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狐狸檀清

20、闲聊

　　玲珑直接去了枫楹居住的院子。五姨太乌雅还没起，枫楹带着妹妹珞璎、锦镶还有几个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枫楹擅长此物，毽子一到她脚上就跟生了根似的。珞璎她们则在一旁数数，锦镶还小，坐在竹车里，跟着呀呀的数。
　　“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珞璎先看见玲珑，唤了声：“三姐。”
　　枫楹一听，转过身，朝玲珑笑起来：“三姐姐。”话音未落，她脚上使力，毽子朝上飞去，又迅速掉落，枫楹抬手抓住，随意地将毽子扔给丫鬟，便朝院门口走来。
　　玲珑见枫楹动作潇洒利落，笑道：“五妹好身手。”
　　“天气凉，活动活动出出汗。”枫楹横臂一抹，直接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亲热地挽起玲珑的手臂：“三姐姐怎么想起来这里。”玲珑自从搬走后便极少来这院子，一来乌雅总是冷言冷语相待，再者，她也不愿意触景伤情想起抛弃她的生母。枫楹知晓这点，也不强求，每次总是她去竹院找玲珑玩耍闲聊。
　　“你们这么闹腾，不怕吵着五姨娘瞌睡？”玲珑岔开话题，打趣。
　　枫楹混不在意，笑着说：“爹纳了阳果姐，我娘知道后呕了大半夜的气，一晚上依依呀呀地唱曲儿，天蒙蒙亮才躺下。现在怕是睡得正香，我们怎么闹都没能闹醒。”说完，指指自己眼下：“瞧，晚上是她闹腾，我们都没睡好，总觉得耳朵边嗡嗡直响，一早起来照镜子，眼睛全是青的。”
　　玲珑仔细瞧了瞧，果然如此。不过，昨夜估计唐家没人睡得安稳，连她自己也几乎没合眼。锦镶这时摇着车靠近了，抬起头，憨态可掬地望着两位姐姐。玲珑见锦镶的时日不多，感觉不久前才丁点小的娃娃，现在居然会“姐姐，姐姐”的叫。枫楹很疼爱自己的小妹妹，立即抱起她，指着玲珑教锦镶喊三姐姐。
　　锦镶乖巧，立即甜甜地唤了声。玲珑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了笑：“她性子倒好。”
　　一旁的珞璎埋头玩衣角，她胆子小，对玲珑心有畏惧，总觉得被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凉凉地扫一眼，浑身都不自在。她既羡慕枫楹的粗线条，又妒忌锦镶年幼无知，只有自己一个夹在中间尴尬得不得了。她的沉默，玲珑看在眼里，并没多加理会。
　　“三姐姐，我好久没玩这么疯了。”枫楹把玲珑迎进屋，两姐妹关上门说话。一落座，枫楹便开始唧唧喳喳说起宴会中的趣事，甚至是大人们摆谈的话题也拿来说，说得最多的居然是青菱。“我人小，所以他们全不在乎，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摆二姐的龙门阵。说她长成大姑娘了，我听到好几个亲戚问三姨娘二姐许没许人家呢。四姨娘的德行你也知道，被问得急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别人就以为她眼高瞧不上寻常人家，难听的话就出来了。”
　　玲珑微挑眉：“你也太八卦了。”不过见枫楹恢复成从前的活泼模样，又挺高兴。这一年多以来，枫楹一直郁郁寡欢的，从前的精神头也没了，让玲珑大感奇怪。但枫楹不说，她无从劝慰。现在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玲珑放心了许多。
　　“成天被锁在院子里，门也不让出，要不是办席，我早晚要闷死。”
　　“你没偷溜了？”
　　“外公给我娘告状了。”枫楹咬着指甲，恨恨地说：“外公太阴险了，明明答应我的，转过身就去给娘告状。现在我娘看我看得比锦镶还紧。”
　　“你大了，老在外面跑也不对。外公是为你好呢。”
　　枫楹一张脸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玲珑：“三姐姐，不是你也站在我娘他们那边对付我吧？我最厌烦听他们的说教了，求求你，咱们换个话题。”
　　“那继续说青菱？”
　　“好呀！”枫楹眉头舒展开，笑道：“我给你说，二姐的那个小表哥回来了。”
　　“孙逊？”
　　“三姐姐记性真好，我想了老半天都没想起，只晓得姓孙。”
　　“他走时，你才多小？”
　　“也不小啦，7、8岁总有了吧。”
　　“你说他回来了？见到人了？”
　　“恩，远远地瞄了一眼。”枫楹说到这里，撇了撇嘴。
　　“这是什么表情？”玲珑笑着捏枫楹的鼻子。
　　“我记得从前他胖乎乎的，昨天一看，缩水了。”
　　“苗条了。”
　　“跟竹竿似的。”
　　玲珑回忆了一下孙逊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竹竿似的孙逊。
　　“不好看？”她问枫楹。
　　“岂止是不好看，简直是难看死了。”枫楹说：“皮肤蜡黄蜡黄的，眼睛没有一点光，若不是四姨娘提起他与大姐同年，我还真没看出来他只比学诚哥哥大两岁。”江学诚的名字不由自主的从嘴边溜出，枫楹愣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在外面过得不好。”玲珑说。
　　“恩，说是老家遭了灾。”枫楹托腮望向窗外：“我听说，他这次回来是打算在铺子里做学徒。”
　　玲珑一愣，孙逊好歹算是唐家的表少爷，且是独子。他母亲之前甚至存了把他过继给唐震百的心思。怎么这会子又说去铺子里做学徒？她随即又想到自己想让长江去铺子里的打算。原本九成的把握因为这一变故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枫楹却因为孙逊的事想起了江学诚。他如今不去学堂念书，在谢峰手下做事。枫楹的外公曾无意中提起过一次，言语间满是唏嘘。曾经前途光明的一个少年郎，因为连遭变故，而不得不屈从命运，加入他从前最厌恶的袍哥组织。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着江学诚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事全是林小刀说给她听的。她出不去，困在家里，只有死命缠林小刀。缠得多了，如今林小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
　　“昨晚青菱被父亲关进柴房，不会是因为孙逊吧？”玲珑问。徐雅筝对她说是为了阳果。她不信。至少，不应该只为了阳果。
　　“柴房？”枫楹诧异：“父亲也管起内务来了？”
　　“是气急了。”
　　“昨晚就被关了？”
　　“恩，刚才母亲提起的。”玲珑神色间略有忧虑：“原想父亲正在气头上，关个把时辰，气消了便会放出来。哪知父亲一直不松口。都是娇生惯养，若真是关上三天，怕不脱一层皮。”
　　枫楹见玲珑这般说，笑道：“我找父亲说去。”
　　玲珑连忙拉住她：“父亲一早出去巡地了。”
　　枫楹撇撇嘴：“儿子、大烟、田地，父亲的最爱。”
　　玲珑玩笑地拍拍她的嘴：“说什么胡话，小心把你也关进去。”枫楹耸耸肩，并不在意：“三姐姐你就是太小心了。”她不傻，猜得到玲珑来找她的目的，对玲珑的小心翼翼很不以为然。她一向野惯了，对父亲也不如其他姐妹那般敬畏。
　　“你不懂。”玲珑淡淡一笑。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枫楹起身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递给玲珑：“三姐姐，你瞧瞧这个。”
　　书是旧书，纸张泛黄，边角磨得起了毛，想是经常翻阅所致。封皮上，“新青年”几字分外醒目。玲珑之前从未听过此书，随手翻了几页后，抬头疑惑地看向枫楹：“这书哪儿来的？”
　　枫楹神秘笑笑：“不告诉你。你先说说，你读后有什么想法。”
　　“行文……似乎简单通畅许多，就像是面对面说话一般。”
　　“这是白话文。”枫楹笑着说：“我就爱这个，比之前看的那些古文痛快得多。这是我从朝风那里借来的。枳城里买不到这个，他宝贝得很。”
　　“张朝风？”
　　“恩。”枫楹把头靠着玲珑，捂嘴笑道：“我在他床底翻出来的。张家老爷不许他看这些呢。说大姐夫就是个理不起事的空想家，不许他也钻营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去。”
　　“你什么时候与他交好？”玲珑的眼神一沉，警惕地看着妹妹。
　　枫楹垂下眼，不露一丝情绪地笑：“哪里是交好。他喜欢茯苓，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瞧得出来。请了茯苓去玩，茯苓又拉不下脸面便拉我去当陪衬。他们家的事，我一丁点边都不想沾。哎，我原本是打算跟你说书的，怎么又扯到张家去了。”她拉住玲珑的手，认真的说：“三姐姐，我想出去读书。”
　　“哎？家里不是请了先生的吗？”
　　“那个老学究……”枫楹眼里满是不屑：“成日只知道讲些没用的东西。三姐姐，我想离开枳城，到省城去念女中。”
　　望着情绪激昂的妹妹，玲珑更多的是不解，但本能地觉得这事成不了，劝慰道：“在家念也一样啊。出去念书，得抛头露面，你还小……最多……我去跟父亲说说，让他换个先生。”
　　“三姐姐啊，不是这个的问题。我想要离开唐家，到外面看看，看看唐家以外到底是个什么样。我想与跟我一般大的伙伴一起为了未来奋斗。呆在这个家里，我迟早会闷死的。”枫楹越发激动起来。
　　玲珑瞧着枫楹的样子，仿佛看了另一个自己，有着相同梦想却更加肆意率性的自己。她俩面对面坐着，犹如照镜子一般。同样的梦想，自别人嘴里讲出来，她却悲观地发现，这个梦想如此艰难。她笑出声来：“原来是被关闷着了啊。”
　　枫楹张嘴准备反驳，但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三姐姐，张家姐姐寻到了。”
　　“咦？”玲珑惊讶地看向枫楹。
　　“旁的人都不晓得。”枫楹倾身附在玲珑耳边小声说：“说是在大云镇，嫁给了当地首领的次子，张家的人找去时，她的女儿都满月了。”说到这里，枫楹脸上神情颇古怪：“我很佩服她，能够鼓起勇气离开。可是，离开了一个牢笼，又迫不及待地跑入另一个牢笼，若是我，一旦离开，就要奔向广阔天空，不会只是为男人生孩子了此一生。”
　　玲珑没有说话。她记起那个优雅的女子，她所见过的名门闺秀里没有一人的姿容气度比得过张朝月。她们的最后一面，是张朝月请她多多照顾张朝风。如今玲珑仍然能回忆得起她屈指可数的微笑。
　　私奔，需要的不过是盲目的勇气。
　　望向枫楹，玲珑的眼中满是担忧，在她看来，枫楹浑身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像是毫无秩序可言的风，不定扬起怎样的风暴。只是，现在的枫楹还小，她握住枫楹的手又紧了紧：“鬼丫头！你才多大，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点？”
　　枫楹吐吐舌头，笑道：“反正我不愿像我娘那样过活，成日围着爹一人打转。”
　　“你是唐家小姐，即使出嫁，也会是正室，需要做的事可不只是围着丈夫打转。”玲珑柔声说。
　　枫楹脸色一暗，朝玲珑看去，也只看到平静无波的双眼。
　　她们境况一样，或许，她还比玲珑更好些。至少，她的母亲并没有抛夫弃子离开。想到这里，玲珑的直言也变得没那么刺耳。她笑道：“三姐姐，正室也好，良配也好，都不是我所愿。”
　　玲珑也笑：“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本章基本上全是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