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布衣（重生）》折柳寄雁

8、第 8 章

　　未等傅君攸和傅淮靠近，那驾车的马夫似有所觉一挥鞭将车往前赶。
　　追是不追，傅君攸一时拿不准主意，他料想车里坐的应该就是小祝，却也怕贸然上前叨扰万一不是小祝又该如何？
　　眼见马车要走出街口汇入正街的人流里了，小傅淮却察觉自家少爷的脚步越来越慢，少年跟在身后着急的踮脚望了望，犹豫的看向自家少爷：“咱们不跟了吗？”
　　傅君攸回望身后满脸真挚发问的小少年，沉重的叹出一口气。抬手往小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很是语重心长：“你觉得就凭咱俩两条细筷子腿，能跑得过人家四条腿带俩轱辘的？”
　　傅淮小少年忽然对着自家少爷笑出一口白牙，难得露出几分狡黠神情，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
　　“少爷，我保准能让您追上那四条腿带俩轱辘的！但您得给我涨二十文月银！”
　　傅君攸闻言一挑眉，心里有点犯嘀咕，心想上辈子的傅淮兴许有这本事，这辈子嘛，看着那张尚未长开的娃娃脸，傅君攸是半个字也不信。不过他倒想瞧瞧他家小厮这会能生出什么本事，于是顺着话点头应允下来。
　　熟料小傅淮又接着谈条件要好处：“今天回来，您还得给我一点碎银子买吉丰居的松子糖桂花糕……哎哟！”
　　傅君攸实在没忍住，伸脚踹向小少年膝头，生生将对方的话头截住。
　　“小小年纪贪得无厌。你看那马车都跑得没影了，你要现在还能追上，少爷我每月给你加三十文月银，另外再包你两个月的糕饼点心。”傅君攸将手一揣拢在袖中，左右街口已见不着那辆马车的踪迹，小傅淮也不过是打肿脸在死撑，他已不抱半分希望。
　　傅淮却一边嚷着不让反悔一边兴冲冲拉着自家少爷往街口走去，那正对街口的地方正是个车行，小傅淮自掏腰包租了两匹马，把其中一匹的缰绳往少爷手里一塞，自己先翻身爬上另一匹马背，催促着他家少爷。
　　“如今咱们也有四条腿儿了，他们那还缀俩轱辘走得可不比咱们快！少爷您快上马咱们沿途问过去一准能追上！”
　　傅君攸握着缰绳半晌无言，心道这没开窍的傻孩子真是难得聪慧一回。
　　那马车晃悠悠倒是一路行得极慢，傅君攸二人耽误许久打听着找过去，也不过才一炷香时间就追上了。
　　见那马车走得慢悠，傅君攸心下更笃定几分，那车上必然是小祝无疑，只她人在孕期怕颠簸，否则王府车驾哪能在京中走得似这般游山玩水。
　　虽然追上了目标傅君攸却改了主意，主仆俩不再贸贸然上前，只骑着马远远的缀在后面，一路跟着竟到了京郊的一处荒坟冢。
　　马车停下，马夫安置好马凳去请主人下车，傅君攸骑着马停在不远处，不多时便看见小祝挎着一只小竹篮跨出车厢，瞧这样子是来祭奠的。
　　傅君攸不禁皱眉，心道祝贺尚未下葬，小祝赶到这京郊是来祭拜哪门子荒冢孤坟？思量一番，他干脆下了马。
　　缰绳丢给小傅淮，让他就在此地放马修息不要跟上来，随后便独自往小祝那边去了。
　　祝芝珊刚放下竹篮打算整理贡品，冷不防见傅君攸带着笑意从斜刺里冒出来，动作僵了僵。
　　“好巧，没料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傅君攸摸了摸鼻子，自以为自然的没话找话。
　　小祝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儿，弯着腰继续摆贡品，傅君攸顾虑着孕妇赶紧伸手帮忙。直到贡品摆好，小祝才直起身摸出火折子燃了一柱清香拜过，傅君攸接手要替她插香，小祝懒得矫情索性递了过去。
　　“怕是不巧吧，车夫之前就说有人跟在后面了，没想到傅大哥坦荡君子也有掩耳盗铃的时候。”傅君攸插香的手一顿，不禁瞟了眼不远处照料马车的马夫。他素来知道小祝性子直，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挑破。
　　“一开始当真是赶巧，后来跟在你后头也是事出有因。”说着便把香插好，傅君攸起身时顺道看了眼面前的墓碑，瞧着只是普通石料，无雕花铭文，人名的篆刻也不讲究，光秃秃的石碑上仅阴刻着“孔六安之墓”五个字，竟连生卒年月也无。
　　傅君攸有点纳闷，他带着一世记忆回来却也不知这孔六安是何人。
　　“倒不知傅大哥跟着我是什么因果。”小祝撒了一把纸钱，那些剪做圆形方孔钱币模样的黄白纸片随着风纷扬开来，傅君攸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原本……只是好奇你为何会把自己贴身戴的玉扣送给盛世酒坊的苏管事。”傅君攸搓着胳膊肘，见避不过索性也摊了牌。
　　“那不叫送，玉扣本来就是苏哥哥的东西，我替他保管了这些年，不过选了个好时候还给她罢了。”小祝眼神扫过傅君攸，难得耐着性子解释。傅君攸却觉得她言语间夹着难辨的暧昧，很容易就让人误会她和苏颙旻之间的关系不干净。
　　小祝却在这时轻笑出声，再次点破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已经嫁了人的留着外男的物什，还贴身携带定和苏颙旻有私情啊？”
　　傅君攸刚想摇头，却见小祝已敛去笑意沉下了目光，自顾自的接着说：“何止旁人，简王妃和秦侧妃将这事说给王爷听，还说我和苏哥哥暗通款曲。”
　　“王爷必然不信……”傅君攸察觉自己已然涉及了王室密辛，唯恐避之不及，强笑着想打断小祝，却被对方抬眼一瞪，试图插科打诨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噎回嗓子眼。
　　“证据凿凿他为何不信，但他却不来质问我，大概是因为我根本无足轻重吧。”小祝从来活得坦荡，最不喜被人污蔑，可她更介意季瞻对此事的态度，不闻不问连反驳的机会也不给她。
　　傅君攸想说简王的心思未必真如小祝所想，至少那日小祝昏厥过去，简王对小祝的关切和之后得知其有孕的喜悦之情不是作假。但小祝犹在自说自话，傅君攸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便是在季瞻这般态度下，简王妃纵容秦侧妃继续在王府散播我和苏哥哥的谣言，我不堪其扰才会独自离京去渝郡。”
　　这倒是解释了傅君攸之前的疑惑，原来小祝离京的原委竟是这般。
　　“纵然我留着玉扣又如何？纵使我曾经倾心于苏颙旻又如何？苏哥哥与沈邦媛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哪有我插足的余地。”
　　“……”
　　“那玉扣也不过苏颙旻与我兄妹之情的一番纪念。只要季瞻愿意问，我每一条都可以解释得清清楚楚……可他宁愿我被人中伤，宁愿我被传得那般不堪！”小祝说完眼眶已经泛红潮润，傅君攸忙递上手巾。
　　在这间隙里，傅君攸却从小祝话中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苏颙旻与他未来表婶沈邦媛有青梅竹马之谊，并且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这便与上辈子刑部查出的东西不一样了，沈家果然藏着猫腻，可是傅檀章为何会牵扯进去？傅君攸仍然没半分头绪，如今想起傅檀章他就觉得一阵气闷。
　　小祝抹去眼泪狠狠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篮子里最后一点纸钱撒干净。
　　“你……发泄出来，心里舒坦了？”见小祝发泄了一番，傅君攸适才开口插上句话。
　　“这些话我憋了许久，原本今日是打算说给六安听的，便宜了你。”小祝止了泪假模假样的在嘴上嫌弃了傅君攸一番。
　　傅君攸只得赔笑，他有心想再追问苏颙旻和沈邦媛的事，却又怕小祝察觉意图令人起疑，索性心思一转先引了旁话，遂询问起墓主的事来。
　　“却不知这位孔六安又同你是什么关系？放心，我必然误会不了。”见小祝情绪转好，傅君攸便带了几分玩笑，好在小祝只是微愣片刻，并未生气他的调侃。
　　小祝伸出指尖抚上墓碑，眼带几分眷恋神色，叹了口气悠悠道：“你不知道她，原是礼部尚书家的六小姐，生名舒安，因着排行只我一人唤她六安。”
　　傅君攸确实不知这么个人物，想来上辈子他进京时这位孔小姐已故去了，礼部尚书又是个为人低调的中立派他也没深入接触过。
　　“既是名门小姐，缘何葬在这荒野徒留孤坟一座？”嗅出一丝不寻常，傅君攸不禁出声询问。
　　小祝半边身子轻靠在碑上，仿佛寻着了世间最安稳依靠。她低着头，指尖一遍遍拂过那个刻在最上头的孔字。
　　“孔尚书是个虚伪的人，六安生母才是孔尚书原配。可是入京发迹后，为了仕途他休妻另娶，却又舍不得放归下堂妻，便恩赐般的将糟糠重新纳作妾室。”
　　小祝说到此处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傅君攸，眼神不善，仿佛在讥讽世上多的是薄幸男，傅君攸默默咽下口唾沫不敢争辩。
　　“后来六安的生母被现在的孔夫人害死了，孔夫人还想插手六安的婚事。六安她啊，是个跟我一样倔强的人，不肯如孔夫人的愿委身给京中纨绔做小……便自己服毒去了。”
　　傅君攸听小祝说得轻巧，实际上两人站在墓前都觉得憋闷，大概是替孔舒安不值。
　　“她吃的是慢性毒，一点一点耗空了身子，连我也不曾察觉，只以为她真的病重离世。”这话听得人不禁咋舌，原本以为小祝已然离经叛道，熟料墓里躺着的那个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六安都要入葬孔家墓园了，谁知道孔夫人却突然请人来验尸，于是她那个混账爹便知晓了她服毒自杀的事，再不许她葬进祖坟。那时候我还没成婚，便去捡了她尸骨替她下葬立碑。”
　　小祝说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阴狠，眸色深沉仿佛浸染了太多恨意，傅君攸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刚想开口宽慰舒解她，却又听小祝愤恨道：“我那时候真想替她将这孔字剜了，可是孟临江劝我留下，免得祭扫时召错了游魂。”
　　此情此景，傅君攸纵然堂堂七尺也不禁觉得背脊生凉，有半片黄纸被风卷起，晃悠悠缠上他的裤腿，惊得他险些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