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3章 ...
-
龙州市算是全国有名的工业城市,地处东南沿海,夏季高湿多雨,人口三百来万,不大不小,比上远远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何东南到龙州已经三个月了。
何东南又一次在心里真诚地感谢他爹。仗着一米八五的身高和一张俊脸,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在龙州市一间高级娱乐会所“ME”找到了工作,会所里要干的活儿和之前在KTV的大同小异,算得上是熟门熟路。龙州的房子租金贵,外地在这里打工的服务生一般是几个人凑一块儿合租,分摊房租的同时,上下班有个伴儿,互相也能照应着点儿,既经济又安全。何东南一去,正好有人缺个合租的室友,住的问题也顺利解决了。
何东南换了一个龙州的本地手机号码,给疯子发了条平安短信,同时不忘叮嘱他保密。
疯子飞快地回了短信:放心吧大爷,你这号在电话里存的名字是“三院陶医生”!
何东南把旧手机卡拿在手里看了看,当天晚上就花60块在夜市上买了个二手的老人机,把旧卡塞进去,然后关机。
呆在龙州市,何东南是有理由的。相比其他未知的去处,杨潘出现在自己家乡的几率总要略高一些。很有可能,为了避风头,他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都不回家,但是像杨潘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兜兜转转,最终恐怕还是会回到龙州。再说,他在龙州市下辖的长宁县乡下还有外婆和舅舅。何东南不信他能永远不回来。
何东南记得杨潘身份证上的地址:龙州市金昌区新阳街78号。轮休的时候何东南坐着公交车去了那个地方。地址倒是不假,但新阳街78号原本是金昌区供电所的职工宿舍,过了这些年,原来的住户早就已经搬走了,两栋破破烂烂的居民楼里住的都是光活着都已经累得喘不上气的贫困租户。何东南不抱希望地打听了一圈,果然没人听过见过杨潘。
第二次去的时候,何东南溜进了杨潘曾经就读的龙州一中。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当初照片里的杨潘所在的那些地方:操场的台阶,校园的林荫道……他似乎能看到少年杨潘坐在那儿冲自己笑,然后站起来,一转身,留给自己一个清冷的背影。
这都三年多了,教过杨潘的老师即使还记得这个长相出众的学生,也不会知道他现在的去向。杨潘当初的同学早就毕业了,就算能找到几个高中毕业后就留在龙州生活的,也绝对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何东南可以保证杨潘三年中并没有和任何老家的同学、朋友联系过。
就是等上几十年,老子也得逮住你。何东南在心里发狠,等着就是了,这就叫守株待兔。
何东南的室友是两个“ME”的服务生,一男一女。
男的叫吴亚杰,在餐饮部上班,眉清目秀,脾气温和,不太爱说话。女的叫黄晓,听说在客房部干了好些年了,长相路人,但性格挺活泼,嗓门儿特别大。三个人不在同一个部门,各自的上下班时间也不尽相同,回到住处各进各的屋,等闲不大容易碰到。偶尔碰见,点个头就算是招呼过了。
何东南对他俩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周五晚上下班回家,,照例是凌晨时分。何东南还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何东南心里一惊,立刻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屋子中间站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高个子年轻男人。男人听到响动,抬头看向进门的何东南,手脚无措,满脸疲惫;黄晓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男人的衬衫下摆,张大着嘴,撕心裂肺地嚎哭着,泪水把脸颊上的粉底冲出两条沟,眼影眼线糊成黑红蓝紫混合的调色盘,整个人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
何东南迟疑一下,这情景吧,怎么看也是黄晓的私事。再说,这个男人看上去挺斯文,不太像会动手的样子,还是少管闲事吧。
何东南走进浴室洗漱,心想待会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的闪进房间关上门就成。只听到外面的黄晓嚎哭着说:“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分手,我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
男人着急地说:“你松开……松开,都跟你说清楚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黄晓哭得惊天动地:“什么不合适,你说哪里不合适,八年了,说好今年年底就结婚的,现在你说不合适……”
听动静,像是男人在拼命地把衬衣下摆往外扯:“松开!你松开!”
黄晓的哭声逐渐嘶哑:“我赚的每一分钱都给你了,我供你读了七年书,我舍不得叫你吃一点儿苦,我自己再苦再累都没请过一天假……现在你看不上我了,你跟你同学好上了……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呀……”
浴室里的何东南洗完脸,对着洗脸台上面的镜子,一动不动。
男人似乎也急眼了:“你供我读了七年,我就得拿一辈子来交换吗?”
“可咱们说好了的,早就说好了,等你毕业,等你找到好工作……咱们说好的啊……”
男人急得声音发颤:“说好的说好的,如果每一句话都要兑现的话,那这个世界早乱套了!难道我连改变自己心意的权利都没有吗?”
“可我没有变啊!我永远都不会变!”
“因为你不会变,所以你就绑架他人也不能变吗?”
“你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说好的事就不能反悔!”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国策都能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为什么我就不行?”
“啊……呜呜呜……”黄晓明显在言语上不是男人的对手,只剩下嚎哭的份儿。
男人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撒泼撒赖,满地打滚,你丢不丢人,还要不要脸?”
我艹。
何东南大步走出浴室,一直走到门口,干脆利落地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上了。回身走到两人跟前,一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黄晓:“先松手,起来。他走不了。”
“你你……”男人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拘禁是违法的!”
何东南口齿清楚地回答:“违你妈。有种咱们打110,警察来之前还来得及揍你一顿胖的。等警察来了,老子就说你想和前女友打分手炮,女方不从,你企图□□,刚好被老子回来碰见,揍了你这个□□犯一顿。”
“我没有!你这是诬告!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诬不诬告无所谓。等调查清楚了,你在你学校那块儿也就大名远扬了,老子再帮你免费宣传宣传,到时候看看你同学老师和你那接盘侠女信不信呗。”何东南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扔了一盒抽纸给坐在沙发上的黄晓,“擦擦脸,妹儿,咱输人不输阵,啊?”
黄晓的哭声小了许多,抽抽搭搭地擤鼻涕:“谁妹儿呢,我比你大四岁。”
吴亚杰下班回来了。钥匙在锁孔里拧了半天,退后一步,疑惑地仰头看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想了想,还是敲门:“有人吗?门反锁了吗?”
黄晓抽泣着愣了一下,何东南把钥匙抛给她:“给亚杰开门。”
黄晓赶紧起身去开门,一手把吴亚杰拽进屋,黄晓又快手快脚地把门给锁上,站到门边不吭声。
吴亚杰踉跄了几步,看着屋子里的三个人,目光定在男人脸上:“黄晓这不是你的……”
没人搭话,吴亚杰识趣地闭嘴,看眼前这个剑拔弩张的架势,知道是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着,拿不准该做什么不做什么,也就跟着站在一旁。
何东南不理他们,转身看着男人:“你刚才说,谁丢人,谁不要脸?”
男人呆呆地瞪着何东南,一时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丢人,”何东南指着男人的鼻子,“拿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骗小女孩,这叫丢人。大老爷们儿好手好脚,花女人的钱吃喝拉撒上学还劈腿,这叫丢人。让人供了七年,才混出点儿人样就觉得谁都配不上你了,还没一条狗仗义呢,这叫丢人。”
“你……”男人面红耳赤地想要辩驳,何东南却完全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我再告诉你什么叫不要脸,”何东南冷笑,“把你养了七年,到头来连你妈个‘恩’字都不认识的人,叫不要脸。对你有恩有爱的人求你别走,你他妈像躲瘟神一样恨不得脚底抹油,叫不要脸。把书读到狗肚子去,强词夺理咬死了自己有变心的权利,叫不要脸。欠债还钱,欠情还人,要滚可以,嘴里一句补偿的话都吐不出,叫不要脸。挽留自己的爱人,没啥不要脸,踩着女朋友的血汗往上爬,吃干抹尽还倒打一耙说女朋友不要脸,叫真真儿的不要脸。还有,”何东南加重语气,“国策调整那是为了全国人民谋福利,你他妈劈腿是为了哪个王八羔子?就这还能跟国策扯上关系,才叫炉火纯青的不要脸。”
黄晓的男朋友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何东南抬起下巴,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一条野狗上门来咬人,老子打不得?你他妈爬上老子的门来上赶着欺负人,老子还管不得了?”
这一大串言语,字字戳心,句句有理,清脆响亮,掷地有声。
黄晓听得张口结舌,连哭都忘了。
吴亚杰激动得噼里啪啦地鼓掌,脱口而出:“南哥威武!”
何东南指着男人,转头对黄晓说:“畜生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咱这小庙也不敢留他一尊大贱精,七年的吃喝拉撒学费给他算一算,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妹儿你看怎样?”
吴亚杰也劝她:“黄晓你别想不开,以后咱能找个更好的,这样的人,不值当。”
黄晓不是傻子。好歹也在“ME”混了这么些年,早不是刚刚出门找饭吃的毛孩儿了,激动过了,发泄过了,心里再不愿意,最后还是得权衡利弊得失。这一年多以来,男人日渐冷漠,她不是感受不出,只不过,男人没挑明,她还能稀里糊涂地装得天下太平。现在男人已经上门来摊了牌,就算自己今天哭着跪着把他留住,往后的日子就能好过吗,就不会分手了吗?今天要不是何东南帮她扳转一局,淘回点面子,还不知道自己会糟糕到哪一步呢。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点点头。
男人大吼一声:“我没钱!我才刚毕业,哪儿来的钱!”
何东南安慰似的拍了拍黄晓的肩膀,示意她刚才表现得不错,又朝吴亚杰侧了侧头:“亚杰,去房里找个纸笔。”
吴亚杰赶忙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一叠便签纸和一支签字笔出来,放在桌上。
何东南说:“没钱,成啊,妹儿说个数,让他写个欠条,按个爪印,分期还也行。”
男人气得浑身筛糠:“我不写!”
“哦?不写是吧,”何东南慢吞吞地说,“行啊,黄晓知道你学校吧,知道你家住哪儿吧,知道你在哪儿工作吧?老子什么都没有,就是闲工夫多。等我明天睡饱了,慢慢地往你学校、你家、你单位溜达,逢人就讲讲你这学是怎么上的……我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人不要脸吗,老子就让你体会体会,什么才叫至尊级的不要脸。”何东南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试试?”
男人惨败,脸色煞白。呆立片刻,挪到桌边坐下,拿过桌上的纸笔,目光呆滞地停在纸上,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写多少?”
何东南和吴亚杰都看着黄晓,等她示下。
黄晓忽然笑了。
她靠在门边,把披散的头发拢在脑后,从手腕上退下一根橡皮筋儿扎好头发。脸已经擦过了,虽然哭得微微浮肿,还带着点没擦净的残妆。
黄晓眼神清澈,表情平静。
黄晓说:“不写了,让他走吧。”
吴亚杰“啊”了一声,看看黄晓,又马上看向何东南。
何东南似乎也有点意外,随即,眼里透出一丝赞赏的神色。
黄晓说:“当初他家里穷,我供他念书,以为等他念完了,找个好工作,就能跟他结婚过日子。他没逼我供他,是我自己乐意的,我眼睛瞎,脑子蠢,我承认,可我从没想着要拿这个要挟他啥的。要了他的钱,真成了他说的什么交换了。算了吧。”
黄晓掏出钥匙,三下五除二把反锁的大门打开:“我答应了,分手。你走吧。”
男人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不敢看任何人,快步走到门口,低着脑袋就要跨出门去。
何东南伸手在他身前一挡:“慢着。”
男人又是一个激灵。
何东南偏着头,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直视着男人的侧脸,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和痛苦:“这样糟践别人的心,拆别人的骨头,半夜三更,你怕不怕做噩梦?”
男人闭了闭眼睛,大步走出门去。
屋子里三个人,默契地安静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黄晓低不可闻的声音:“谢谢你。”
何东南勉强笑笑:“行了,都过去了,睡吧。”说完,揉了揉眼睛,率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看着何东南关上房门。吴亚杰皱了皱眉,像是对黄晓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觉着,南哥最后那句话……好像不光是说给那人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