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狐狸檀清

25、萧元

　　雨一直在下。
　　玲珑站在廊上，看雨水从屋檐落下，仿佛一条条珠链。
　　“连着下了半个月了啊。”玲珑喃喃。已经入夏，却还凉爽如春，多亏了这连绵不断的雨水。但雨水一多，收成便让人担忧了。玲珑想到长江的信。父亲在丰县大面积种植了罂粟，周边许多有地的人家也跟风种了不少。但罂粟这种植物，喜阳不喜雨。连续半个多月的雨水很有可能导致收成不佳。长江怕的是旱灾，如今倒不必担心了。只是，涝灾也很可怕……玲珑在心底叹气，看来要提前准备一下，从外地多调些粮食回来。
　　枫楹拿着本书凑到她身边：“最讨厌下雨了。偏偏这雨还一直下个不停。”
　　玲珑笑：“你是讨厌不能出去吧。”
　　“三姐姐，”枫楹靠在廊柱上，无聊地翻着手中的书：“刘先生怎么还不来？”
　　“你是问刘之语？”
　　“啊，她最近讲课神不守色，总觉得有什么事。”
　　玲珑好笑：“你还关心她？”
　　“她其实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劲劲儿的。”
　　“全世界就她一个大才女，人家端着点很正常。”
　　枫楹讶道：“三姐姐，你刻薄起来没人比得过你。”
　　“哪里，比起你二姐还差那么点。”
　　枫楹会意地笑：“二姐那张嘴没人比得过。”
　　说到青菱，玲珑想到今天还未见到青菱，疑道：“她今日没来？”

　　青菱在街角奔走，身上的衣物早被淋湿，贴在身上越发沉重。她是背着小茵出来，原想着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哪知路上被一群人撞到在地，纸伞破了个大口子，衣服也全湿透。若不是为了怀中的清酒，她也不致如此狼狈。
　　“这该死的雨！”青菱咒道。
　　话没说完，她一脚滑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手腕处因为摩擦，划出长长的口子。
　　“啊~”青菱气急，心中更是后悔。都是酒虫惹的祸。
　　突然，雨不再落下。
　　她抬头。
　　一个嬉皮笑脸的青年举伞为她遮住了倾盆的雨。
　　“……啊……谢谢！”青菱道谢。
　　“乐意为漂亮的小姐服务。”青年轻浮地说，并伸出了空闲的右手。
　　青菱为难地看着面前的手，人家一番好意，怎好拒绝。可那人的神情眼神又让她浑身不舒服。就在她犹豫的当口，那青年勾了勾嘴角，俯下身，握住青菱的手腕，猛地一拉，青菱不由自主地扑向青年的怀里。
　　那青年显然毫无风度，顺势抱住了青菱不说，嘴上还要再讨讨便宜：“小姐真是性急。”
　　青菱奋力推开，怒道：“哪来的登徒子！”
　　“啊呀，连生气的样子都漂亮得很。”青年笑着拉过青菱，将伞往她的方向移去。青菱看看周围，连个避雨处都没有。
　　“小姐家住哪里？”
　　青菱翻了个白眼，往外又移了移，加快走路的步伐。
　　“小姐你刚刚是翻了个白眼吗？”
　　青菱停住，厌烦地说：“你话太多了。”
　　“大家小姐都是这样的冲脾气？和我晓得的不一样啊~”
　　“你又知道几个大家小姐。”话说完，青菱侧头看了眼那青年。青年穿着半旧的短衫，举着伞的左手骨节粗大，一头短发乱糟糟的活像个鸟窝。明明颇为端正的相貌，因为笑容显得轻浮。
　　青年咧开嘴笑：“大雨天出来买酒的大家小姐，你是第一个。还淋成了个落汤鸡。”
　　青菱搂紧怀中酒壶，戒备地盯住他：“你从酒肆跟踪我？”
　　“别不识好人心。”青年抖抖伞：“是你自己粗心大意，伞带落了也没察觉，一心只想着怀里的酒。”
　　青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离开酒肆时，恰好雨停了片刻。她出来时便忘了这事，待雨大起来，她已走出很远，再折回去不知又要耗多久。
　　“我是萧元，你叫什么？”青年自我介绍。
　　青菱咬着唇，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轻浮男人没有一丝好感，也不愿与他有所交集。
　　“你在害怕什么？”萧元扬眉：“怕我是坏人？怕我缠上你？”
　　“小茵。”青菱犹豫片刻，说出一个名字。
　　“只有名？连姓都不舍地说？”萧元问。
　　不知不觉走到了唐府前的巷子口。青菱停住，推开越靠越近的萧元：“你到底要怎样？”
　　“我是清河门的萧元，你到那里，说萧元就能找到我。”萧元把伞塞进青菱手里，跑进大雨里，挥动臂膀：“再会~小茵！”
　　小茵一直在侧门侯着青菱，见青菱回来，忙迎上去：“二小姐，你怎么乘小茵睡着就偷偷跑出去呢。外面这么大的雨。”
　　青菱理了理额上的碎发，哼道：“你也意思说。我叫了你那么多声都没能叫醒。”
　　“那也不能偷溜出去呀。让老爷知道，万一又发火要关你怎么办？”
　　青菱呸了声：“乌鸦嘴！枫楹成天往外跑也没见怎么着。我不过偶尔出去一趟，就要被关？未免也太不公平。”

　　丰县。
　　孙逊担忧地看着屋外。
　　连绵不断的雨，已下得太久。
　　长江在这时走进屋，将收好的伞插在一个木桶中，抖抖淋湿的衣角。他见孙逊一直看着屋外，便道：“怎么了？”
　　孙逊回神，轻摇头：“没什么……这么大的雨，你从哪里回来？”
　　“前面有条小河涨了大水，昨夜淹了附近的几户人家。我听说了，便去看看有什么能搭个手帮到的。”说完，长江往西院方向看了看，问孙逊：“大掌柜呢？”
　　“屋子里躺着呢。”孙逊叹气：“他那两只腿这雨下得一久便迈不动了。”
　　长江闻言点点头，进里间换了身干爽外衣后便坐到孙逊对面，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算盘，从桌上取了一本账簿，开始对起账来。
　　“今年这帐怕是难收。”孙逊也将视线收回，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账簿上。
　　“恩，老爷投下的鸦片苗子，十有八九长势不好。雨水太多了。”罂粟喜阳不喜雨。丰县却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大掌柜每每巡地回来都叹气不说话。
　　“那十几户听了你劝，拔了鸦片苗改种粮食的农户倒走了运。”同屋的王峡笑道：“我一向认为乡下人目光短浅，追逐短利。没料到还有几个明理的。”
　　长江道：“本应如此。可这雨再落下去，不论种什么都不成的。”
　　“啊，今早你离开后，江学诚曾来找过大掌柜。”王峡道。
　　长江眉头微皱。江学诚太难缠。初初结识，只觉得他言语随意，很是亲切。哪知后来才晓得那江学诚是专门与自己对着干的。自己劝人放弃种植鸦片，那人却是劝说人多种鸦片的说客。他好容易说服一人，江学诚便能劝说三个人多种。他俩之间的拉锯战，江学诚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占据优势。偏偏江学诚不论暗地里做了多少手脚，挖了长江多少墙角，在偶遇时亲切依旧，俨然一副好友架势。这么一个人，太让人有挫败感了。
　　“你可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长江问。
　　王峡摇头，说：“只知道大掌柜送他送到了门口。送走人，大掌柜便锁了房门，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老狐狸和小狐狸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合上账本，长江取出玲珑给他的信，摊开。
　　信中谈及最近的时事。蔡锷蔡松坡刚被任命为四川督军兼省长。蔡锷有清名，但他率领的滇、黔军部却是鱼龙混杂。大量军队涌入川境，军费昂贵。各类税捐怕是要翻倍。玲珑在信中交代长江要仔细江学诚等人的动向。张家是枳城的世家，消息绝对比单纯是商户的唐家来得快。
　　王峡无聊，转了转笔头，戏谑地说：“周珫下个月月底要到丰县来。”
　　长江扬眉。
　　“咱们的知府大人也是闲得没事干了。据说他前几日在上游的青隆大干了一场。”孙逊说：“他亲自带兵将长江沿岸已成熟的罂粟铲除。沿途扯他袖子，拖他后腿的人数以百计。”
　　长江叹气：“每回都搞得声势浩大，也不见得效。回去又加捐，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做样子是咱们知府的拿手活儿。眼看着滇军打过来，要夺权，他还不加紧表现表现。”
　　“也不能这么说，知府大人总归还是想着老百姓的。”孙逊在一旁小声说。
　　王峡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乐得直不起腰：“哎哟，我的傻少爷哟。”
　　长江也摆了摆头，暗叹孙逊的天真。那些当官的只想着如何搜刮更多的钱财，如何赚取更多的名声，哪会多管百姓死活。若真的要管，如今的枳城也不会从一个产量大县便作粮食输入大县，以鸦片换粮稀疏平常。
　　江学诚是与老掌柜道别来的。
　　两人聚在一起，就今年的秋收事宜商量的一番。
　　原本，这是唐家的事，轮不到江学诚插一脚。可如今唐张结姻，老掌柜对着笑嘻嘻的江学诚更客气几分。今年气候不好，需抢晴收割，人手不够便需张家支持。谢峰则霸着枳城沿线一带的数个码头，唐家的罂粟想走水路运出去仍然需要张家的支持。
　　直到确定好时间、船只、货量等细节问题，江学诚才起身。
　　临走，他对老掌柜正儿八经行了个后辈礼。
　　老掌柜自然不肯受。
　　“老掌柜，学诚得感谢您。虽然咱们不是给一个主子效力，可我从您这里学到不少东西。当年，我闯了祸，不敢回枳城，赖在丰县码头浑天混地混日子。是您点醒了我。没有您，便没有今日的江学诚。我不敢说，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但若有一日，您需要我，我定会尽全力帮忙。”江学诚说得真诚，他也确实尊重这位老掌柜。
　　老掌柜扶起江学诚，笑道：“娃娃，老头子便晓得你不是个混子。好好过日子，老头子也不要你报答。人命如草芥，珍惜自己，珍惜他人。别搞得跟永别似的。好啦，你快走吧。船不等人。”
　　江学诚笑了笑，撑开伞离开。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这竟是他俩的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匆忙，感觉有的东西没交代清楚，后面再想办法补救或者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