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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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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盛叠锦陪着经霜去河边洗衣服。盛叠锦想要帮忙,经霜从来不让,说是盛叠锦洗不干净,以后不好接活了。
盛叠锦就抱着护具,蹲在一旁。
经霜:“囡囡,我的皂角粉用完了,你能帮我回家装一罐吗?”
盛叠锦把经霜的手擦干,放进护具里:“那阿娘你就在这等我哦。”
盛叠锦抱着罐子,在回家的路上被拦住了。
张福生身后跟了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指着盛叠锦说:“就是她,我今早在河边看见这丫头抱着您的护具,一定是傅杨同这丫头一起诓了你的护具!”
张福生:“丫头,傅杨当真把护具给了你了?”
盛叠锦盯着他不说话,余光左右观察,此时该从哪跑。
张福生见盛叠锦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看着她瘦瘦小小头发泛黄,张福生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报了傅杨让他脸都丢到了隔壁村之仇的主意:“既然是你想要小爷的东西,该是你来找我赌,你说对不对?”
盛叠锦看着面前的三人,想着自己在这三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中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与其逃跑之后被他们狼狈的摁在地上,不如先与他们交涉,也许有机会逃过一劫。
“你想怎么样?”
张福生:“怎么样?傅杨那小子应该跟你说过怎么把小爷的东西骗了去吧,小爷不为难你,你若是能做到,那东西赏你也无妨。”
盛叠锦:“你可是对你们的赌局输赢不服气?既然拿了你的东西,我愿意帮一帮你,请那日所有在场的人见证,你与傅杨再行比过,可好?”
张福生心知自己比不过傅杨,自然不愿意再比:“他能骗了小爷一次,焉知他不会再次使诈?小爷也不用再和他比,只要你能做在那冰湖之中呆上一刻,小爷我愿赌服输。”
见张福生打定了主意要耍赖,盛叠锦只得说:“那好,你们前面带路。”
待他三人转身之时,盛叠锦抱紧了怀里的罐子,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然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跟着张福生的一个少年取下腰间的绳子把盛叠锦绑了。
盛叠锦这才知道他们是早有准备,今日不论如何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张福生:“我到要看看你待会儿在水里还能不能如此利索,本来你要是乖乖下水,只需要一刻钟,但你让小爷受了累,自然是要罚的。给我把他扔到湖里,泡满半个时辰再捞上来。”
树梢上虽有了点点春意,可还是寒意料峭,若在湖里泡个半个时辰,以盛叠锦虚弱的身体早成冰人了,想到自己现下势单力薄,盛叠锦咬紧了牙:“我愿意在众人面前承认是我与傅杨联手设计你,那日实是你赢了。”
张福生狠狠把盛叠锦抱着的陶罐扔到地上:“晚了,傅家小子当着那么多人让小爷下不来台,这气,只好撒在你身上了,谁让那小子在意你呢。给我动手。”
张福生还是有些分寸的,只让人把盛叠锦丢到湖边,未丢到湖中心。
只是盛叠锦从小到大虽不是锦衣玉食,却被经霜护的很好,身体比起一般山野孩童要娇弱的多,不一会儿,就被冻得晕了过去。
“大娘,你家囡囡现在高烧不退,老朽无能为力了,老朽建议你去镇子上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看一看,再耽误下去,可就……”
“劳烦郎中了,这点钱您拿着。”
“这,这可怎么好拿,我也没治好你家囡囡的病。”
“劳烦您跑这一趟,您前几次出诊都没收诊金,我听说您家里小儿子要成婚了,正是花钱的时候,这钱您一定要收下。”
“那……那我就收下了,日后……日后希望你没有用到老朽的时候。”
经霜送走了郎中,看着床上脸通红的小人儿,一阵心疼。
那日她久等盛叠锦不归,以为她孩子心性去别处玩耍了,谁知一回家便看到盛叠锦浑身湿透了躺在家门口,她赶紧把盛叠锦抱回屋内,脱下衣服,裹上棉被,叫来傅家大娘帮忙烧水擦身,又马不停蹄的去请了郎中。
本以为就是普通风寒,结果瓮安村里的郎中治不好,又去请了隔壁村的郎中,几副药用过,风寒不仅没好,还发起了高烧。
经霜看着旧绢布里仅剩的几枚铜板,抬头环视了一眼屋子,担心之余又涌起忧愁。
房子是村里人见母女两个可怜,帮着用黄土搭的,顶上铺的是稻草,得亏这里不常下雨,床上垫的褥子,是去村长家干了两天活换来的,请了几次郎中,买了几副药,就把经霜做工挣的为数不多的钱花光了,还向村里人家借了一些,也快用完了,可是囡囡的病还没好。
村里的人大都是农民,自己种地,自给自足,都没什么钱,隔壁傅大娘把今年准备的在傅杨生辰时置办新衣的钱都借给经霜了,薛猎户把刚刚打到的山鸡卖了的钱也借给经霜,还因此被他媳妇揪着耳朵骂,村里其他能借的钱,为了囡囡的病,经霜都厚着脸皮去借了,就连张财主家经霜都去了,可张家大娘认为盛叠锦和傅杨合伙骗走了张福生的护具,恼怒得很,而且拒不承认是张福生把盛叠锦扔进湖里的,对盛叠锦也没有半点愧疚,就算经霜捧着护具还给了她,她也不借一个铜板,直接把经霜赶了出去。现在借的钱又用光了,经霜实在不知该去向谁张口借钱。
经霜攥了攥手里的旧绢布,打定主意,就赌一把,囡囡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经霜趁着夜半来到后山,寻摸了好久,找到了自己做了记号的那棵树,挖出了一个包裹,从土里拿出来的时候,包裹里发出金玉碰撞的清脆声音,却让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第二天一早,经霜拜托傅家大娘照看盛叠锦,借了铁匠家的牛车去了白沙坝,瓮安镇的邻镇。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带着大夫和药材回来了。
“要说还是镇上的大夫医术高明,山野郎中也就看看咱们这村里人的小伤小病,你家囡囡一看,就金贵的很,不像我家小子皮实。”傅家大娘看着一天三碗药一喝,囡囡脸上的红晕就消了,一大早就送了鸡蛋来。
“囡囡也是乡野孩子,不金贵,只是女娃到底没有男娃身体好,你看你家杨杨身体多好。”
经霜一路带着囡囡颠沛流离,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这偏僻的瓮安村和淳朴的村民让经霜觉得若是囡囡能平安在这里长大,也会是一件幸事。
“多给她吃几个鸡蛋,保管她长得白白胖胖,咱们这乡野人家别的不多,小娃儿要吃的鸡蛋还是有的。”
“多谢傅大姐。囡囡这病麻烦了你们许多,这钱,你拿着,赶紧去给杨杨买身新衣服,别让他过个生辰都不高兴。”
“咱这都是乡里乡亲的,住到一起就是缘分,你看着囡囡与我家小子差不多大,说不定以后咱们就是儿女亲家了,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钱你还是留着给囡囡买些补身体的,不能亏着娃啊你说是不是。”
傅家大娘把经霜的手握回去,拍了拍她的手,放下鸡蛋就走了。
听到傅家大娘开玩笑的话,经霜暗自叹了口气。
盛叠锦感觉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不知持续了多久,才从混沌里找到了一点自己的知觉,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块蓝里透着白的布。
头微微一扭,就看到经霜趴在床边。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脸上还散着几缕,紧闭的双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干裂,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劳累过度。
盛叠锦摸着她乌黑的眼下,一阵心疼。
经霜被盛叠锦的动作惊醒,一看盛叠锦醒了,忙伸手摸她的额头,说:“囡囡你醒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盛叠锦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经霜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你好好躺着,我去请郎中。”
又急忙去隔壁冲着门口喊了句“傅大姐,帮我看着点囡囡,我去请郎中!”就提起裙摆往村东而去。
傅家大娘还以为盛叠锦病又严重了,进屋里一看,盛叠锦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房顶发呆,也不见病情加重的样子。去摸了摸盛叠锦的额头,确认烧已经退了,说:“囡囡醒啦,真好,乖囡囡把眼睛闭上再睡会吧,大娘给你蒸蛋羹去。”
经霜带着郎中回来的时候,傅家大娘正在一口一口喂盛叠锦吃蛋羹。
傅家大娘见经霜回来了,“你说你急急忙忙的,我还以为囡囡病又加重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扇娘引着郎中来到床前,郎中查看了一番,“风寒是已经去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旁的没有大碍了。”
送走了郎中,傅家大娘带着傅杨在家里帮忙做饭,傅杨抱着本不知翻了多少遍快要被翻烂了的带着小人画的话本说要给盛叠锦讲故事,盛叠锦闭目养神,没理会他。
盛叠锦做了个梦,梦里瓮安村里的孩童少年整齐的躺着,一动不动,盛叠锦听到女子都在哭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傅杨被一个黑衣人举了起来,傅家大娘冲上去抱住那人的腿,被他一脚踢开,黑衣人问了句话,可盛叠锦听不清他问的是什么,只看到村里人摇了摇头后,他将傅杨掼到地上,一刀挥过去……
“阿锦你怎么不理我啊,你别怕,等你好了,我让张福生给你磕头认错,你想让他在水里泡多久就泡多久。得亏阿康害怕惹出人命,张福生一离开就偷偷把你捞上来,郎中说你若是再泡得久一点这条小命怕是要丢了。”
阿康是跟在张福生身后的一个少年,盛叠锦虽然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还是感觉到有个人背着她跑。
盛叠锦看着一脸气愤的傅杨,想起梦中被血染红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可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我跟你说,张福生欺软怕硬,我婶子家有个兄弟刚当上捕快,到时候刀往他面前一拍,不怕他腿不软。”
“算了,不与他计较了,日后我一走,这个仇他不得记在你头上?他……”
没等盛叠锦说完,就被傅杨打断:“你们要走?我怎么没听你阿娘提起过?”
“早晚要走的,我们从不曾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
傅家大娘在这边与经霜闲聊,“你前几日可是去白沙坝请的大夫?亏得咱们囡囡福气大,你若是晚去几日就请不到大夫啦,我今早洗衣服的时候听铁匠家的婆娘说白沙坝所有的大夫昨天都被杀了。”
经霜正在切菜,听到这,晃了下神,瞬间血流如注。
“哎,你说说你,快停下,别切了,走我去给你包一包。”
傅家大娘赶紧绞了布条,撒上止血药粉,帮经霜包扎。
“除了大夫,还有别的人吗?”
“你说你手都伤成这样了,还关心别人闲事呢,好像典当行也遭了毒手了,听说是被灭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你可别操心别人了,看你疼的手都抖了,歇着吧。”
傅家大娘把经霜按在凳子上,就转身做饭去了,没有注意到昏黄烛火下,经霜煞白的脸和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顿饭吃罢,经霜把傅家大娘拉到门口,打开旧绢布,“傅大姐,我突然想起囡囡还有亲戚在别处,我明日就带囡囡去投奔,这钱你帮我还给村里人,帮我道声谢,剩下的你就留着,多给杨杨买些好吃的。”
“得了吧,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亲戚,前些日子难成那样怎么没听你提,况且囡囡的身子还没大好,你这时候要带她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傅大姐你就别问了,总之我们得尽快走,晚了会连累你们的。”
傅家大娘虽说没读过书,脑袋却不笨,“那白沙坝的大夫和典当行?”
“我就怕被发现特意去了远的地方,不成想还是这么快被发现了。我也不瞒你了,我们今夜要连夜走,白沙坝四周数十个村,他们应该没这么快,若是外面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娘家的表妹来看过你几日就回去了,千万不要提起囡囡。一定要跟村里人交代。”
“你们这孤儿寡母大晚上能去哪?要不就还是去找村长商量商量吧。”
“不能再拖了,我们晚一刻走你们就更加危险。”
傅家大娘拖着依依不舍的傅杨赶去各家各户通气。
经霜本打算等盛叠锦身体再好一点带她离开的,没想到那人这么快就有所察觉,也是,以那人的身份地位,她不该抱有侥幸的。
经霜回到屋内,盛叠锦正洗着碗,经霜慌慌张张的抖开一块灰布,开始收拾行李。
“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囡囡,咱们要走了,快别管这些碗了。”
盛叠锦一下就想到她的梦,把梦讲给经霜听了以后,经霜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在暗示些什么,拉着她的手就往门外走。
前些日子去龙首山采山菇的时候,经霜迷了路,误打误撞发现一处极隐秘的石洞,被层层树蔓野草挡住,她就留了个心眼,回家以后又带了些干粮和水来这个石洞。
经霜带盛叠锦到了石洞,蹲下看着盛叠锦的眼睛说:“囡囡,那些人十分精明又恶如豺狼,阿娘怕村里人兜不住,阿娘现在要去救他们,阿娘要用自己的命换你和他们的命,你要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了阿娘知道吗!”
盛叠锦哭着抱住经霜:“那些人要的是我对不对,阿娘我不要你为我丢命,让我去,让我用命换你们安好。”
经霜用力拉开盛叠锦,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双眼通红:“我从未打过你,也从未提过你爹娘,这一巴掌你要永远记住,你的命不仅是你自己的,还是你爹娘和我的,你给我走的远远的,藏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可……”
没等盛叠锦说完,经霜用力打晕了她。看着盛叠锦带着泪痕的小脸,一把抹掉她的眼泪转身走出石洞,小心翼翼把洞口遮挡住。
经霜摸黑走着山路,焦急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她想起了以前,她还在夫人身边的时候。
那时起义军已攻到宫门口,王上日日带领御林军在城外抵御进攻,夫人就抱着刚出世不久的小公主在毓秀殿等王上归来。
夫人成了王后有段时日了,经霜总还是不习惯唤她皇后,因着经霜是随夫人一道嫁进将军府的,夫人待她比一般丫头要亲厚得多,素来不与她计较称呼。
那天晚上,夫人让宫女太监都退下,把经霜叫到跟前,双眼含泪:“我知道这王朝已经覆灭了,可在我嫁与王上的那一日我就知道,在他的战场上胜则生,败则死,他必定是要战至最后一刻的,宫门打开那一日,就是我与他夫妻同穴的日子,眼看御林军一日日减少,我知道,这一天不远了,也许就是明日。”
夫人一把握住经霜的手:“我可以随王上同去,可公主才数月,我实在不忍心……从前与我一道进府的旧人如今只剩下你了,我希望今晚你能带着公主离开,日后,公主就托付给你了。”
此时经霜泪如雨下:“夫人,我从你五岁时就跟着你,你待我亲如姐妹,这辈子我是打定主意要服侍你的,就算……就算是黄泉,我也跟着你!”
夫人松开经霜的手,抱起熟睡中的女婴,慢慢的放到经霜手上:“你看看她,她还没看一眼这皇宫外的广阔天地,没感受过巍峨的高山与奔腾的江河,没体会过情窦初开的悸动,为人妻的幸福与为人母的温情,你忍心让她就这么跟我们走了吗?”
女婴睡得正熟,对母亲的悲痛与不舍和国破家亡的境遇毫不知情。
经霜看着一脸安详的公主和眼中写满了恳求的主人,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一字一句:“奴婢必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夫人赶忙拉起经霜:“该是我跪你才对,你们从密道出宫以后就找个偏远的山村,忘了这个王朝,也忘了我们。”夫人抬起手,捏了捏公主从襁褓里伸出来的手,又把它放进去,“我只盼望她能平安,做个普通百姓。等她知事了,你便告诉她,阿娘要她记住,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与人方便,随遇而安。”
密道直通城外,经霜不敢停留,一路向东,在奔波了二十天以后,留在了一个小山村。
半年后,她带着盛叠锦离开小山村的路上,听说天汉帝与慧贞皇后在宫门打开那一日于保和宫自缢。
经霜背着盛叠锦,感受着她幼小的身躯在自己背上一起一伏,想,她的人生,与天汉公主再无关系了。
那时盛叠锦正因为路边新奇的事物而咯咯的笑,经霜心中不禁感到悲凉,她也永远不知道她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这几年过去,经霜早已视盛叠锦为亲生女儿,但如今,她再不能照顾盛叠锦了,虽然担心盛叠锦,可经霜的步伐愈加坚定,一步一步,走向已经预知的结果,她不害怕,也不会退缩,她要为那些帮助过她们的淳朴善良的人争取哪怕一丝生机,即使她明知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