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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楔子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苍茫的暮色渐渐浸透西塞外的关山。古道驼铃,疲倦的商人们牵着骆驼,从枯萎的胡杨林边上蹒跚地走过,风卷黄沙,仿佛总有人呜呜咽咽地吹着长箫,叹一声斜阳晚归。

      头顶的天空传来“呱呱”的怪叫,年轻的商人抬起眼,看见秃鹫扑腾着翅膀,从嶙峋的枯木上掠过。他指了指秃鹫落下的地方:“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花白胡子的向导眯起眼瞥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好瞧的,刚刚死了人,晦气得很,快点走吧。”

      几只秃鹫在沙地里撕咬着,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年轻的商人回头张望了一下,黄昏的颜色中,忽然有一道夺目的光彩在夕阳下一闪而没,他有些惊喜,匆匆地对同伴说了一句:“等一下。”便独自向那边跑去。

      翻过小小的沙丘,走到近前,商人却忍不住捂住了口。他的脚边,沙子的颜色是淡淡的红,宛如女子唇上的胭脂。折断的金戈半截埋在沙里,尤自从刀尖上滴下淋漓的血。数十具尸首横七竖八地叠着,人的肢体和肝肠散了满地,只从那服色中隐约辨得出是珈蓝族的士兵。

      秃鹫惨白的眼珠子瞪了过来,森冷冷的。

      商人心下有些不安,终归是大胆,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弯下腰在尸首里细细地翻找。

      身后的同伴赶了过来,商队的首领只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惶恐地叫了起来;“阿格,你疯了吗?这是珈蓝帝国的人,我们要是扯上干系就死定了。”

      “等等……”阿格嘿嘿地笑了起来,“找到了。”

      他从死人堆下抓起了一只手,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带着黄金的镣铐,上面竟镶嵌着大颗大颗晶莹璀璨的鸽子血,斜阳的余辉里,流光若辰星。饶是商队的首领走南闯北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上好成色的宝石,一时忘了恐惧,不由发出轻轻的惊叹。

      阿格使劲地拉扯了几下,镣铐“叮当”作响,在黄昏的沙漠有一种诡异的回声,黏黏的血液沾了满手,他急了,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想要将那只手腕砍断。

      秃鹫倏然张开翅膀、飞上了天空,扬起的风沙险些迷了眼。

      那只手微微地动弹了一下。阿格一呆,握着刀僵在那里。

      “阿格,做什么呢?”首领在后面焦急地催促着,“手脚快点,可别让人看见了,这是要掉脑袋的。”

      “好、好……”阿格咬了咬牙,高高地举起了刀。弯弯的刀刃上划过残落的斜阳。

      那只手抓住了阿格的脚踝。

      “啊,鬼、鬼啊——”阿格惊恐地尖叫了起来,死命地向后挣了两步,软倒在地上。

      商人们吓得四下逃窜,秃鹫在天空中来回地盘旋着,在黄沙地里投下飘忽的阴影。

      血淋淋的手指僵硬地屈张着,一个稀烂的头颅从那只手边滚开,慢慢地,那个戴着镣铐的人从一堆尸首下面探出了半个身子,凌乱的头发纠缠着凝固的血块,遮住了他的脸,他一点一点地蠕动着,拖着腐烂的躯体爬过黄沙。

      阿格怎么也动不了,全身打着哆嗦,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不成人形的东西挪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手颤抖着抓住了他,冰冷而滑腻,象是沙子底下游动的蛇。那个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湛黑的眸子里是黄昏悲凉的血色。那个人张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喊,沙哑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楚,却端的是凄厉,断若琴弦。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阿格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正文  天上城

      天刚蒙蒙亮,炊烟未散,骆驼还在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小镇已经喧闹了起来。各地来的商贾们占了地盘大声地吆喝着,南方海洋的珍珠、西方丛林的香料、北方沙漠的兽皮,还有从东方珈蓝帝都而来的美丽女奴,边塞的集市总是这般熙熙攘攘。

      颜昊悠闲地逛了一圈,大漠女子生性热情,见了他便“咯咯”地笑着招手,他倒不在意,却把走在后头的拓跋宏闹了个大红脸。

      “你怎么了?”,颜昊半天不见拓跋宏跟上来,忍不住回头催促,“慢吞吞的、跟娘们似的。”

      拓跋宏跟紧了两步,凑在颜昊的耳边低低地说,“大人啊,能不能请你离我远点?想我拓跋宏也是堂堂大好男儿,怎么今儿这些女人竟看也不看我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颜昊顺手在拓跋宏的脑壳上敲了一下,笑着叱道:“闹什么,等到早集散了,要找人可不容易了,你再磨磨蹭蹭的,小心军法论处。”

      拓跋宏摸了摸头,小声地嘀咕着:“那些商人会知道什么,已经问了好几个,也打探不出眉目,不如直接派几个探子到珈蓝去看看。”

      颜昊瞥了拓跋宏一眼:“这半个月我已经派了十一个人过去,没有一个回得来。要不你去试试?”他的语气仍旧淡然,神色间却隐约有凛冽的意味。拓跋宏赶紧低了头,再不敢言语。

      到了集市的东头,颜昊略一巡视,立时有个月氏族的老商人迎上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颜昊大人,好久不见了,我还想着要到空刹明城给您请安呢。”

      颜昊微微笑了笑:“老莫,听说你刚从珈蓝回来,怎么样,有什么好货色吗?”
      “也没什么,无非是些丝绸和首饰。”老莫朝后面篷台的方向努了努嘴,面有得意之色,“只是有个女奴,是真真正正的珈蓝血统,从帝都带过来的,大人您看看。”

      珈蓝帝国虽雄霸天下,亦偶有族人不堪贫苦而鬻身为奴者,北方部落贵族皆以得之一二为荣、争相炫耀,往往居为奇货。

      拓跋宏却“呸”了一声:“不就是个女人吗?姿色平平,有什么好稀罕的?”黎华族的将士历经多年战事,对珈蓝人向来又恨又惧,当下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老莫讪讪地笑着,往后缩了缩。

      颜昊重重地踩了拓跋宏一脚,和蔼地拍了拍商人的肩膀:“老莫,原来你这次还到了帝都,真叫人好生羡慕。帝都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老莫茫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平常得很。”他抓了抓头,忽然又道,“倒是出关的时候有些紧张,不知怎的,珈蓝人这次盘查极为严苛,我亲眼见有人只因答话慢了些就被当场砍了脑袋。”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城楼上挂了好几个脑袋,怪吓人的。”

      “珈蓝人简直就是没天理。”拓跋宏忍不住嗓门又大了起来,“把我们都当成了什么,要砍要杀的,即便是停战这三年里,我们何曾安定过,依旧是任他们欺凌,还不如当初拼了算了,战死沙场也强似受这窝囊气。”

      “唉呀呀,您就不能小点声吗?”老莫苦了一张脸,环顾四周,“要让人听去可怎生是好?”

      拓跋宏挥了挥拳头:“怕什么,这儿又不是珈蓝。我们有弓有剑,珈蓝人来了也叫他们回不去,你说是吧,大人……”说到末了,却不见颜昊应他,他忙转过头去。

      颜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神思、仿佛是飘摇到了天外,恍恍惚惚的。拓跋宏难得见颜昊如此失态,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在篱笆墙角看见了一个男人。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眸,在中州大陆上,只有纯血统的珈蓝贵族才拥有这种样貌,而那个男人却是个奴隶。他的身上捆着粗粗的麻绳,象狗一样被拴在木桩上,裹着一袭破烂的羊毛毡子,蓬头垢面地缩在那里。

      或者是发现了别人的注视,那个奴隶抬头瞥了一眼。大漠日出,薄霁散尽,刺眼的阳光落在黄沙白土上,那瞬间,拓跋宏竟觉心头一阵发冷。

      “那是谁?”颜昊终是回过了神,似乎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那个奴隶沉声问道,“是谁?”

      “那个啊……” 老莫的语气有几分沮丧,“是个逃跑的奴隶,我们商队的阿格从沙漠上捡回来的,本想买两个钱的,后来才发现他浑身是伤,手脚都是残废的,虽然脸蛋生得不错,可惜年纪又大了点,没一个人肯买他,现如今只好烫在手里。”

      “十两。卖不卖?”颜昊立时掏出钱来,直接扔给老莫。

      老莫接在手里,定睛看时,黄灿灿的,原来是一锭成色十足的金子,他喜得眉开眼笑:“卖、卖、卖。颜昊大人出手就是阔气,那些个小百姓哪比得上您。”

      “十两、十两。”拓跋宏在后面不停地念叨着,“十两黄金啊……”

      老莫哈着腰,头都低到地上去了:“大人,您放心,我把他收拾干净,马上让人给您送过去。”他谄媚地笑着,悉悉嗦嗦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呈到颜昊面前,“大人您再看看这个,极品的鸽血宝石,只有您这样尊贵的大人才配拥有的宝贝啊。”

      华丽的宝石镶嵌在黄金上面,绚烂的珠光划破了白色的阳光,浓浓的是眼底化不开的那滴血。

      颜昊只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是好东西,我可消受不起,你先收着……”

      恰在正当时,急促的马蹄声从镇头传来,那边的人群喧哗了起来。颜昊皱了皱眉头,回首望去,忽然变了脸色。

      本来守在营中的校尉骑着马狂奔而来,也不顾一路撞飞了无数行人,远远地望见颜昊,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大人、颜昊大人,不好啦,珈蓝的军队真的打过来了,是驭龙骑!是驭龙骑啊!”

      集市上的人顿时“轰”地炸开了锅,没命地抱头逃窜。珈蓝人铁腕治天下,帝国军队素以骁勇善战横扫中州,驭龙骑为其破阵之首,更是以凶残强悍震慑诸方部落,铁蹄过处所向披靡,怎不令人闻风丧胆。

      颜昊不及答话,飞身夺马而去。拓跋宏大急、从边上抢了匹骆驼,吼叫着追了上去。

      东头尘土飞扬,轰隆的马蹄声震得墙上的泥巴簌簌地往下掉,翻卷的旗帜遮住了天边的流云,隐约见得铁甲的寒光。

      小镇上的老幼哭儿的喊娘的,乱成一锅粥。

      老莫心下不舍,手忙脚乱地收拾货品,那女奴嘤嘤哭泣,惹他火大,一巴掌打过去:“哭什么啊,滚开啊。”慌乱中又记起了什么,冲过去将那珈蓝奴隶从木桩上解下来,“快、快,快躲起来,我可是收了人家十两黄金,你要是……”他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完。

      一杆长枪从背后刺来,穿透了老莫的心口,将他整个人挑上了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鸽子血宝石滚落在尘埃里,依旧是耀眼的红。

      那杆长枪去势不减,挟着历历风声。坐在地上的奴隶恍若未觉,只是垂首木然。枪尖在他的喉咙口生生刹住,抵着他的皮肤,他缓缓地抬头。

      高大魁梧的驭龙骑士在篱笆墙前勒住了战马,青铜头盔低低地压着他的眉目,在太阳的阴影下,他的表情一片模糊。铁马金戈踏破古镇,濒死的人发出凄惨的号叫,而他只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静静地俯视。

      那个奴隶咧开嘴,露出一个惨白的笑。驭龙骑士却避开了头,长枪上红纓颤动着,许是起风了。

      带着火的羽箭呼啸着掠过空气,茅屋燃烧了起来,噼啪作响,屋子里的人哭喊着想冲出来,却被飞来的羽箭钉死在门板上。火光渐渐地染红了沙漠的天。

      脑后忽地风声雷鸣,那个驭龙骑士利索地侧身、反手,“铛”地一下,挑开了偷袭的剑器。他霍然回马,冷冷地望着身后赶过来的黎华族将士。

      颜昊已然披上了盔甲,持剑直指驭龙骑士,笑着道:“喂,那个是我花了钱买下的奴隶,弄坏了你可是要赔的。”

      驭龙骑士的眼中闪过残酷的神色,长枪一抖,直向颜昊面门劈来,疾若流星,迅若奔雷,教人无从躲避。颜昊大喝一声,挥剑迎上,两下相撞,枪杆和剑刃压成了弯弯的弧,眼见着要折断了,却从侧边“铮”地滑开,迸裂出一长溜火星。

      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各各错开一步,横刃当胸,在猎猎的风中如嗜血的野兽般注视着对方。

      战场上的士兵慢慢地围成两个半圆,将主将兜住。颜昊定下睛来打量那驭龙骑士的形貌服饰,心下恍然明了,一声长笑:“原来今日得见安梵将军,幸会、幸会。”

      安梵乃珈蓝帝国兵马大帅,麾下直控十万驭龙骑兵,行军若鬼刹,向有赫赫威名。颜昊万不料在这偏远小镇上竟遇此劲敌,面上虽是轻松,心中却蹊跷万般。

      安梵傲然颔首,威严地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驭龙骑中响起错落有致的呼哨声,骑兵们迅速地列成阵势,前列持盾,后列挺戈,蓄势待发,杀气直迫眉睫。

      颜昊冷笑,踱马退了一步,黎华军中铁甲战马越上阵前,光膀的健壮武士挽起了弓箭,弓弦绷得“咯咯”地响。

      秃鹫嗅到了血肉的味道,从沙漠上方飞来,发出“呱呱”的啼叫。

      那个珈蓝奴隶忽然咳嗽了起来,炙热的沙风低低地卷起杂草尘灰,呛人心肺,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狼狈地趴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咳得直哆嗦,象是要断了气般喘着。

      安梵的战马倏然扬起了前蹄,发出悲怆的鸣叫。安梵狠狠地勒住了马,赤红着眼,竟是一声厉喝:“撤!”驭龙骑兵整齐划一地收阵上马,片刻撤得干干净净。安梵压在阵后,独自伫立了良久方去。

      黎华族将士们面面相觑,半晌缓不过劲来。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拓跋宏才从阵中跳了出来,“哇哇”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老子才憋足劲呢,他居然跑掉了,这算什么意思?”

      颜昊望着驭龙骑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吩咐下去:“马上收兵回营,传各部参将到我帐中议事,快。”

      将士们暗自松了一口气,收起了刀弓。颜昊策马过去,俯身,一个抄手从地上拎起了那个奴隶,横放马上,猛然断喝:“一刻钟内所有人马回到本位,违令者斩!”

      将士们一惊,号角鸣起,刹时退如潮水。

      盘旋的秃鹫终于落下。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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