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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栖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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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榆第一次见到凤兮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凤族帝君一身白衣站在高大的海棠树下,彼时海棠花开得正艳,如火一样绚丽炽热的颜色和凤兮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又诡异地保持着一种和谐,就像是他整个人都被这样浓烈的色彩所包裹,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样。

      当凤兮转过头来的时候,桐榆第一次觉得,原来在这世上,当真有人当得“倾国倾城”四字,只是这样说凤兮总有一些不合时宜,他虽比女子还要貌美,但长相当中却自有一种清贵高冷,是和“女气”二字搭不上一点关系的。

      那时候恰巧清风解意,轻轻那么一拂就带起了漫天的落英,天空之中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人,热烈的红和清冷的白如同最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一般交织在一起,翻飞在他身后的漆黑的长发如同经过了精心的点染在这一副美人图中生生添上了点睛的一笔,桐榆还来不及消化这幅美人图凤兮就已经到了眼前。

      “三公主在想什么?”
      凤族帝君彬彬有礼,年轻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桐榆体谅他刚失了爱妻便不与他计较他眼中的抵触,反而是轻笑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我在想这九天十地当中,帝君当得上是第一大美人。”

      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身为太古神禽的老凤凰恐怕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着面调戏,于是便对这个莫名其妙被指派来替自己治病的北海三公主多看了几眼,然而桐榆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大大方方地任由凤兮打量,这个连老龙王见了都要俯首称臣恭恭敬敬的人在桐榆眼中也不过是一个重伤垂危讳疾忌医地老顽固而已。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这首《洛神赋》或许更适合三公主。”
      毕竟是天君的一番好意,就算是凤兮也不好轻易拒绝,况且从凰元歌去后,他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做争辩,若非今日这小丫头实在有趣,他恐怕是一句话也不肯回的。

      得了向来眼高于顶的凤族帝君的夸奖,桐榆竟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露出一个自认为能够颠倒众生的笑容对着凤兮盈盈一拜:“桐榆谢帝君夸奖,往后咱们少不得同处,便请帝君多多指教。”
      然后抬头,清澈的眼睛望向凤兮的眸子,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一个有趣的小丫头……
      那时候的凤兮这么想着,对着这么一个有趣的丫头总比对着那些白发苍苍一个比一个顽固的老头子来得要好,便也就没有拒绝。
      从此桐榆便在这凤凰神殿上住下了,向来冷冷清清的凤凰神殿从此便有了些鸡飞狗跳的影子。

      桐榆还小,满打满算不到一万岁的年纪,喜欢热闹是必然的,所以在替凤兮疗伤之余便喜欢招来些狐朋狗友一起胡闹,赌博打架,只差拆了这凤凰神殿。

      是真的狐朋狗友,桐榆在还没有被北海龙王捡回去的时候,在北俱芦洲的日子好不逍遥自在,她那时拜了人间有名的师父,游戏人间的时候倒是把老神仙的一身医术学了个炉火纯青,大概她天生就是这块料了,平日里一会儿不动一下就浑身难受的性子碰到那枯燥的医书的时候竟奇异地能静下心来,以至于有了如今的造化。

      凡人的寿命总是短暂,几十年已过去就成了一抷黄土,桐榆在老神仙墓前哭了三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阴阳两隔,那时候她才明白,像她这样能长长久久容貌不变的就是人们口中唤作“妖”的存在,一时间竟也明白了为什么老神仙从不在一处定居。

      老神仙去后桐榆恍然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随后就以一种更加轻佻的态度漫无目的地过着日子,只是和人间再也没有太大的牵扯,于是她就只好和妖一起玩耍,西山上的黄鼠狼一家,南边修了百年的大蛇都是她的小弟,再后来就是那一场惊世浩劫了,天地变色风云翻涌,万物生灵平白糟了多少磨难,黄鼠狼一家的窝都塌了,大蛇告诉她是天上的神仙打架这才殃及了人间,桐榆大概是气不过,冲着自己所知的最高最厉害的神仙府邸——北海就去了。

      少年人的心性终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生生闯进了北海龙宫,可是在看见那奄奄一息的老龙王的时候她又一下子心软了,竟不知道怎的就出手救了他,到最后还学着师傅的样子来了一句“医者仁心”,老龙王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天性不坏,不但没有计较她毁了这华丽的龙宫,反倒把她收了做义女,从此以后她这连自己原型都不知道的妖精摇身一变成了北海的三公主,而且意外地地位十分高贵。

      大抵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前尘,桐榆虽然身份高贵在龙宫却也没有朋友,但是她却是能看得出来龙宫里的人是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她也不愿意受这些气,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过的是逍遥日子。

      可是没有多久老龙王又来请她,说是给一个了不得的神仙治病,她原本是气不过天上的神仙打架却祸害到她的朋友,却没有想到这一趟龙宫还走出了大麻烦,老龙王软磨硬泡,终于让桐榆松了口,可是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听说凤族的帝君性子清冷,她便故意央求了带上自己的这些老朋友,就是要气一气这帝君。
      你要是不答应,也行!这病咱不治了。

      这可了不得,于是老龙王只能让步,这也就造成了凤凰神殿里这样的情景。
      要说桐榆喜欢玩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凤凰神殿这么大,凤兮换个地方也就是了,她难不成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吵到凤兮吗?
      可是关键是她带来的这些朋友,黄鼠狼和蛇是什么生物?
      天生就是飞禽的克星,虽说凤凰神殿里的神鸟都不是凡物,可是却也不敢对桐榆的朋友下手,神殿里的神鸟身上自有超然物外的仙气外泄,这对于黄鼠狼和蛇来说就更是一种诱惑,于是他们也就真的胆大包天的招惹了。

      再怎么说这些小妖都是桐榆带来的人,神鸟们也不敢真的招惹,打又打不得躲又躲不过,于是只能被追得满天乱窜,凤凰神殿里成天都是鸡飞狗跳的声音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对于这样的情况桐榆是很喜闻乐见的,她心里有气那是谁都不能招惹,就连凤兮有一次招惹了她都被她灌了三天的苦药汤子。

      说起这件事情桐榆就有些憋不住笑,当时似乎是黄鼠狼和蛇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养伤的凤兮,他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就给黄鼠狼下了一个禁咒,老黄急的抓耳挠腮嘴皮子都挠破了硬是张不了口,于是又把状告到了桐榆那里。

      那时候桐榆正在熬药,捧着一本据说是天宫里都十分稀罕的医书看得十分认真,一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往药罐子里放了足足三把黄连才罢休。
      不过所谓医者仁心也不是白说的,桐榆好歹中和了一下药性,这药除了苦一点也不会减损药性。

      呵,苦一点?
      事实上桐榆只是自己尝了一口就差点没把早饭都吐出来,吃了好几口蜜饯才止住那苦味,这下子凤兮可有苦头吃了。
      桐榆提前就有一种恶作剧成功了的一种成就感,端着要去找凤兮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藏都藏不住的激动。

      “帝君,该喝药了。”
      整个凤凰神殿唯一清净点的也就只有凤兮的宫殿了,桐榆端着药站在门外,也没有等到凤兮的回答直接就推门进去,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凤兮正躺在贵妃椅上,白色的长袍拖到地上,漆黑的像是丝绸一样的黑发就这样铺在身上,他微阖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修长而卷曲的睫毛因为葳蕤的灯火在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那似乎是他苍白的脸上唯一的颜色,枕在脑袋下的手臂因为这个姿势而导致衣衫滑落,露出半截葱白的手臂。

      凤兮似乎是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对于别人来说有着多大的视觉冲击,就算是桐榆都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平常对凤兮有着满腹的怒气,但是每次推门而入的时候都会被惊艳,以至于都忘了平常自己是如何腹诽这人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端着漆黑的药碗,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人当真是天宫第一美人。

      然而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散去了,桐榆径直走到凤兮身边,把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才去叫醒凤兮:“帝君,该喝药了。”
      事实上,凤凰是一种警惕性很强的生物,从桐榆走进结界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只是天性的懒惫让他及至此时才缓缓睁眼,那一双仿佛蕴含了万千星光的眸子里似乎总藏着别人看也看不透的情绪,在他睁眼的一瞬间遗漏了出来,但也只是瞬间就收归眼底,恢复成了平日里淡漠到近乎冰冷的凤族帝君的模样。

      桐榆似乎并没有看出凤兮眼中的神色变化,只把那碗药送到凤兮面前,他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这药似乎与平常不同。”
      桐榆眉间一跳,心道这都能闻出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道是添了几味新药材,凤兮不疑有他,一如往常将那药一饮即尽,那架势桐榆只看着都觉得苦,凤兮却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便再没有其余的神色,桐榆暗道难不成这药竟是被换掉了不成?

      接过药碗不动声色地闻了一下,残余的黄连味依旧浓烈,不像是不苦的样子,凤兮却道:“那黄鼠狼的禁咒过一日便会解开,你是当真见不得你的朋友受一点委屈还是不愿在这凤凰神殿多留一秒?”

      虽然桐榆在这凤凰神殿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这却是凤兮少有的几次主动和她说话,桐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之后才明白过来凤兮竟洞悉了她所有的心事,便也不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你这凤凰神殿虽是金碧辉煌,但却好生没趣,冷冷清清地没一点人气,你在这地方呆的久了,也难怪养成这么一副清冷的性子,我可不愿如你们一般做个无趣的神仙。”

      桐榆兀自抱怨着,并没有注意到她说着凤凰神殿清冷时凤兮眉眼间的异样,过了一会没有听见凤兮的回应,便又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逍遥,我如今只盼你的伤势能早些好,或者天宫里的那些人知道我桐榆没有治好你的这等本事早早地把我打发出去,或者帝君你恼我了把我赶走也不是不行,虽说那样未免难看了些,但是却也能逃离这个华丽的鸟笼。”

      虽说凤兮也并不觉得这清冷的凤凰神殿有多么好,但是对于外人却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丝毫不掩饰对于此处的厌恶,便说道:“所以你加了这么多黄连就是为了让我恼你?”

      暗地里做的坏事被人光明正大地揭开,饶是桐榆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错开凤兮的视线:“倒也不全是,我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莫名其妙地就到了这里,你又是个不讨喜的性子,我对你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堂堂的凤族帝君,太古神禽!
      什么时候竟然也需要去讨别人的欢心了?

      凤兮觉得桐榆的这个观点十分有趣,却也不去反驳,他是个能自我反省的人,想了几秒后便也觉得人家小丫头不辞辛劳地为自己疗伤他却用这个态度来对待确实是不怎么仁道,也不能怪人家小姑娘背地里骂他。

      活了千万年的老凤凰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和一个小丫头计较起这些事情来实在是有失风度,干脆说道:“我天性如此,许多事情是不大能顾忌他人感受的。你在这里若是不习惯,我便许了你随意近处凤凰神殿的权利,也免得你在此处无聊。”

      或许是凤凰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沉寂了下来,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在心上,人对于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往往都有着一种隐秘的向往,而桐榆这样充满了活力和热情的生命正好填补了他生命里的空缺,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小丫头格外宽容。

      2

      有了凤兮的庇护,桐榆几乎可以说是在整个三十三重天上都可以横着走,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什么爱招惹是非的人,倒也没有专门去往人多的地方窜,她和天上的这些神仙可谓是真正的两看两相厌,便自己寻了几处仙山,去祸害上面的飞禽走兽。

      她打的是为凤族帝君采药的名头,没有几个人敢拦着,而出事的那一天凤兮正在烛九阴那里,这两个同为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人聚在一起难免有些感慨,烛九□□:“凤凰归位,这是必然的趋势,即使没有九婴之乱也避免不了的,你本就是逆天而行,又何必太执着?”

      这样的话凤兮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但是有些话也就只能听听了,所以凤兮沉默着并不做回答,烛九阴知道他的性子,不是那么好劝的,便改了话题:“听说你身边多了个挺能闹腾的小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龙族送来的丫头,身上倒是有还未觉醒的龙血,他们大抵是想培养她,所以送来我这里让她与我多亲近些,也是为她日后找个靠山。”
      对此烛九阴却不屑一顾:“龙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血脉日渐稀薄不说,如今就连继承人都要靠这种手段来培养了。”

      相比于凤兮美到雌雄莫辩的样貌,烛九阴更偏向于硬汉形象,眉宇间有一种抹也抹不去的暴戾,但是旋即他话音一转,说道桐榆的时候却有些调笑的意味:“这小丫头身上的气息可不同寻常,桐榆桐榆,有着神龙之血的同时还有上古梧桐的气息,你当真不动心?”

      凤止梧桐,若非时候这个原因,龙族又怎么会这么着急地认下这来路不明的义女?
      然而凤兮不置可否,上古梧桐虽然稀少,但是对于他来说,又怎么及得上一个凰元歌?

      看见凤兮这样的神情烛九阴就嗤笑了一声,他最讨厌他这一副表情:“老君家被偷走的仙草,天河里被惊扰的天马,卯日星君被咬掉的羽毛……这一桩桩一件件,帝君你解决得可还容易?”
      凤兮神色不变,淡漠的眸子动了动放到烛九阴身上:“她小小年纪便被龙族这样利用,我不过是看不惯。”

      “龙族费劲了心思就是要借这丫头攀上你,依你的性子当是能避则避才对,怎么还上赶着让龙族快活?”
      这样戏谑的语气出现在烛九阴身上未免显得有些古怪,凤兮斜睨了他一眼,不愿再理会他,正巧这时青鸾从外面进来,神色古怪地对烛九阴行了一礼然后才对凤兮道:“龙三公主又出事了。”

      这下子烛九阴的神色更加好奇,他是真想去看看这成天给凤兮惹事还让凤兮心甘情愿地给她收拾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凤兮却神色不变,只说道:“若有事你去摆平便是了,何须专程报给我?”
      青鸾的神色愈发古怪,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说:“跟着龙三公主的那蛇吞了孔雀明王的蛋,如今修为大涨正在须弥山上发狂,孔雀明王如今正在发难。”

      凤凰身为百鸟之王,九天十地之中也唯有孔雀不跪,桐榆倒是好会挑人招惹,跟着她的那蛇也是胆大包天,孔雀明王那是什么人?一落地便功德圆满被封了明王,敢上三十三重天吞佛的人物,他的蛋是那么好吞的?

      这件事情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就连烛九阴的眉头都忍不住挑了起来,只不过他实在是难逃幸灾乐祸的嫌疑。
      凤凰觉得头疼,便对烛九□□:“你想看热闹,便去北海与那龙王说一声,看看他还要他这义女不要,若是不要了,我便替他出一次手。”

      沉寂了千万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看到凤凰的热闹,烛九阴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懒洋洋地说道:“只怕等你出手的时候那小丫头都已经被孔雀吞到肚子里去了。”
      话虽如此,烛九阴还是向着北海去了。

      桐榆出事的地方就在灵山脚下,孔雀明王所居之处方圆五百里无人烟,凤兮来到这里的时候,灵山脚下的皑皑雪山像是被飓风扫过一样狼狈不堪,当真是一点仙山的美感都无,他揉了揉眉头,一脚踏入灵山下的结界,只觉得一阵飓风向自己袭来,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凤兮一皱眉,挥手散了这飓风,眼前的景象这才清晰起来。

      远处的雪山后面一条漆黑的巨蛇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疯狂地挣扎,撞的那雪山都倾塌了一角,围绕在那蛇周围的结界怕是孔雀的手笔,天空中的孔雀张着七彩绚丽的翅膀口中喷火,脚上抓着的可不就是伤痕累累的桐榆?

      哪怕是直至今日,凤凰跪在菩提树下诵佛千年,也依旧记得孔雀明王将桐榆投入巨蛇腹中,在他还来不及出手的时候那蛇身上便散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紧接着天地间仙乐响起,霞光漫天,真龙之血真正意义上地觉醒,哪怕是最深的地狱都能感受到真龙觉醒的恐怖气势。

      桐榆破蛇而出,真龙才刚刚觉醒就已经身受重伤,孔雀震愕之下再下杀手,凤兮也不知怎的,就那样一步跨出挡在了桐榆身前,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时没有感受到桐榆身上的来自于凰元歌的气息,他是不是就不会出手相救,是不是就不会有千年的相伴和欺骗,或许到现在,桐榆还能无忧无虑张扬地活着。

      与孔雀明王的一战凤兮终究还是救下了桐榆,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改往日的清冷姿态以一种强势的态度把人带回了凤凰神殿,彼时真龙血脉初醒,桐榆便陷入了无尽的沉睡,半梦半醒之中对于时间的流逝没有一点感觉。

      烛九阴阴沉着脸从龙宫回来,告诉了凤兮龙族的打算,他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因着龙血苏醒的那一瞬间都感受到的气息而有些出神,对龙族的心思也算是猜到了一半,他摆摆手让人送客,却也没有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见他这幅神情烛九阴只觉得生气,难得劝了一句:“逆天而行本就是折损功德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凤兮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表明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烛九阴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直到后来孔雀明王明目张胆上门要人的时候,凤凰神殿传出消息说帝君带着桐榆下了凡间,他才终于露出一份担忧,叹了一句:“造孽啊……”

      等到桐榆醒来的时候,入目的光景是熟悉小竹屋,正疑惑着自己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北俱芦洲,却又想难不成这一切竟是一场梦境不成?
      正疑惑间凤兮的身影就从门外进来了,见到桐榆醒来也不惊讶,神色淡淡地说:“醒了。”
      虽说是不带任何语气的话,但对于凤兮来说这可真真是难得,桐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只点点头说道:“托帝君的洪福,安然无恙。”

      昏迷前凤兮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她可还是记得的,在看见那张扬的白袍在战斗的余波中肆意飞扬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凤凰会是上古战神。
      “我睡了多久?”
      桐榆此次昏迷是因为龙血觉醒,自然不会有常人昏迷后的虚弱无力,反倒是格外精神奕奕,她自顾自地掀开被子下床,面对凤兮格外的不客气。

      “已有月余。”
      “啧……”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怎么突然间变得金贵起来了,不过是受了一次伤就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却完全不知道在自己体内所发生的变化,她又问:“帝君把我送回这里,怎么自己还跟了过来?”

      言下之意她竟是以为凤兮是嫌弃自己惹怒了孔雀不想受到牵连这才送她回来。
      凤凰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天性又让他不愿解释些什么,便干脆闭口不言,桐榆就自顾自地说道:“我知帝君不是这等怕事之人,不过是开个玩笑,生气做什么?”

      桐榆随意地在凤兮对面坐下,两脚交叠高高地搭在桌角,一手撑着脑袋戏谑地看向凤兮,只觉得这凤兮帝君也不是那般死板,不枉她遭了这么大的罪,凤兮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一番?却又无奈自己活了千万年了,怎的栽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坐好。”
      “帝君好大的架子,难不成在我家还要守你在凤凰神殿的规矩不成?”说着桐榆还抖了抖自己露在外面雪白的小脚,若是不去看她这一副轻佻的模样,倒也是一副好景。

      见此凤兮也是知道自己是说不过这伶牙俐齿地小丫头的,便不再去管她,转而问道:“你无事去灵山作甚?”
      她虽然轻狂放肆,但也不是盲目自负,若说是她可以去招惹孔雀明王那凤兮是怎么都不肯信的,桐榆也不隐瞒,从丹田中拿出一颗珠子直接扔给凤兮:“这梧桐籽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医者仁心,帝君可要对得起我的这番心意才好。”

      看似浑不在意的话让凤兮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她犯了这么多规矩居然是为了他,殊不知拥有着上古梧桐气息的桐榆才是他的最佳良药。桐榆把凤兮的反应收到眼底,只觉得好玩,便问他:“那帝君来凡间又是所谓何事?”

      “难不成你是想要去天上和孔雀对峙论个孰是孰非吗?”
      说到这件事情那桐榆真是一点也不愿的,却原来这老凤凰也是一个怕麻烦的,跑到她这小窝来避难来了。

      想到此处桐榆觉得心情莫名地逾越起来,笑得开怀:“看在帝君没有抛弃我一人面对麻烦,反倒是跟我同甘共苦的份上,我倒是可以领着帝君在这人间好好游玩一番,让你们这些清心寡欲的神仙瞧瞧什么叫七情六欲人间喜乐。”

      凤兮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和桐榆同甘共苦,这四个字听在他耳中就格外刺耳,就好像是在嘲笑他那丑陋的心思,让他在面对桐榆的时候更加羞愧。但是他毕竟是冷面冷心的凤族帝君,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一闪而逝并且面上丝毫不漏,对于桐榆的提议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桐榆早就把他的脾气摸了一个透彻,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3
      果真还是在人间的日子逍遥自在,桐榆领着凤兮在逛了山村集会,走了城市繁华,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匆匆而逝,一路上桐榆都是兴致勃勃满脸笑意,和身后清清冷冷的凤兮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买了一根冰糖葫芦想也不想地塞进凤兮嘴里。
      凤兮皱起眉头,对于桐榆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桐榆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心情,注意力又被一旁的面人吸引了过去。
      元宵灯会上人来人往,夹杂着喧天的锣鼓鞭炮声,叫卖吆喝声,或者是谁家新人的呢喃细语全都夹杂在一起,就算是不喜欢吵闹的凤兮在短短的时间内竟也习惯了这样的喧嚣。

      既然是在人间,那么一切自然都是由桐榆来主导,她拉着凤兮到茶楼听戏,唱的却是一出《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

      随着歌者的声音起伏,凤兮也终于陷入遥远的回忆,目光中便透露出些许辽远,桐榆并不知道凤凰的往事,饶有兴致地听到一半时才想起偶尔听别人说起过的帝妃,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凤兮,却见那人冷淡的脸上已经不见任何表情,在灯火的映衬下却添上几丝愁绪,一双凤眸中思绪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桐榆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的这幅表情,就好像是九天十地之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留恋了的似的,尤其是在凤兮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就更加让桐榆心中不快,她扬声打断歌者的演奏,坐在二楼的旁吆喝着像极了一个纨绔子弟:“世人只道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好一对俊男靓女,一曲《凤求凰》便换来了卓小姐的满腔情谊,我却只道是那司马君也不过是个世俗之人,飞黄腾达之时又哪里记得当年当垆卖酒的情谊,不如来唱一曲《白头吟》,也好警醒天下女子。”

      戏曲像这样被突兀打断这还是第一次,场间便有一瞬间我的寂静,凤兮也因着这段插曲而回过神来,便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痴念岂不是更加让人沉迷虚幻?”

      桐榆一挑眉,不曾想到这清心寡欲的老凤凰竟也有这样的觉悟,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帝君不曾知晓情之一字,又怎能妄下定论,即便明知是虚妄也是让人心甘情愿的。”

      “如此说来三公主便是已知情滋味了。”凤兮淡淡地目光落到桐榆脸上的时候,让她莫名地有一阵脸红,到底她年纪是小些,就算是再怎么脸皮厚也抵不过这老凤凰,他这种冷淡的人,却也好意思嘲笑她未经人事?

      略感尴尬地咳了一声,桐榆不太自在地转开目光,却又想到不能让这老凤凰平白占了上风去,又对着台下道:“如此说来《白头吟》倒是也不合适,但若论风流韵雅,那就来一首《凤栖梧》却也是好的。”

      此一言不知为何倒是引起许多人赞同,听惯了凤凰凤凰,总觉得被限制在这一个框架里不好出来,此刻却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天地似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了,于是台上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带着无尽的绵绵情意似的让茶馆里又热闹了起来。

      再看凤兮的脸色,老凤凰千年不变脸上终于皱了一下眉头,这点小小的表情落到桐榆眼中也不知是甚滋味,总觉得有一种无言的苦涩,却又很快回过神来调戏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啧啧啧,此番才是真正的深情。”

      凤兮却并不言语,像是没有听见桐榆的话似的,这样的反应让桐榆觉得没趣,又不知是什么情绪作祟让好好的一颗心都堵了起来,她摇摇脑袋不去想这些,在元宵的闹腾中渐渐乏了,两人便开始往回走,从市井喧嚣到山林寂静的一路上,依旧是她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凤兮答应一两声作为回应,倒也和谐。

      看着桐榆今晚分外雀跃的身影,凤兮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此时却远远地闻见有血腥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桐榆当然也闻见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座山是她的地盘,什么人敢在这里伤人?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毁了,她也不回头,脚下的步子虽然加快了,但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很快就到了两人住着的小屋前,那浓郁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桐榆神色阴郁,站在门口的那人手上拿着长枪,上面挂着黄鼠狼的尸体,地上已经是斑斑血迹狼狈不堪,黄鼠狼一家的死状一下子激起了桐榆心中的杀意,也顾不得隐匿身形直接就走了出来,语气冰冷得要命:“你们找我?”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那人吓了一跳,却只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缓缓走来,散布在其他地方搜寻的人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虎视眈眈地把桐榆在中间。

      桐榆却丝毫不惧,身上的衣袍都因为山风而肆意地飞舞起来,她冰冷的环视了一圈这些人,杀意愈发汹涌了:“孔雀派你们来的?”
      和这些小兵小将没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最后不过是一场厮杀罢了,凤凰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在桐榆不知道的地方收拾了几个龙族的探子。

      凤凰生性喜洁,这样布满了血腥味的房子却是怎么都不会住的,而桐榆此时却无甚心思去管这些,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吹着夜风,凤凰就站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不说话,也不哭,漆黑的眼睛里像是没有什么情绪一般,乍一看倒是和凤兮有几分相似了。

      “我在人间其实没有朋友,”桐榆突然的开口吸引了凤兮的注意,他虽不说话,却也认认真真地听着,桐榆就说:“老黄和蛇是山里修为最高的妖怪,他们一直是在害怕我,利用我,其实我都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这样的桐榆看上去有些脆弱,和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凤兮刚想说些什么,桐榆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点亮了一抹光亮似的认真地看着凤兮,她说:“凤兮,你是我的朋友吗?”
      凤兮很想说不是,他甚至和黄鼠狼一样只是在利用桐榆,卑鄙而无耻,可是在桐榆的注视下凤兮却说不出一个不字,他只能勉强转过头去不回答桐榆的问题,而那女子的细弱蚊蝇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我只有你……所以……你一定不要背叛我。”
      不管凤兮承不承认,桐榆却是已经自顾自地把他归类于她的唯一了,且不管这唯一是在哪一种情感上建立的,“唯一”这个词本身就带有一种暧昧的色彩,同时也让凤兮不堪重负。

      桐榆抱着膝盖沉默了好久,然后才问道:“你在找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凤兮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桐榆,她又说:“你来人间是为了找什么?我能感觉得到。”

      凤兮沉默,就像是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隐瞒到最后却发现一直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老凤凰一瞬间有一种被看破秘密的尴尬和无所适从,桐榆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眼睛里反而是写满了异样的神采。
      “我帮你一起找,九天十地之中,我帮你可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种带着一种乞求的眼光差点让凤兮落荒而逃,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如果今晚的月光再亮一点的话那桐榆一定可以发现他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只可惜到最后凤兮也只是松了手,在桐榆期待的目光下说了一声好。
      于是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两个人一起走过名山大川,三十三重天上,地狱轮回之中,桐榆一直都不知道凤兮在找什么,她只是这样千年不变地陪着凤兮,直到老龙王找到她的那一刻。

      5

      彼时桐榆二人正在琉璃天宫上玩得惬意,老龙王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急忙寻来了,只听说是龙族的血脉枯竭,如今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如今却是来求救的。
      反正桐榆和老龙王也没有什么感情,此时老龙王也不是来寻她的,是以桐榆虽好奇却也并不打算留下来,便主动给二人留下来单独相处的空间。

      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原上,桐榆突然觉得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牵引着自己往前走,便不自觉地看过去,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玉石,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能看见这样一块小小的玉石那是什么样的概率?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哪怕那玉石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煞是好看……

      但是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桐榆却急切地想和凤兮分享,千年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因为一点小事便莫名地高兴起来,走在琉璃天宫外的时候却又突然想给凤兮一个惊喜,便隐藏了气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琉璃铺就的宫殿就算是和凤凰神殿比起来也要多几分华丽,凤凰和老龙王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事情,桐榆靠近了才听见龙王说道:“……如今龙血已经苏醒千年,早就能派上用场,帝君何不把人交还我龙宫?”
      “她本就不是北海中人,哪里称得上是‘交还’二字?”

      凤兮淡淡的声音把老龙王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桐榆看着只觉得好笑,凤兮这脾气当真是第一难伺候。
      老龙王憋了又憋,终于是把那不甘心给咽了下去,又道:“如今凤凰玉胎已寻回,帝君为何迟迟不肯动手?按理说我当初并没有必要把她交给帝君,可是却还是这么做了,表现的就是我龙族的诚意,帝君如今难道是想反悔?”

      对于老龙王的愤怒凤兮却是不屑一顾,他略嘲讽地说道:“看来这千年凤族对于北海的庇佑是没有必要的了。”
      只一句话,就噎得老龙王满脸通红,颤抖着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桐榆还在心惊这二人是做了什么交易竟有如此分量,老龙王却一咬牙似乎是要破罐子破摔:“帝君如此不近人情莫不是想反悔?桐榆是我龙族的三公主,帝君是打算没有一点代价地用她生祭帝妃吗?”

      “轰——”
      老龙王气急之下说出的话让凤兮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冰冷,与此同时殿外的桐榆更是脸色惨白,气息一下子被打乱再也隐藏不了身形,以至于老龙王一瞬间就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人,一道闪电已经瞬间劈了出去。

      紫色的电蛇轰的一声砸在凤兮所制造出来的完美结界上,桐榆此刻却没有一点被保护的心动,她的一颗心早就在老龙王的那一句话里被冻成了碎片。
      桐榆的眼神是一种如同死灰一样的绝望,在看向凤兮的时候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心凉,所有的虚幻在这一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打破,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

      她颤抖着嘴唇,还是问出了口:“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是。”

      凤兮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桐榆却一下子不害怕了,当血淋淋的现实砸在头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痛苦不是?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老龙王终于看出来了不对劲,原来不是凤兮想独吞上古梧桐,却原来是动了情……

      想到这里老龙王就也走了过来,慈祥的脸此刻在桐榆眼中却像是恶魔,他说:“你本是上古梧桐,因着神魔大战时洒上了龙血得了机缘修成人形,龙族血脉枯竭需要你的觉醒,帝妃凰元歌的苏醒需要梧桐为引,只不过是牺牲你一个,却能换来两族兴盛,岂不是合算?”

      老龙王毫不保留的话看似是在告诉桐榆自己的身份,却也是在点醒凤兮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凰元歌,那是陪他度过千万年岁月的人,上古时期凤凰本为两体,凰元歌却在神魔大战中散去修为融入凤兮体内,从此凤凰归位,凤兮也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所谓的凤凰玉胎,不过是破壳而出时的蛋壳,本以为凰元歌再也不会归来,龙族却送来了一个上古梧桐,给了他重聚凰元歌神魄的机会,再加上凤凰玉胎,复活凰元歌并不是不可能。

      桐榆不过是须臾间便明白了这其中所有的道理,千年的相伴对于凤兮来说不过是一场利用,桐榆已经听不见老龙王的声音,只定定地看着凤兮,昔日里那绝美的容颜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桐榆向来不是什么懦弱的女子,她支撑起自己身体站起来,直视着凤兮的眸子:“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生祭凰元歌的念头,你可曾有一瞬间的放弃?”

      而凤兮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样的沉默让人猜不透究竟是什么意思,老龙王吃不准桐榆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未免他动了恻隐之心便先下手为强,直接向桐榆攻了过去。

      桐榆闪身回避,在这琉璃天宫之上直接和老龙王对起招来,凤兮也没有一点出手的迹象。
      毕竟桐榆是在千年前就敢闯龙宫的人,修为怎么差的了?不过多时老龙王便处在了下风,却最终还是偷袭得手,一掌拍在了桐榆胸口。

      凤兮接住了她不断下落的身体,老龙王受了伤,又看见这幅景象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桐榆却觉得欢愉,她笑的开怀,正如千年时光中她的笑容一样,在这亘古冰原上显得格外明媚。
      她说:“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一直被攥在手心的玉石掉落,凤兮胸口亮起一阵莹白色的光芒,很快和那一小块玉石相互应和着飞了出来,两团光芒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遍布裂痕但是却完整无缺的蛋壳,至此……凤凰玉胎归位。

      凤兮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痛苦和纠结一下子便翻涌了起来,这样的神情落到桐榆眼中她却低低地笑了:“帝君,我一直以为世上最绝妙的医术除了能治愈身体的伤痛,还能抹平心中憾事。医者仁心,今日便替帝君圆了此梦吧。”

      说着从桐榆身上散发出一股刺目的光来,琉璃天宫上长年不断的飞雪在那一瞬间似乎都静止了,凤兮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亘古的冰原上燃起金色的大火,似乎要烧得这天地都开裂。

      而凤兮终于意识到了桐榆要做什么,瞬间化出凤凰原型,他身后绚丽的翅膀带着无尽的火光倏地一震,天地间便涌起一阵恐怖的飓风,而形成的十几道火龙卷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终于将凤兮的速度提到极致,流光一般冲到了桐榆面前,这么近的距离,以至于桐榆可以看清楚他脸上所呈现出来交织着恐惧与愤怒的复杂情绪,尽管时机和地点不对,但是在那一刻桐榆的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是凤凰千万年来不变的淡漠和疏离。

      而凤兮想起的却是被桐榆抹去的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想起人间好吃的海棠果,想起不周山上终年不散的烈焰、须弥山脚亘古不化的冰川,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人间生死离别,九天十地、六道轮回之中,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梧桐燃烧之势却不可逆转,那布满碎片的凤凰玉胎在这样的大火中一点点被修复,凤兮所有的心神却全都被桐榆所吸引,于是桐榆身体的消散就在凤兮的目光中一点点被刻下,仿佛深入骨髓般的,即使是在千万年后也依旧清晰刻骨,也只有那样的疼痛才会让他明白原来他还是活着的。

      感受活着的痛苦,凤兮曾经以为那是凰元歌给的幸福,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那种感觉叫做生不如死!
      桐榆笑着,却像是在哭。凤兮不太确定,因为桐榆的泪水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就变蒸发成虚无,她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形一起消散在这样的火焰当中,凤兮所能抓住的,不过是她消散过后的被灼烧得近乎扭曲的空间。

      凤兮的思想像是随着桐榆的消散一起被带走了,凤凰高贵华丽的身影在漫天的凤凰真火当中竟显出些许寂寥来,他的长发被狂风卷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也看不清。在冲天的大火中消散得了无痕迹,只剩下一株金黄的梧桐在琉璃天上显得格外刺眼。

      梧桐上的火焰依旧没有停歇地烧着,恨不得融化这亘古的冰原,凤兮化成原型在这梧桐枝上落下,偶尔飞到空中发出一两声鸣叫,长长的尾羽上像是带上了梧桐的火焰显得更加绚丽。

      此后不知多少年,须弥山上经常出现这样的盛景,凤凰盘踞霞光满天,是为祥瑞之兆。

      但是大多数时候凤兮都是一身白衣,什么也不想地在梧桐树下诵经,似乎时光的流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树下被修补完整的凤凰玉胎还没有孵化,那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或许几千年,或许几万年,或许直到天地再次变为混沌也不会出现,谁也不知道凤兮在等着谁,是千万年前共同诞生的帝妃凰元歌,还是那位曾经搅得三十三重天不得安宁的小大夫。

      只有偶尔烛九阴会来看看老友,他有时会带来凡间的酒,有时什么也不带,唯一不变的是离开时的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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