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得浅欢风日好》顾我飘零

5、第 5 章

　　盛叠锦醒来以后一阵迷茫，片刻之后，她清醒过来，想起发生了什么，赶紧冲出石洞。
　　她对龙首山的记忆很少，只记得傅杨说过这里山路极多，很容易迷路，盛叠锦急着出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在山里绕了很久，天快要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经霜带她来的那条路。
　　盛叠锦出了龙首山，一个人都没看到，只看到一片血迹。
　　现下春回大地，绿芽点缀在树梢，田野边不知名字的野花迎风摇摆，一派生机盎然。
　　盛叠锦似乎听到前方有人声，加快了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盛叠锦在心里想，就快要见到阿娘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黑暗悄悄来临，随风飘摇的火苗格外亮眼。
　　盛叠锦老远看到几个人执着火把，面对着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
　　越跑越近，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村里的人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一夜之间全村不留一个活口。”
　　“是啊，也太惨了，周边几个村只是杀了幼子，这瓮安村居然是全村覆灭。”
　　“我估计啊就是冲着孩子来的，你看看这有孩子的人家死的格外惨，尤其是傅家，啧啧……”
　　“别说了，我现在想起那场景还想吐，傅家娘子死的太惨了，肠子都流了一地……”
　　……
　　这些话都一句不落的传进盛叠锦耳中，盛叠锦的步伐也渐渐慢下来，不敢去看清那一堆到底是什么。
　　盛叠锦靠近的时候，一个男人正拖着一具尸体往那一堆走，那具尸体，盛叠锦认得，是薛猎户，他的脸上全是血，已经看不清五官了，但是他的手臂上一条疤弯弯曲曲，像蜈蚣一样，盛叠锦记得。
　　有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发现了靠近的盛叠锦。
　　“哎，哪里来的小丫头，快走快走，当心晚上做噩梦。”
　　“瓮安村里的人都在这了”盛叠锦颤抖着开口。
　　“你是这村里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是不久前跟我阿娘来走亲戚的，就住在村里新盖的那座土房子里。这村里，还有人活着吗？”
　　盛叠锦说着，走近那一堆……一堆尸体。都是记忆中见过的人，村长，猎户，郎中，还有几个在盛叠锦她们刚到瓮安村里的时候，跟盛叠锦一起玩过的孩童，给她们送过吃食的大娘……全都在这里，突然，盛叠锦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手镯，已经失去光泽，发黑，雕刻着一只飞舞的凤凰，那是经霜从不离身的手镯，说是盛叠锦的母亲赠与她的。
　　盛叠锦冲到那只手镯旁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推开压在她身体上的尸体，但是尸体太多了，一具压着一具，经霜被压在最下面，盛叠锦怎么也拉不动她。
　　刚刚那个说话的男人看到盛叠锦的动作，放下火把，把盛叠锦拉开，帮她把经霜从那一堆尸体里拽了出来。
　　“这是你阿娘？我们来的时候她倒在进龙首山的山路口，手脚被钉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像是被放光了血……”
　　看到盛叠锦煞白的小脸，那男人止住了话语。
　　盛叠锦看到阿娘就那样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没有气息，再也不会用那双为她操劳而长满粗茧的手温柔的搓一搓自己的后脖颈，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阿娘，阿娘……”
　　盛叠锦伏在经霜的尸体上，哭得筋疲力尽，只觉得脑袋又沉又晕，想就这样跟阿娘一起躺在这，再不醒来。
　　短短月余，盛叠锦刚刚醒来的时候，以为是上天在弥补自己前一世自幼独身，又青年丧命的悲苦命数，给了处处心疼自己，让自己切身感受到母爱的阿娘，哪怕生活清贫，只要与阿娘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可没成想，自己只叫了几句阿娘，就再也没有阿娘了。
　　盛叠锦昏昏沉沉之时又想起阿娘离开石洞的时候说的话。
　　强打起精神思索，看经霜的谈吐举止，以前的主人必定非富即贵，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一个下人带着小主子远走他乡，不敢定居一处，盛叠锦想，这一村人的命，必定是与自己这身体的身份有关。
　　“这小丫头怎么不动了，不会晕过去了吧，赵齐，把那丫头拉走，把尸体拖回来，咱们快点做完大人交代的差事，回去休息，我现在腰酸背痛，累死了。”
　　帮盛叠锦把扇娘的尸体拽出来的男人，就是赵齐，他蹲下来，拍了拍盛叠锦的背，“丫头？丫头醒醒。”
　　盛叠锦睁开眼睛，抹了把眼泪，站了起身，对着那男人跪了下来。
　　“大人，求大人帮忙让这些死于非命的瓮安村人入土为安吧。”
　　“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大人。”赵齐忙伸手去拉盛叠锦。
　　“大人，我家中还有些碎银，愿意尽数奉上，求大人帮忙。”盛叠锦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这十里八村都是沾亲带故，你可知为何这尸体暴露荒野都无人收尸？这村里人一夜之间被人杀光，人人都怕与他们扯上关系受到牵连，就连亲眷也没人给他们收尸，你请我安葬你阿娘我尚可答应，可这全村人……”
　　“我与我阿娘初来此地，受到这村里人诸多照顾，如今他们被人所害，我若只顾我阿娘，岂非忘恩负义？”
　　盛叠锦边说，边偷偷把经霜留给她的玉佩塞到赵齐手中。
　　赵齐把玉佩推了回去，说：“小小年纪就懂知恩图报，今日这个忙，赵某帮了。”
　　见赵齐答应了，那边站着的几个人不满了：“赵齐，你看看这有多少人，一个个埋，我们要挖多少坑？今日弟兄们忙活了一天，就等着一把火放过，回去与大人交差，你跟个小丫头面前逞什么威风？”
　　赵齐：“大人今日可是交代你我好好安葬，你这一把火一点，让这瓮安村全村人成了孤魂野鬼，不怕晚上他去你家敲门？”
　　不等那几个男人开口，赵齐又对盛叠锦说：“你去把你家银子取来，请诸位大人吃酒，慰劳诸位大人辛苦。”
　　“是。”
　　盛叠锦答应一声，就转身往她们住的土房子跑去。
　　盛叠锦记忆中曾见经霜请了邻镇的大夫回来以后，藏了一包东西在灶边的一堆柴下面的洞里。
　　果然，盛叠锦把那堆柴推到，挖出来一包东西。
　　经霜留了一封信，一包碎银，一张纸。
　　“囡囡，若你能看到这封信，那定然是到了我护不了你的时候了，我不想你背负太多，过往皆是云烟，我去之后，没有人识得你，不必再像之前那般颠沛流离了，寻一处山野小村，过寻常人家的日子吧，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不会告诉你，我盼望你永远不知。夫人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可我从未提起，不过是不想让你直面其中难以言喻的艰辛，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还是与你说一说，也不希望你能从中悟出什么，只希望你能知道，盼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人，不只有我。夫人想要告诉你：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与人方便,随遇而安。最后，我希望你切记，莫要因过去，误了当下，负了将来。”
　　还有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枚镖，镖中央盘踞着一条蛟，一双翅膀从蛟身长出环绕延伸成镖头，羽毛皆是小刺，旁边写着“千万小心”四个字。
　　盛叠锦读完了信，将信贴身收好，拿起那包碎银向赵齐奔去。
　　盛叠锦回到那里的时候，只有赵齐在挖墓，其他几个人都坐在一边看着。
　　盛叠锦捧着那包碎银，递到那几个人面前，弯下腰：“请各位大人帮帮忙吧。”
　　那几个人都是小衙役，月俸只有一钱银子，盛叠锦拿的那包碎银分一分也都抵得上他们一年的俸禄了，所以都有些蠢蠢欲动。
　　赵齐说：“你们只要帮这丫头把人埋了，钱我分文不取，也不会告诉知县大人。”
　　那几个人听到赵齐保证，接过银子，纷纷开始动作。
　　盛叠锦心里记得他们先前谈论的傅大娘，又没有在这里见到傅家母子，问：“各位大人，可知傅家母子在哪里？”
　　几个人拿着盛叠锦的钱，又见这个小丫头泪眼婆娑，一时支吾起来，没有人回答。
　　盛叠锦只好去问赵齐，“请问这位大人可知傅家母子何在？”
　　“傅家娘子……死状……骇人，被开膛破肚，吊在她家院里的大槐树上，尸身早就被……被丢到野墓堆了。傅家小子，你来看看是哪个？”
　　盛叠锦跟着赵齐来到一排孩童跟前，每个孩童的脸都是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了，但是里面没有傅杨。
　　瓮安村里孩童不少，但都与盛叠锦相差五六岁，唯有傅杨与盛叠锦相差两岁，身形最为接近。
　　盛叠锦听到傅大娘的惨状，猜想傅家母子大抵是被当成经霜和自己了，心中愧疚万分，看到尸体里没有傅杨，就又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傅杨还活着呢。
　　一夜过去了，瓮安村里多了四十座坟。
　　尸体是六十八具，一家人被埋在一座坟里，刻在一块木牌上。
　　赵齐走之前塞了块碎银到盛叠锦手中，又拍了拍盛叠锦的肩，犹豫再三，想问盛叠锦要不要跟自己回家，想起家里的凶婆娘，叹了口气，走了。
　　那几个人看到赵齐塞给盛叠锦的银子，生怕盛叠锦到自己跟前哭惨，都加快脚步走了。
　　盛叠锦跪在经霜坟前，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傅杨可能还活着，要找到傅杨。
　　这六十八条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要找到凶手。
　　盛叠锦给经霜磕了个头，阿娘，我不能答应你，我要替你，替傅大娘，替躺在这里的六十八个人，替无辜枉死的幼子讨一个公道。
　　盛叠锦掏出那张纸，仔细端详。
　　昨夜搬村长尸体的时候，盛叠锦借着火光看到他手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一圈，像极了将经霜画的镖紧握在掌心留下的伤口。
　　经霜的坟，是盛叠锦挖的，她现在双手满是血泡，昨夜满心都是让村里人入土为安，现在一切落定，心里竟跟着手一齐痛起来，难怪都说十指连心，盛叠锦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