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曾呈

1、（一）

　　（一）

　　又到梅雨季节，这是夏雨最喜欢的季节，天阴阴的，十分有情调。

　　小时候夏雨常常在幻想，如果能与相爱的情人在这季节里，抛却雨伞，手挽手地在雨中漫步，人生也许亦不过如此。

　　「麻烦你我想借书。」有个女孩子把书递到借书桌上。

　　夏雨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对那女孩子微笑，「今天不穿制服来，不用上学吗？」

　　女孩回夏雨一笑，「是的。」拿过她要借的书，她向夏雨道谢后离开。

　　「夏雨，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要约会吗？」夏雨的同事陈秋儿问夏雨。

　　「是的，今天明诺的祖母摆寿宴呢，他下班后会过来接我。」想起许明诺，夏雨不禁笑了起来。

　　秋儿抿抿嘴，「真受不了你们，那么好感情。」

　　好感情？算是吧。许明诺是夏雨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已经快要七年了。说来他更是夏雨的初恋情人。中五那年，他约夏雨在会考考试的最后一天上街，之后，顺理成章地，他们便在一起了。

　　抬头看看钟，夏雨不禁雀跃起来，大好了，快要下班了，又可以见到许明诺了。

　　这时电话响起来，秋儿对夏雨眨眨眼，「又是你的诺少了。」

　　夏雨已习惯了秋儿的调侃，也没所谓地地拿起电话，果然是许明诺，「我到了图书馆的门口了，你一下班就快些出来吧。」

　　夏雨习惯性地说：「好的。」

　　「乖。」他称赞夏雨，他就是这样了，喜欢夏雨听听话话的，「今天有没有想我？」

　　夏雨略略地放低声线，「想，从早上就想你，很想见你。」

　　夏雨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今天才想我？我从昨夜跟你挂线后就想你，想你想到现在。」

　　夏雨不由得笑了出来，「你贫嘴。」

　　「快些出来，好让我快些见到你。」

　　万般不拾地跟他挂线，再看看手表，万岁，六时了。

　　夏雨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与秋怡打声招呼，便急步走出图书馆。果然，在门外不远处，那个倚着银灰色的车子的人不就是许明诺。

　　看见了夏雨，许明诺扬起俊朗的笑容，一个箭步便来到夏雨跟前，把夏雨拥在怀里。

　　「干吗啦？」

　　「不如不要去祖母的寿宴吧？」

　　夏雨愕然地抬起头，「为什么？」

　　他孩子气地说：「去了的话，你又会被祖母及母亲缠着了。我想了你一天，我想跟你单独相处。」

　　「大傻瓜，不要撒娇啦，最多今天散席后我陪你多阵子好啦。」

　　「是你说的啊，不许撒赖。」

　　夏雨上了车，「是了是了，我的大少爷，快些出发吧，不然迟到了。」

　　在往酒家的途中，夏雨突然想起，「老公，今天我穿得还可以吧？」

　　夏雨也记不清楚他们是从何时开始便以老公老婆来相称，总之现在夏雨在私下都是喊他老公的，不过，他们还未结婚。

　　他瞄了夏雨一眼，「刚才我就想问，干么你今天不穿我昨天要你穿的那件粉红色上衣？」

　　「那件衣服送洗了，我又忘了拿回来，今天早上打扮时才发现。」

　　「你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了，提醒你少一次也不行。」说着他腾出手来捏夏雨的脸颊。

　　幸好他没有不高兴，夏雨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今天不跟我说？」他又问道。

　　「因为你今天要开会嘛，不想拿这些小事来烦扰你。」

　　他笑道：「那么体贴？算吧，这次饶了你。」

　　夏雨再问他：「那这件衣服还可以吧？」

　　他从倒后镜仔细地打量夏雨，「还是粉红色那件好些。」

　　夏雨呶呶嘴，「都知道你一定会如此地说。」

　　他大笑起来，「还没说完你就说负气说话给我听？我本来还想说幸好我老婆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我怕如果万一你不喜欢，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他笑道，「只要你乖，听话，我又怎会不要你呢？」

　　不只是他，还有在父母、兄长、长辈、老师，甚至是朋友面前，夏雨一向是出名又乖又听话。比方说，夏雨大学选课时，其实她自己本来是希望选法律的，但她的父亲说女孩子不要抛头露面，终于他替夏雨选了英国文学；还有夏雨毕业后找工作，本来是想当教师的，但她的大哥夏天说夏雨太个温吞，当教师会给学生欺负，所以夏雨便放弃了；又后来夏雨找到了一份报社编辑的工作，但许明诺说当编辑太过辛苦，怕夏雨受不了，又没有时间陪他。

　　终于后来二哥夏日替夏雨申请了公共图书馆管理员一职，幸运地夏雨通过面试，而更幸运的是夏雨被编派地离她家车程不到十分钟的图书馆，故此夏雨的家人及男朋友都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

　　夏雨一直知道自己是十分幸福的，看，他们都如此地着紧她。

　　到了摆寿宴的会场，许明诺的祖母一看见夏雨就不停地问着：「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明诺结婚？」

　　许太太快在旁一个径儿的说：「是的是的，你们都走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了。」

　　许老太太又说：「就这样说定吧，明天就派人到你家提亲。」

　　他们在旁说过不停，一时又说年尾是好日子，一时又说明年是润年，一时又说什么时候都好等等等。夏雨听得头昏脑胀，习惯性地，望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许明诺。

　　夏雨轻声地问他：「那什么办？」

　　他挑挑眉，「就结婚呀。」

　　「什么？」发觉到声线太高，夏雨连忙调低声量，「真的？」

　　许明诺笑了起来，他环着夏雨的肩，「你不想嫁给我？」

　　「当然不是。」

　　「那就好了。」

　　天，是真的吗？她真的快要嫁给许明诺吗？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令夏雨兴奋快乐。回到家时，许明诺立即向夏雨的父母提亲，夏雨的爸爸却不太赞成，许明诺不服，「为什么？我都跟她走了七年，而且我还算事业有成，为什么不能跟阿雨结婚？」

　　夏先生说：「阿雨毕业才有多久，太早了。」

　　夏雨忍不住插嘴道：「我工作快要两年了，而且我已长大了，二十三岁了。」

　　「闭嘴。」夏先生转头喝了夏雨一声，夏雨不禁红了眼，夏先生从来都没对女儿说过这样重的话。

　　夏太太连忙过来安慰，「不哭不哭。」本来夏雨还能忍住的，但听到夏太太安慰的话，夏雨不由得哭了起来。

　　「爸爸，妹妹哭了。」夏日边拥住夏雨边跟夏先生说。

　　夏先生连忙替夏雨抹眼泪，「突然哭什么？不要哭，哭了爸爸心痛。」

　　夏雨呜咽地说：「你刚才骂我。」

　　「对不起，是爸爸不对。来，快抹掉眼泪。」

　　夏雨抬头看许明诺一眼，许明诺终于屈服道：「我先走了，伯父，我迟点才来跟你讨论婚事。」

　　夏先生冷着张脸，「不用了，我不会答应的。」

　　夏雨见许明诺想还话，连忙着他离去，夏雨送他到村口时跟他说：「慢慢来，你知道爸爸的脾气。」

　　「真的思想顽旧，不可理喻。我就是最怕你们这些原居民，全部都是史前动物。」

　　夏雨抿抿嘴地问他：「那你会不要我吗？」

　　许明诺这才笑了，「不要你？如果不要你我为何还要跟你那个讨人厌的爸爸说话。」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回去要小心点。」

　　看着许明诺的车子驶离，夏雨沮丧地坐在村口前的石椅上。七年了，七年来夏先生跟许明诺的关系都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差」了，而且是差得不能再差。平常夏先生对唯一的女儿千依百顺，他说虽然他是围村人，但绝不重男轻女，但问题就是在于他实在太疼夏雨了，故此总是对许明诺诸多挑剔，而且连夏日都是站在他那边。每次过年许明诺来拜年，他们两人便会一起失踪，要不就对许明诺不瞅不睬。

　　但幸好许太太及夏天是站在夏雨这边的，其实夏雨知道夏天会站在自己这边是因为许明诺是他的同学。而夏太太呢？夏雨也知道是因为她疼自己，不忍夏雨难做，才会对许明诺和颜悦色，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许明诺。

　　有时候夏雨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何对许明诺那么反感，夏天说因为他们不了解许明诺的为人。但当夏雨问他如果许明诺不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会支持他们？夏天却说如果他们不是朋友，为何要去了解许明诺的为人。唉，许明诺夏雨是嫁定了的，但夏雨又不想父亲不开心，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天突然又下微雨，夏雨坐在石椅由着雨洒到她身上，如果此刻许明诺能在夏雨身旁陪着夏雨一块儿在雨中漫步，会是多么快乐的事。但如果许明诺真的在这儿，恐怕他会立即拉着夏雨去避雨了。夏雨不由得叹气，夏雨跟他走了七年，但却从未能在雨中漫步。

　　「小姐，你干么坐在这儿唉声叹气的？」

　　夏雨回头一看，看见一个身穿红色汗衣的男子坐在她身后的树上，「你是谁？」夏雨认识村内所有的人，每一个村民的身世故事，她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其实就是说，所有的村民对夏雨的事也是无所不知。

　　那男子一跃而下，对着夏雨微微一笑，「我叫杨光，寄住在夏健生家的。」

　　「健生？他不是去了英国念书吗？」夏健生是夏雨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玩在一起。前些日子夏健生他到了英国念研究院，一去已是两年。

　　不知为何，围村人总喜欢把子女送往英国，夏太太说这是关系到上一代的原居民移民血泪史，但至于有什么关系，夏雨仍是弄不太懂。

　　「是的，我是他的同学，来这儿渡假，便借他地方留宿。」那男子操着浓浓的英文腔，说起广东话来怪怪的。

　　夏雨点点头，再问他：「你会留在这儿多久？」

　　那男子耸耸肩，「不知道，或许我会在这儿留一个暑假。」

　　「对不起，」夏雨伸伸舌，「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无所谓起笑了起来，「我叫杨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阳光？怪名字。」

　　杨光也不介意，问夏雨：「那你呢？我知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姓夏的，那你是夏什么呢？」

　　「什么夏什么？我叫夏雨。」

　　「下雨？」杨光哈哈大笑起来，「还笑我的名字怪，你的名字也不见得多普通。」

　　夏雨也笑了起来，一息间两个年轻人变得十分老友。

　　「刚才你在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呢？」杨光方才坐在树上，看到一个身型娇小的女子坐在石椅上，连下起雨来也毫无反应。杨光不由得看她会坐到那时才发现她已湿透了身，无奈半小时过去，她竟还没知没觉的，忍不住才下来叫她。

　　夏雨生性柔顺，自小又被家人男朋友保护得十分周全，对这个刚相识不久的陌生男子竟全然信任，跟他侃侃而谈起来，「我的家人针对我的男朋友，我觉得左右为难，很辛苦。」

　　杨光「啊」了一声，「刚才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

　　提起许明诺，夏雨不禁又叹口气，「爸爸与他都是性子倔，我左劝右求的，很累啊。」她惯性地顺了一下头发，「哎呀，原来我都淋湿了身。」

　　「哗，你反应真是缓得要紧，我的汗衣也快要扭出水来。」

　　「我就是喜欢淋雨嘛。」夏雨打量一下他，「那你呢？看你淋得比我还要湿，你又是反应迟钝吗？」

　　「在英国住了超过两年的人，都会习惯不打伞的。」

　　夏雨呶着嘴说：「那你就是懒惰虫嘛。」

　　夏雨娇俏的语气令杨光不禁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是喜欢淋雨的，请问可不可以呢？我的小姐。」说着露出了一个大笑容。

　　夏雨连忙别开了眼，天，那一刻，杨光的笑容好像真的发出阳光来了，亮得令夏雨双耳发红。

　　杨光仔细地看着夏雨，他从未见过女孩子会像她这样害羞。看，他还没使出迷倒众洋妞的绝技，只是对她露个笑容罢了，她的脸便红得像个桃子般，让人忍不竣的想咬一口。

　　夏雨不敢再望他，只对他怯怯一笑，「晚了，我回家了。」便一个箭步的奔回家里。

　　「那明天晚上再见了，夏雨。」身后响起了杨光的声音，夏雨连忙回头想拒绝，但杨光已溜得没有了影。

　　那一夜，她的梦里出现的全是红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