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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惊鸿魂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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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死寂,漆黑中铁窗里穿透而来的光亮尤为刺眼。
她动了动,全身的痛楚便宛如潮水般涌来,仿佛要令她粉身碎骨。
“铁牢底下,埋有千年寒冰,”他半边脸逆着光,刚冷刺骨,就连说出的话,也别样残忍,“遥遥,好好享受这份彻骨之痛。”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却毫不留情,勾起极其讽刺的笑,深深的眸子泛着寒意:“留你一命,已是我最大的慈悲。至于你,好自为之,也最好不要再痴心妄想。”
两年的囚禁,七百多个日夜的寒痛折磨,她竟也生生地熬了过来。
甚至成功地逃了出来。
她持长剑一柄,只想找他报仇,哪怕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哪怕就如飞蛾扑火,她也要去找他。
然而,她找到的却是他一方孤冷的陵墓,还有墓旁的一株孱弱的琼花小树。
……
永生诀调转大悲,阵阵凄怆。
突然之间,画面回转,一切因果,都有了解释。
曾经,他说是他亲手把她送往敌国,其实,他起先也并不知情,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比谁都着急。他知道,这是圣上所默许的计策。
可是,冷静过后的他,便开始谋划如何才能在不惹怒圣上的同时,保她一世平安。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那敌国皇子竟然将她放了回来。
而她,也果然和他所担心的一样,奋不顾身,傻傻地跑了回来。
那时,他已被陛下的人监视,意外所中之毒也已无药可救。
他不得不违心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么伤心。
他只愿令她死心,好让她安全离开,让她不要再为他多掉一滴眼泪。
这样,即便哪日他死了,她也不至于太伤心。
然而,他没想到,陛下动手,竟那么快,那么狠。
才一会儿,她便身陷囹圄。
一口血闷在喉间,他强迫自己冷着心,在最后的拥抱过后,狠狠地震碎了她的经脉。
她没了内力,对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威胁。
命,自然也就可以保住了。
朝堂上,他撑着病弱枯朽的身子,向圣上提出最后的请求。留她一命,已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
那铁牢之下也的确埋有千年寒冰,可那不是为了折磨她。
寒冰之气,虽冰冷刺骨,却也是疗伤至品。
正是得益于这份寒气,令她只用了两年,便能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即便没了内力,也不至于成了废人。
做好这一切,他终于可以安心等死。
他亲自选好了墓地,就在君家谷旁的山脚下。棺内,放有一件属于她的衣裳,白纱所做,翩然好看。
他不忍心要她跟他一起走,那么带走了这个,也算有个念想。
墓边一定要有一树琼花,这是她最爱的花。
墓地一定要在君家谷附近,因为那是她和他一切开始的地方。
……
最后的时光里,他每天都去地牢看她,虽从不露面,却常常一待就是半天。
听着她哭,他亦会红了眼眶;听着她对他的咒骂,他反而能松上一口气。
刚开始,他是自己走着来的。渐渐的,由仆从推着过来。再后来,由专人抬着过来。
最后,他没再过来了。
因为,他死了。
苍白的唇色,瘦削的脸,依然俊秀的眉眼间,残存着丝丝的温柔……
笛音戛然而止,画面也渐渐模糊,直至一阵轻风袭来,一切恍若梦境,随风散尽。
鼻尖有些泛酸,我下意识转头看向尉迟遥遥,只见她缓缓蹲地,发丝凌乱,双目血红,风中摇曳的衣袂,让她看起来愈发单薄脆弱。
我伸手想去扶她,身旁的黎言却一把拦住了我。
也是,估计这会儿最难受的就是她了。我们毕竟是局外人,谁又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带给她心上的安慰与解脱呢?
“师父,师父……”
她反反复复念着,细长的手一遍又一遍抚过墓碑上冰冷的篆字,带着微微的颤抖。
“对不起,是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
声音喑哑,支离破碎。
眼前所见实在太过伤怀,我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去索要尉迟遥遥之命呢?
吸了吸鼻子,我柔声相劝:“尉迟姑娘,事已至此,请节哀。”
“还有,你的性命,我也不要了。”我看了一眼那座缄默的墓碑,又看了一眼依旧靠伏在墓前的红衣女子,“好好活着,莫要辜负肃宁侯的一番苦心……”
对着黎言道了一声“告辞”,我转身便走,生怕慢了一分再于如此伤心之地多呆一刻。
身后笑声凄凉,带着无尽的苦楚与悲哀。
“他为我到如此地步,我又如何能安心苟活于世……”
我愣了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我便听见了长剑出鞘的声音,还有鲜血喷涌的决绝。
接着是黎言的惊呼。
………
我回过头,呼吸有些发紧。
长发红衣的美貌女子倒在地上,宛如折翼的蝴蝶翩然坠地,哀艳而凄迷。
等我反应过来跑过去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子已经在黎言的怀里奄奄一息。
黎言紧紧地按着她颈上的伤口,可就是有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
我看见黎言那双纯净温柔的眼里,满是心疼与无奈:“遥遥,你这又是何苦……”
她却笑了,微弱的声音仍然倔强:“我说过,这才是我的解脱……”
是啊,失去了尉迟拓风的尉迟遥遥,又还有什么勇气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呢?
慢慢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迟钝,直至最后停滞。
这时,一缕鲜红的柔光从尉迟遥遥的额上沁出,轻轻浮起,慢慢地来到我跟前,定定地钻进了我的心房。
心口一暖,我讶然不已却又瞬间镇定。
看来,这便是师兄所说的魂灵之力了。
这股力量,炙热鲜活,就好尉迟遥遥给我的感觉一样,倔强傲气。
手抚着心口,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它的跳动。
眼中一热,我的心里,纷乱复杂。
和黎言一起将尉迟遥遥葬在肃宁侯墓旁后,我们举起酒杯,祭酒致意。
大风忽起,吹乱了满地的白花。
我看着这些白花,就像做梦一样,才一天不到,一个人便在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
怎么说,我也算是这分旷世之情的见证者。
但也只是个见证者而已。
看着他们缘起缘灭,看着他们悲歌凄凉,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们……
到最后,我甚至只能感慨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尉迟遥遥已死,我虽得了她的魂灵之力,但也失去了同她联手行刺昏君的机会。
“永生姑娘……”
黎言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抬头,看见他仍有些发红的眼眶。
对了,他不是做过当朝御医吗?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认得皇帝呢?
“永生姑娘,此番多谢你帮忙了却了故人心愿。本应好好感谢,无奈在下最近事忙……实在有所怠慢。”
“不妨事不妨事的。”
我连忙道。
“只是,我的确有事想请黎兄帮忙。希望……”
黎言愣了一下:“请讲。”
我咬了咬下唇,瞬间眼中雾气朦胧:“实不相瞒,我此次下山,除了完成师兄所嘱之事,最重要的,就是面圣申冤。”
“申冤?面圣?”
黎言愕然。
我用力地点点头:“是啊是啊。而且我听说,陛下将微服出访阜阳……”
黎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永生,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知道此事,按理,在这件事上我本不该帮你,但……”
我松了口气,就知道他会有办法。
“其实你已经见过了陛下。”
我愣了愣。
“没错,就是昨天……”
什么?
那个受伤昏迷的……姓楚的……帅哥?
怎么可以这样啊?
把昏君安排成一个帅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让我生生错过呢?!
内心聒噪了半天,再抬头又是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可怎么办……难道天意如此,是要我有冤难诉吗?!”
“……永生姑娘,你,”黎言叹了口气,“看在遥遥的份上,在下便告诉你也罢。”
……
挥手同黎言告别后,我回到了厢房里。
好奇地四处看看,房内布置简单雅致,还飘散着淡淡的熏香。
黎言说,这是阜阳城里有名的教坊,美人聚集之地。
明面上寻美的皇帝,自然也会选择在此地下榻暂住。
反正不管皇帝南下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确实在这儿,我就一定会想办法……嗯……干掉他。
哎?
这么看,似乎这黎白兔同昏……不,同皇帝的关系也不一般呐。
不过,管他呢!
我的目标,是皇帝。
唉……
我换了一身淡蓝色女装,又挽好了发髻,最后对着镜子又微微梳妆了一番。
在杀皇帝这个小贱人前,我还真有点不舍呢。
我画好眉,将眉笔搁在一旁,顺便取了块面纱半遮着脸。
嗯,不错,准备充分。
待会儿只要我上前献曲,便吹个迷魂夺命的调,让那皇帝不知不觉死在梦中。
拿上短笛,我推开门看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阁楼。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