了得,说话好听,做事麻麻。我瞧着那外乡人多半就是个革命党人。不是说护国军已经打到川内了吗?他们一回来是想拉拢咱们?”另一个堂主道。
      江学诚也认为那外乡人就是革命党人。只是不晓得谢峰则的主意。
      谢峰则沉吟片刻,道:“去将那外乡人请到堂口里。”
      萧元、江学诚立马去带人。
      哪知到了崇明客栈,发现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小三儿匿在人群里,见到萧元,冲他挤眉弄眼。萧元挤到他身边,问:“怎么回事?”
      “元哥!那人死了。”
      “什么!”萧元诧异,自己不过离开一个时辰,便发生变故?
      “小声点。”小三儿扯了扯萧元:“你走后不久,巡防队的人来了。上来便抓人。那外乡人刚从里面逃出来,便被巡防队的柯副队长击毙。”
      江学诚是知道巡防队柯威其人的。那人平日好吃懒做,比他还混。听到小三儿这话,他忍不住讽刺地笑道:“何时柯副队长竟如此雷厉风行了?”从得到消息,到抓人,击毙,短短时间,若不是事先便计划好,鬼才信。
      他与萧元交换个眼色,招呼在场的弟兄悄悄退下,连忙将消息回报给谢峰则。

      谢峰则接到消息后沉默了许久。虽然嘴角依然溢着笑,他手下的人却都看出他的不悦。
      “柯威?不过一个草包。”
      在场的人都清楚,虽然他们还未与那外乡人接触,可柯威这时来这么一手,在无形中拂了谢峰则的面子。
      何鱼略有些担忧地说:“四爷,柯威没这个胆子和魄力。”
      冷哼一声,谢峰则道:“这个谁都知道。”
      这事若不是城中那批草包官员狗急跳墙便是后面有人指使。而有这个能力的人,谢峰则五个手指都数得清。
      他吩咐萧元与江学诚次日去老君洞,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自己则连夜前往张府。

      刚进门,老仆便像见着救星一般拉住他:“表少爷,你可来了。快快进去,里面都快闹翻天了。”
      谢峰则点点头,一路快走。路过小花园,瞧见芙蓉抱着孩子在轻声哄,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跨进大厅。
      大厅里,张朝风一脸倔强,像个斗鸡般昂立。
      张静轩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气得脸发白。张心齐、张心裁两兄弟则一左一右劝慰老爷子。张朝云埋头看报纸,对发生在眼前的争吵充耳不闻。
      谢峰则笑出声,走到张静轩面前,问道:“老爷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张心裁捏了捏自己紧皱的眉头,叹道:“朝风瞒着我们要去参加么子示威游行。”
      张朝风拉过谢峰则,很是委屈:“表叔,你来评评理。学校里大多同学都去的。况且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袁大头窃取革命果实,公然称帝,这样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推翻旧势力,保卫革命成果,建立民主的新国家。”
      谢峰则听闻这样热血天真的话,心里不免一笑。但看着张朝风发亮的眼眸,终究还是摸了摸张朝风的头:“学校老师教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也懂得辨别是非。”
      张静轩哼笑:“毛都没长齐,还敢说不是小孩子?”
      “爷爷!您这是专制!封建家长专制!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摆布的玩具!”张朝风不顾父亲的拉扯,大声喊道。
      张静轩气极,指着张朝风,半天说不出话。张心裁也怒斥:“张朝风!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明日?”谢峰则笑道:“朝风,恐怕你明日是去不了了?”
      张朝风正激动着,听到谢峰则的话,一愣,问:“表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崇明客栈发生一起命案。估摸着明日城里警备会戒严。”说到这里,谢峰则看了眼张静轩:“朝风,巡防队那些人你也晓得,比我们还混,且不讲江湖道义。你们一群小年轻跑上街去闹,指不定惹出什么事。”
      “表叔,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我原先以为你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原来你也跟他们没两样!”张朝风从小霸道威风惯了,因为是老幺,大家都惯着他,让着他。现在却受到百般阻挠,心中不痛快极了。声音越吼越大,只觉得全世界都与自己作对。
      “你平日里乱折腾,我也没管你。可如今世道乱,你跟着些冲动无脑的年轻人去瞎掺和什么。”张心裁心疼儿子,又担心老父气恼,逐语重心长:“张家这些日子也不平静,你就别在你爷爷跟前添堵了。”
      张静轩瞥了大儿子一眼,眼神冷冽。
      “明天谁也不许出门。”张静轩冷冷地说:“心齐你也别出去了,在家呆个天把不会掉块肉。”他起身,往里屋走,临走前扫了谢峰则一眼。谢峰则跟随其离去。
      张朝风还要说些什么,被张心裁拉住,低声道:“别拧了,下次再去便是。没听见你表叔说的?明日要戒严。万一伤着哪里怎么办?”张朝风厌烦地挥开父亲的手,不满道:“你们这样做,我在同学眼中不是成了不守信的人了?”张心裁敲敲儿子的额头:“就你们那些狐朋狗友。明日我让何妈落锁,谁不准出去一步。”
      张心齐自从女儿出走后便一直恹恹的,每日斗蟋蟀听戏。听到父亲下令不许出门,瘪了瘪嘴,唱着小曲儿回屋。
      大厅只剩下朝云、朝风两兄弟。
      张朝风气呼呼地坐下,看看一旁悠然自得的哥哥,气愤地说:“哥,你怎么不帮我说几句?”
      张朝云淡淡地:“有用吗?在咱们家,爷爷就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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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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