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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严郡闻言,飞快地挑了一下眉,微微眯起眼睛,威胁似地问道:
      “得寸进尺?”
      周晋低声笑着低下头,用手指拨弄着剩下的面包块,碎屑散下来,洒在牛皮纸上,有的落在了地上。他盘腿而坐,微微驼着背,一副看似悠然自得的样子,实际上精神崩得死紧,已经做好了与严郡对峙的准备。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猜的,”讲到这儿,周晋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舌头依次舔过后牙,旋即向前一倾,鼻尖几乎要蹭到严郡昂贵的西服,“你就拿着点破玩意儿来套我的独门秘技,是不是显得诚意不太够啊?”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严郡不像常人那样闪避——非但没有避开,他还推波助澜地主动朝周晋那边靠了靠,伸出手环住周晋因为营养不良而瘦骨嶙峋地肩,精准地在伤口处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在他手底下激灵了一下,显然是被疼的。
      但周晋连一丝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几乎全数隐瞒了那真真实实的痛感。
      “以小搏大,你不觉得刚开局就押太多的,有点儿蠢吗,”严郡压得极轻的声音混合着他的呼吸,在周晋耳后打转,稍有些慵懒的调子,却不知为什么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威慑力,“而且你清楚了,我的本金,凭你是探不到底的。”
      周晋死撑到现在,其实已经掂量出了轻重,在赌场地时候,他一直非常谨慎地遮盖自己的伤,即便如此,还是让这男人看出来了——不管是如何发现的,这足以说明他比自己的道痕要深。
      严郡知道周晋绝对有这点眼力见儿,所以选择点到为止,适时地给他台阶下:
      “光一两个面包,也不值得你出卖秘技,我知道。不过我能给你的,可不止这些,”说着,他从前襟口袋里抽出一张大约半指宽的字条,压在面包底下,旋即松开了少年人的肩,“识字的吧?去这个地方找我,带你干票大的,比赚点儿糊口的佣金可好得多——周,晋。”
      说完,他起身整了整衣衫,朝巷口走去。
      周晋也跟着站起来,手里拎着那把刀:
      “我的规矩,”他轻佻地说,“不跟赌场的人合作,你也可以按你的规矩,现在、在这儿,捅死我。”
      严郡回过头看着他,隐约有些惊喜:原以为连威胁带引诱,到了这个程度,这么一点儿大的小屁孩怎么都该乖乖上钩了,周晋却还保持清醒。
      不仅清醒,还胆大。
      ——这正是严郡需要的。
      “放心,我不是赌场的人,虽然我的保镖是赌场派的。”
      “那你是什么人?”周晋眉头皱起来,尽量不显得太急躁。
      严郡看得出,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来找我,我告诉你,”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开去,最后给周晋撂下两句话,“时限一周,要是没来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
      在梅菲斯特城区外沿,和公路还相隔一片被精心养护着的人工树林的地方,有一处名叫“诺托斯”的住宅区。
      也许因为它坐落在城市的南部,才会被人们以南风神命名;也许是住在这里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让人们想起那个给人间带来疾风骤雨的无妄之灾的神祗。
      只要进过诺托斯的人,无需谁赘述,就都能看出这地方的不凡。
      抛去那些设计考究的建筑样式、童话般精致完美的园林布置不说,光是能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造出这样闹中取静、开阔舒展的宅院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显示此地居住者们的身份之显赫。
      那天晚上,周晋一看那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就知道是这个住宅了。他没有动过不去的念头,因为严郡实际上根本没留给他什么选择的余地:这个看似是交易的邀请,说白了不过是强买强卖而已。
      ——不过他确实想过,就自己这幅尊容,邋里邋遢,一身下等平民才会有的腥臭味,搞不好压根儿就进不去人家住宅区的门。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周晋这辈子最痛恨被人刀架脖子上威胁,陷入被动的感觉就像是陷入沼泽,你处处被它掣肘,动弹不得,然而你摆脱不了它,就连求生和挣扎都是被它逼出来的、身不由己的本能。
      所以在去找严郡之前,周晋感到自己内心仿佛是撕裂的:一部分的他发狠地想着,干脆就抵死不就范,最多让这个灾星再找上门,直接杀了自己,这烂得发臭的一辈子也算有个干净爽快的了结;另一部分的他却惦记着严郡讲的“大生意”:如果能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就能比计划中提早很多年离开这座炼狱。
      虽然严郡的话无凭无据,周晋无法让自己相信他真的和赌场没有关联,但是万一呢——在赌桌上,赢下一个大注,玩儿的不也是这个“万一”吗?
      两相矛盾的结果是,他最终站在了通往“诺托斯”的宽阔行道边,但穿着破烂,以这种极为幼稚的方式宣告自己的抗拒。
      保安神色怪异地打量他,他挑衅地瞪回去,脸上挂着漠然的冷笑。
      “找谁?”
      “找十三号。”周晋说。
      保安不说话了,目光在周晋身上扫来扫去。
      周晋被他看得内心烦躁,啧了一声,语气尖锐地讽刺道:
      “你要么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他们要不要接待我;要么直接赶我走,这么看着我,能看出什么呢?——还是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多看几眼就会变成高定礼服?”
      那保安显然不太情愿采纳他的建议,但他眼睛很尖地看见十三号的主人就在不远处。
      来人正是严郡。走到近前以后,面无表情地冲已然装饰好礼貌笑容的保安点了点头,回身对周晋说:
      “欢迎。”
      话音未落,他已经悠闲地往宅区里走去,周晋毫不拘谨地跟在他后面,一路上连抬眼打量都懒得,就好像走在这样奢侈的地界上,跟走在他容身的荒凉凄惨的阴暗巷道里其实并没什么两样。
      十三号是个有着高而窄的门廊拱顶的四层小楼,进门装的是那种最古老的要用钥匙开关的锁。
      严郡亲自上去开门。
      整幢楼,包括院子,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居住,没有侍从,没有管家,也没有家人。
      楼里弥漫着一股缺乏人气的房屋特有的灰味儿。
      周晋跟着严郡走进二楼的小会客室,他坐下以后,严郡十分一视同仁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并一模一样地也给他倒了一杯。
      沙发以三面环绕厚重的红木大茶几。他坐在一侧的客位上,严郡坐相邻的主坐。从周晋的位置看出去,能看见葱葱郁郁爬满了窗台栏杆的藤蔓,植物被打整得很好,枝蔓粗壮,但是规规矩矩地照着主人想要的模样生长。
      严郡点燃一支长相有些奇怪的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大得有些夸张的长沙发上只坐了他一个人,他姿态舒展而懒散,端着酒的那侧手肘搭在靠背边缘,酒杯被他从杯口处用四个手指捻着,来回晃荡。
      等了有几分钟,严郡都不说话。
      周晋百无聊懒地喝了一口酒,开始望着窗外的绿植发呆。
      他的一举一动被严郡尽收眼底,但严郡不着急,像熬鹰一样熬着他。
      还不到二十分钟,周晋就坐不住了。
      严郡饶有兴味地观察到,周晋即使在失去耐性的时候,也不会像多数人那样动来动去,更没有要主动打破寂静的意图,但他会死死握住拳头,胳膊上的肌肉崩得线条分明,那双像没有生命的玻璃珠似的眼睛里,会迸出极具攻击性的光亮。
      让人想起捕食前一秒的年轻猎豹。
      “那天你看破了荷官的小伎俩,”终于,严郡开口了,“她做牌的速度很快,但你每一个动作几乎都记住了。就连洗牌机里的情况,你也能捕捉到,不简单。”
      周晋“切”了一声,向后一倒,靠在沙发背上: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找我干嘛?”
      严郡微微挑了挑唇角,继续陈述:
      “但你只看了她四局,就让那个男人全押对子,你低估了她做牌的能力。如果那天再多旁观两局,你就会知道不能那么赌。”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周晋,好像早知道这几句话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果然,周晋脸色变了变,质疑地回视严郡。然而让周晋怒火陡增的是,对话才刚刚触到关键处,让他起了好奇心,严郡却恍若未觉,令人扫兴地转开了话题:
      “那天你赢,是很幸运的。——在赌局里光靠运气的人赢不多,但是如果没有运气,一个牌桌上,五十二张*、五十四张*、甚至四百三十二张牌*,再懂看懂算的人,也未必能保证聚局局赢。”
      周晋咬牙注视着严郡,他那双上目线长而锋利的眼睛,此刻敛住了全部的张扬,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一般回望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晋厉声问道。
      “在说服你入局,”严郡转开目光,手一压一推,把酒杯扔在了桌上,随手从旁边杂物盘里抽出一张纸,细致地擦掉溅在指尖的酒,又从盘里拣出两枚银质的收藏币,摊在手掌上递给周晋,“挑一枚,我们玩儿个游戏。”

      *注:
      52张:按照□□的规则,一副牌中要摘出大王小王
      54张:正常一副牌的数目
      432张:一些纸牌赌博(□□等)最多可以使用八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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