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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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亮今日尚有公务未毕。”迟疑了一下，又道，略带歉意，“婵若不觉打扰，则亮将文书笔墨移来可好？”
婵娟微微一笑：“婵何妨也？先生素日不也如此与婵相伴么？”
“只是今日婵便不必相陪。”孔明起身吩咐了下人，回头指了指卧榻，“婵既白日受惊，先眠了吧。”
说罢移开帘钩，几层轻纱帷幔落下，隔开卧榻与外间。
这时侍人入内，轻巧的安放了简牍笔墨，孔明出到外间，亲自挑了挑灯烛，又用一层纱罩小心挡了照向内室的光。
婵娟隔了层层纱绡，见墙上映下的他挺拔身影，苦涩中泛起一丝丝安恬，随即解衣卧下。
半梦半醒间，有点点研磨的声响传入，笔墨香气浓了起来。
再看了眼他伏案的身形，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许是受了白日惊吓，夜里婵娟睡得极不安稳，一次一次惊醒，不记得纷繁杂乱的梦境，只余阵阵涌上的恐惧，如冰凉粘湿的蛇一样贴紧她温热的背脊，又似附骨之蛆扭动钻蹿。
而那盏晕黄灯光始终安安宁宁的亮着，脉脉斜织一片温暖安全的氛围。寂静夜里，有他阅竹简的声音，间或饮茶的声音，时而甚至有一两声叹息。不知不觉，驱走一切恐惧黑暗。
如此惊醒几次，靠着他的气息，渐渐的安定下来，不复惊惧。睡意慢慢浓了，不知在何时，终于安然入眠。
夜深沉，一府沉睡。
“啊”的一声惨叫传了过来，婵娟一凛，下一刻便已经披衣跳下榻来——是貂蝉的声音。
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只着了中衣便匆匆奔了过去。
她无事尚且惊吓至此，貂蝉今夜……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推开虚掩的门，却看见早已端坐榻前的孔明，及他身后哭的花容惨淡的貂蝉。
慢慢收回跨入的一足，婵娟觉得自己正努力地扯动嘴角，尽力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既然先生在此，貂蝉姑娘必然安心了。婵，便先告退……”
再看了一眼室内，强迫自己转身。她为她受了那样的苦楚，难道不该由先生陪伴么？
刚走了一步，就听到身后虚弱的声音：“婵请留步。”
“貂蝉谢谢军师关心了。“她低低的对他说，不知是何表情，”军师公务繁忙，我不敢多打扰。婵，请你暂时陪陪我可好？”
婵娟不意她这样说，惊讶着回头。
见她努力地对着她笑，神情虚弱却努力表现的坚强，婵娟忍不住抚上心口，仿佛里间血肉正揪痛成一团。她知道自己在心疼，心疼她。
“先生，这里有婵。”走到她跟前，对孔明说道，“先生先去歇了吧。”
担忧的凝视婵娟半晌，孔明终于点点头：“如此。有事再唤亮。”
孔明任她送至门口，却复又站住，解下外氅，细心为她披好了，微笑道：“今日亮再次解衣了。”
“夜凉，勿感了风寒。”温温和和一句，一直待她认真应下了，才抬足出门。
掩好门扉，婵娟灭了灯烛，解衣上榻，躺倒她旁边，把浑身冰凉的她紧紧揽入自己怀中。
貂蝉亦是反手抱住她。
两个女子，在这孤寂冰凉的黑夜里相拥取暖。仿佛这样，便能抵抗已发生的和未知的恐惧与伤害。
“婵。”黑暗里，貂蝉轻轻的叫她。
“我在。”也是轻轻的一声，“姐姐，谢谢你。”第一次，真心诚意的唤她姐姐——不是冷冰冰的“貂蝉”。
“还疼吗？”忍住羞赧，这样问了一句，心下毕竟忧虑她下体伤势。
感觉到她微微的别开了头，半晌才道：“洗了数十次，洗尽污秽。又上过了药，好多了。”声音有些嘶哑。
婵娟见状，不敢再说，唯恐任意一句都再增她伤痛。
两人静静的躺着，紧握着对方，手指交缠，谁也不说话。
直到——侧颊鬓发渐渐被濡湿了。寂夜里不闻貂蝉哭声，只有泪水不断落下，浸湿婵娟侧面。
“我欠你，本就要还的。”良久，还是她低声开口，哽咽，浓浓的痛苦，却不带一丝怨悔，“今日是我还你的。我不悔。”
婵娟震动，抬身正要说话，貂蝉却抢先道：“你别说什么了，让我说吧。”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知道你的。”寡淡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仅仅是陈述事实一般，“奇异的，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你的内心。看到你心里的他——或者说，你对他的，呃，恋慕。我不知‘恋慕‘这个词是不是合适，总之，是一种混杂了景仰、崇敬、爱恋和守护的情谊，却又凌驾于它们之上。”
婵娟苦笑了一下，想开口又闭了嘴，听她继续说道：“你像对神一样膜拜他，却又有那般刻骨的眷恋。我曾经仔细的观察过你的眼神。每次提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是‘守护’，——那是一种极坚韧极刚烈的神色。”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无坚不摧的坚韧，拚尽一切的刚烈。”
“你过誉了。”婵娟听了，良久的沉默，最后只得这样一句。
而她恍若不闻，自顾自的道：“我以前是从来不信的，不信会有这样的感情——仿佛是爱情，却又远远超越了它。”
话锋一转：“而你为了我不再流离奔命，竟舍得将我荐与他——你挚爱之人。你当时是不确定后果的——我容貌倾城，加之你的才华，怎能不吸引他！而你还是做了，毅然决然的帮我。”
觉察到她心头挣扎一般，婵娟用力握了握她手，示意一切已经过去。
“那时，我确离他很近了。近的让我自己也以为，他对我动心。”终于语气有了一点起伏，昭示说话者情绪的波动，“而你的神情，让我日夜不安——你的眼睛里，是‘隐忍’，将五脏欲摧的痛楚咬牙压在心内，用柔软血肉把它们生生吞噬了，在面上，却竟然只露了一丝半点的淡淡凄伤。”
“最痛楚之时，你也不曾想过要伤害我。”貂蝉说的有急又快，“我欠你的，它们是最沉重的十字架压在我心头，我几乎不堪重负。”
婵娟微微侧了头，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心里有些涩涩，不知是心痛还是感慨：“我却不曾想过那么多。”停了一会，又道，“姐姐你曾说我不若二十一世纪之人，其实，你亦不像的。”
“你我皆为钟情之辈。性情中人，爱恨出自心内，而行事坦荡恣意，只求不愧天地人心。”
见她疑惑，婵娟微笑着解释道，“此皆魏晋遗风也。”
貂蝉扭头听她说了，闭了闭眼，感慨一般。半晌才又继续道：“今日我本想和你聊聊，一吐心头之事，所以一直尾随你。后来在那……在那巷子外看到你的马，才跟了过来……”
“婵，这是我应还的债。”长舒了口气，“我抢你三生挚爱，还你的，不过一副残破之躯。”
婵娟急忙摇头：“姐姐不可自暴自弃——”
“我当然不是自暴自弃。”貂蝉嗤笑一声打断她，“这身体是貂蝉的，不知被董卓吕布压过多少次了……”说着说着，渐渐落寞之色浓了，“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他？你是指阿兄？”婵娟想起了她说起的那梦境，又联想起她与阿兄见面的情状，忙小心问道。
她却不说话了，长久的沉默，似陷入了追忆，又像是自伤自弃。
婵娟亦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只得一并默然不语。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前世未了的眷恋……”轻柔的哼唱，说不出的忧伤思念，在幽寂的子夜似梦似幻。貂蝉含泪的声线，落寞清唱着对那甚至看不清楚面容的梦中男子的百结情愁。
婵娟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曾经是那样粗神经、热心肠，简单明朗若阳光的人，怎会与现在身旁清寂凄伤、温软理性的女子是同一个？
今夜的那一番话，换在从前，她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从貂蝉口中说出来。
那样简单明媚得飞扬跋扈的女子，从此时消失了吧……婵娟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隐隐有种预感——说不出来的担忧，为她今日的彻底改变。
“总不能被今日之事永远的击倒了。”把自己深深捂在被子里痛哭的貂蝉，一字一顿的发誓道，字字铿锵。婵娟抱紧了浑身颤抖的她，把自己的温暖一分一分坚定地传了过去：“是的，你我都不会被击倒！”
更漏残，夜阑干。婵娟毫无睡意，耐不住披衣起身，小心翼翼下榻唯恐惊动身旁好不容易浅眠的人。
临轩窗，默默站了，想着她方才所言“以为他对我动心”，思绪涌动不得释怀。
他与她，究竟如何？婵娟轻轻的吁气，一直不得而知。
却也知近日不是问她的恰当时机，何况一向自负风骨，无论如何也作不得如寻常女子一样伏低做小窥探旁人情事。
能在他身旁，已是三世修来的奇缘，不是么？总是这样劝慰自己，却并非自欺欺人，实是心内极隐秘处最真实所想。
罢了。婵娟负手望向夜空，略略自嘲一番便止住心思。
次日拂晓，婵娟方梳妆罢了，推门而出，就听侍人说孔明请她起身后一往。
“先生唤婵？”至了他书房，正见他俯身收拾案上厚厚一封奏表，微躬的身体，不经意露了一线疲惫。
“婵这样早便起了。”淡淡招呼了一句，孔明取了研顶便要阖上。
婵娟上前一步抬手挡了他动作，看了看砚中半干的墨迹，这才代他阖上墨砚，又摸了摸纸糊的灯罩，触手一片尚略有烫手的余温。
“先生又是一夜未眠。”陈述的口气，惯有的嗔怨和怜惜里又多了几分自责——一夜的操劳，是因她之事而起呢。
孔明这时已经封好奏表，笑道：“亮连夜起草了《蜀科》相关事宜，今日便去主公府上召集了众官议一议。”
安抚着执了她手，往宴厅引去：“婵勿多言，先用朝食吧。”
“蝉儿现在如何？”两人安静的食了粥米素食，待侍人呈上茶盏，孔明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她很坚强。“放下手中竹箸，婵娟文不对题的说道， “会慢慢好起来的吧，我想。”
“她一定会好的。” 想了一想，又补充道。
孔明点点头，饮尽茶水，而后才道：“昨日那几名兵士，都是腹中藏事之人，亮已下过死命不得张扬。你可告与蝉儿。”
“先生何不自己告知？”婵娟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自己的冲动。这般急切，若教他看出她一片心思……
“诸如此类之事，还是婵言为好。”孔明示意撤下杯碟，起身，“亮多有不便。”
婵娟随他起身出室。
“亮去主公府上了。”孔明又打量了她一番，语带关切，“婵在府中好生休息。”看了看日晷，又淡淡笑了一下，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色泽：“亮派人请了文长过来相陪，料想婵应心喜。”
整了整仪容，系上外氅，临出门了，又仿佛才想起什么，回头道：“婵闲时不妨画一画那几人相貌——亮是信得过婵丹青的。”
“阿兄，你来了。”婵娟见了魏延，高兴的拉着他入了自己房间。
“婵儿你为何昨日不告与阿兄？”魏延抓住她双臂，皱紧浓眉仔细看察，仿佛要看清她身上哪怕最细微的伤痕，“若不是军师派人来说，我——”
“我至今仍是不知！”见她确实无恙，魏延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开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又是气怒又是心急的样子。
“婵既无事，何必劳顿阿兄。”婵娟笑涔涔的递上清茶，“婵不愿阿兄忧心，是以未告。”
“谁做的？”一声怒吼，咬牙切齿咔咔作响，恨不能将淫徒千刀万剐。
先生既未言其凶人，必也是不愿兴师动众，避免路人皆知。何况与法正交恶更不利于阿兄……婵娟稍作沉吟，便作了决定，不在意的笑道：“想是季玉兄长旧日夙敌吧。”
见他半信半疑的样子，婵娟补充道：“许是因季玉兄长迁荆州，便以为婵孤弱无依，因此下手。”
“幸婵得天佑，淫贼施恶未遂。“眼看他闻“下手”之言，又要发怒，婵娟忙道：“连先生也查不出的人，阿兄如何有法子寻得？日后婵多加小心便是了。”
说话间，却有下人来报，说主公派人抵府，现在主厅。
婵娟忙迎出去，见来人面目熟悉，竟是刘备贴身侍人。
“婵小姐，主公请您过府一叙。”相互见过礼后，那人示意婵娟屏退下人，这才恭敬的禀道。
“主公为何唤婵？”婵娟疑惑，此时先生应在他府上呢。
“属下亦是不知。”依然恭敬地神色，“主公只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小姐移步一往。”
“请足下稍待。”婵娟只得屈身谢道，“待婵整理衣冠仪容便往。”
“阿兄，婵这便去主公府上了。”婵娟回内室，向听清她二人对话的魏延说道。
想了一想，又道：“阿兄，婵求你一事……”
“婵儿切勿与某如此生分。”魏延有些怒她些微的客套，却在听她讲完以后微愣住——
“婵请阿兄今日于府中陪伴貂蝉一阵。”婵娟有些迟疑，却仍然说道。
“貂蝉？”
“便是那日与婵一道的美丽女子。”婵娟诧异他竟然全然不记得那女子，“昨日若不是她……以身相代，受了那淫徒凌辱，婵又怎么能安然无恙？”
魏延释然，连连点头，神色感激：“既是如此，某自然应下了。”
“阿兄千万小心，勿要触动她心伤——万不可提及昨日之事！切切。”婵娟微笑着提醒他。
“某岂是那不懂怜香惜玉之人？”魏延笑叹，熟悉的矜高之色，婵娟看来只觉得温暖。
问过侍人知她已起身，忙命人请了过来。
“姐姐，这便是婵结义兄长魏文长。”婵娟笑着介绍道，看着貂蝉神色震惊，似惊喜似怔忪。仿佛能体会她内心激荡，婵娟亦是悄悄为她高兴。
“貂蝉姑娘，魏某深敬姑娘勇毅坚韧！”魏延深深地一揖，无限仰慕的样子，“某纵是为你赴汤蹈火亦应感叹三生有幸。”
“姐姐，把握时机哦。”婵娟在她耳边轻轻笑道，“你应知，何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辞别二人，婵娟便随刘备侍从出了府。
“婵。”刘备还是那样笑呵呵的，指了指内室，“坐。”
“主公命婵前来有何事吩咐？”婵娟随意抱了抱拳，捡了根凳子撩起衣摆胡坐了。
“婵昨日可有伤损？”飘来一句似关心的话，却又是漫不经心的调子。
婵娟有些惊讶，还是如实回答道：“婵幸免于难。略有皮肉之伤，受惊而已。”
“如此便好。”刘备点头道，眼神不知凝在何方。
“今日孔明言及此事，劝孤是时召集众官编订《蜀科》。”然后便说道正题了，“说是应依照典律治蜀，不教奸人恶徒——”抬眼看了看婵娟，加重语气，“不教奸人恶徒扰乱民风、败坏纲纪。”
“婵以为呢？”
婵娟愕然指指自己：“主公唤婵来便是为了这事？”
“婵哪里是懂这些政事的女子。”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婵不过一痴蠢稚女罢了。”
刘备却只是看着她莫测的笑，不说话。
婵娟理着腕间链坠，慢条斯理的，也不急着回答。
果然——
“法公孝直求见主公。”这时便有侍卫来报，不早不晚，刚好。
“婵在此稍候，待孤见过孝直。”看了她小半会，见她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刘备终于起身，一掀竹帘去了外间。
“孝直来坐来坐。”婵娟专心看着竹帘微微晃动的下摆，入耳是刘备笑呵呵、极为亲切随意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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