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旧事》一帆悬

8、身世

　　白念楠结束了在家酒馆里弹钢琴的工作之后，就开始一心一意的教佛洛里安学钢琴了。
　　学习钢琴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因为你需要反复的长时间的练习，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佛洛里安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他对音乐的感知能力比自己还要好，对于各种钢琴曲中的情感有时把握的比自己还要好，这个发现让白念楠对佛洛里安充满了教学的热情和向往。
　　也正是在教佛洛里安的过程中，他发现塞巴斯蒂安跟佛洛里安并不是父子关系，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奇妙，就像是普通的长晚辈之间的相处。
　　这一点让白念楠有些惊讶，后来问过老管家之后才知道，佛洛里安并不是塞巴斯蒂安的孩子。在这之前，白念楠一直都以为佛洛里安是塞巴斯蒂安的儿子。
　　但是这让白念楠更加疑惑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却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养着，连管家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情况，塞巴斯蒂安却十分关心和紧张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是不管白念楠多么想不明白，他也没有开口问塞巴斯蒂安，毕竟这个是别人家的家事，如果他开口询问的话就有些逾矩且不礼貌了。
　　不过白念楠不问，不代表别人不想说。又一次课程结束之后，塞巴斯蒂安开车送白念楠回家的路上，提起了佛洛里安的身世。
　　两个人在白念楠教佛洛里安学钢琴的这段时间里逐渐熟悉了一些，再加上塞巴斯蒂安有心交好，两人的相处不像最初的那么尴尬生硬了，在接送白念楠的路上也能平静的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了。所以当塞巴斯蒂安说起佛洛里安的时候，白念楠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突兀的地方，毕竟佛洛里安是他们交流的最重要的桥梁。
　　“我听管家说你问起了佛洛里安和我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也并不是很清楚，所以没有跟你细说，对吗？”塞巴斯蒂安一边开车，一边偏头询问白念楠。
　　白念楠观察了一下塞巴斯蒂安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之后松了一口气，“对，她说她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没怎么说。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有这个问题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反而舍近求远的跑去问别人？”
　　“我觉得……这怎么说也是你的家事，我过问有些不合规矩了。”
　　白念楠的回答似乎让塞巴斯蒂安心情很好，他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转头看了看白念楠，“没什么不合规矩的。这个是可以问的，而且我觉得你也应该清楚。”
　　然后塞巴斯蒂安一边开着车，一边跟白念楠解释他跟佛洛里安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故事很快就讲完了，白念楠却陷入了沉思，结合他刚刚说的故事，白念楠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微笑着开车送他回家的男人，一点都不像一个德国军官。起码，他不像是一个纳粹的军官。
　　长时间的沉默让塞巴斯蒂安好奇的看了看白念楠，“你在想什么啊？这么专注。”
　　白念楠应声抬起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塞巴斯蒂安。这让塞巴斯蒂安又忍不住笑了笑，“怀特先生，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该不会是以为我像纳粹宣传的那样，对犹太人恨之入骨吧？”
　　显然，白念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塞巴斯蒂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有脑子，也很理智。我知道德国国民们的情绪是被刻意误导了，所以我不会蠢的不了解真相就乱发泄情绪。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有些荒唐。但是我没办法，我只是个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说到底，犹太人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
　　塞巴斯蒂安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况且，佛洛里安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的遗孤，即使他有犹太血统，我也会尽力保护他。”
　　塞巴斯蒂安说完之后，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塞巴斯蒂安是在稳定情绪，白念楠是在思考塞巴斯蒂安的话。直到车开到了白念楠家楼下，两个人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抱歉，刚刚我的情绪不太好，请你原谅。”塞巴斯蒂安显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微笑着跟白念楠道别，“明天见了，怀特先生。”
　　白念楠礼貌的跟塞巴斯蒂安告了别，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还是在思考塞巴斯蒂安的话。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一个被洗脑的纳粹，一直以为他会把自己在波兰所做的一切当做是荣誉和功勋。但是很显然，塞巴斯蒂安是一个理智的日耳曼少将，他所做的一切也许并不是出自他的意愿，但是他身为军人却不得不执行命令。
　　白念楠从这一天开始，对塞巴斯蒂安改观了，他不再用敌视和排斥的态度对待这个人了，而是开始愿意去接近这个表面上冷漠严肃，实际上却内心柔软的高大军人。白念楠以为自己看懂了塞巴斯蒂安，实际上，塞巴斯蒂安只是借机跟白念楠宣泄一下自己深藏的情绪而已。
　　这天过后，塞巴斯蒂安的生活并不会发生改变，他依旧要签署着集中营的各种文件，依旧要把许多犹太人送到死神的镰刀下，即便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所以说白念楠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过于简单了，塞巴斯蒂安确实还存有良知和善心，但是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征战多年的军人，他的经历已经让他的善心和良知被铜墙铁壁层层包裹，他是有心，但是只要塞巴斯蒂安想，他就可以做到无心。
　　对于塞巴斯蒂安来说，良知和善心很微弱，这些是不可能撼动他作为军人的职责，也不可能动摇他对于国家和元首的忠诚。这一点，也正是塞巴斯蒂安跟白念楠最大的不同点。
　　所以归根到底，塞巴斯蒂安跟白念楠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白念楠终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留学少爷，跟塞巴斯蒂安这种经历过无数场残酷战役的人根本不一样。而这些不同，恰恰是在后来导致两个人激烈争吵甚至彻底决裂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