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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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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筠夜里睡得不安稳,晨起的时候一脸疲态。
虽用脂粉堪堪遮住了些眼下的乌青,可看起来还是神色倦怠,身形飘忽。
今日圣母元君在凤麟洲中的一湾清泉旁设小宴,虽是规格不大的筵席,可因着圣母元君在清微天尊崇的身份,一大早整个凤麟洲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陆筠伸了个懒腰,穿过拥挤的人群往正厅去向圣母元君请安。
“筠儿给婶姥姥请安。”陆筠进来的时候,圣母元君已洗漱完毕,正坐在软垫上吃茶。
“快来坐,用过早膳没有?”圣母元君玄媪冲着陆筠招了招手,又吩咐近旁的侍婢布膳。
“还未用膳。一早起来就想着来给您请安了,在您这蹭一顿早膳不妨事吧?”陆筠坐在玄媪身侧,同她撒着娇。
“说什么呢。你来陪我用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吩咐下头做了你爱吃的绿豆冰糕,一会蒸好了你尝一尝。”玄媪抚着陆筠的头发,眉目间皆是慈爱。
“好。”
“你昨夜里没休息好吗?”玄媪目光敏锐,看着陆筠眼角厚重的脂粉,担忧的问道。
“想是昨个大宴酒吃得多了,又吹了夜风,头疼得厉害,便未能睡好。婶姥姥莫要担心,我年轻,一觉睡不好不妨事。”陆筠随意夹了块糯米糕,漫不经心的回答。
玄媪皱起了眉头,语气嗔怪:“陆竽也是,你才多大,就不能替你挡着点,今天宴上,你不必再陪饮,那些送来的酒,就让陆竽一个人吃进肚里去。”
二人用过早膳,圣母元君由陆筠陪着前往设宴处。
今日来赴宴的人颇多,连库里经年不用的桌椅板凳都被搬出来凑数。
且不说蓬莱三仙、神霄诸神皆列席,就连久不出山的九天真仙竟也来讨一杯酒吃。陆筠同三兄长坐在上座的圣母元君身侧,上座有三个位子,一为圣母元君,一为九天真仙,还有一个位子,直至宴饮结束也空闲着。
陆筠得了玄媪的庇护,拿着半盏茶含糊过了整场筵席。看着身侧陆竽泛红的脸颊,陆筠不禁轻笑。酒至酣处,陆竽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帮你挡酒可以,但是你应该没有忘记今天的要事吧?”
陆筠拿着茶盏的手抖了抖,顿了一下,答道:“知道了。”
她的头又疼了起来。是了,今天所谓的要事,就是同首阳山的崇明神君相亲。
首阳山绵延三百六十七里,是人族和神族的交界之处,山中志怪之物居多,又多鸟兽飞虫,奇珍异宝,其幽深峡谷处更是有一条直通清微天的隐秘之路。
多年前,人族的赏金猎人不惜性命,时常越界来此偷猎神兽或采撷仙草,起初太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言语上提点了人族帝王,可后来,贪婪的猎人不知满足,妄想一步登天,成为神族,他们不断来首阳山寻找神族通路,遇上灵兽挡道便残忍猎杀,架火烹食,天帝知晓此事之后震怒,不仅惩罚了猎人让其永堕轮回,更设了山神之位来镇守结界,崇明神君玄庭申便是此代山神。
玄庭申的原身乃是一条青龙,九万年前他自首阳山中修炼飞升,天帝许其山神之位,是看中他的恭谨贤明和温良守礼,自然,还有现出原身时能呼风唤雨,威慑四方。
陆竽同远处的崇明神君寒暄了片刻,便冲着陆筠使眼色。
陆筠向前挪了几步,行了礼道:“在下竹山陆筠,见过崇明神君。”
玄庭申虽是青龙,人形时却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形象,他一袭青衫,用玉冠束发,髻上缠了白色的发带,清朗挺拔。
“见过尧光真仙。”
陆竽瞥了一眼陆筠,干咳了两声:“圣母元君那儿还要我打点善后,你们两个先聊,我先行一步。”陆竽趁机溜之大吉,只剩下陆筠和玄庭申两人干坐在凤麟洲的□□中,大眼瞪小眼。
“尧光真仙的风采,在下早有耳闻。”
“崇明神君的功绩,陆筠也略知一二。”
尴尬,着实尴尬,二人客套话讲毕,便是一阵沉默。陆筠揪着裙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同玄庭申不失礼貌地挑明自己不愿同他相亲的意思。
半晌,玄庭申突然开了口:“今日,庭申来此,是有一事要同尧光真仙说明。”
陆筠抬起头,答道:“巧了,我也有事要同崇明神君讲。”
崇明神君怔愣了片刻,他咽了口唾沫,说道:“既如此,请真仙先讲。”
陆筠见玄庭申谦让,便在心里组织了一番:“今日这相亲,本是…圣母元君同长右金仙定下的,虽是长辈之命难违,但…陆筠年幼,见识浅薄,恐入不了神君的眼,陆筠还想再多多修炼几年,所以,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玄庭申的眼睛里有光,那是如释重负之后的欣喜。
“宗主此言差矣,其实…庭申不过小小山神,如何高攀宗主?”玄庭申似有难言之隐,语气吞吞吐吐。
聪慧机敏如陆筠,她打量了他一番,心下已是明了,随即开口道:“神君…怕是有心上人了吧?”
“宗主怎得知晓?”玄庭申正思量着如何与陆筠分说,没成想陆筠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觉惊讶非常。
“你腰间的珊瑚串,像是女儿家做出来的东西。”
“真是…真是让宗主见笑了。”玄庭申张了张嘴,抚摸着腰间的珊瑚串,似有一瞬的出神。
陆筠轻笑出声,说道:“若神君不嫌弃,陆筠愿做倾听之人。”
想来二人的感情极深,但是又被某些身外之事绊住了,才使得玄庭申进退两难。那珊瑚串的编织手艺极佳,这样繁复的花纹,陆筠几千年都没有见过了,细想起来,身边有这等手艺的人还是虞九烟呢。九烟,呵,世间的男儿若得了九烟做妻子,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崇明神君叹了口气,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她本是山中的一株仙草,那日我正逢休沐,便化作龙身于山间游荡,却不曾想有一伙赏金猎人正在采摘草药奇花,我用真身吓退了他们,可那时她的根茎已被撕扯的稀烂,是我寻了山间的清泉日日浇灌,又取沃土滋养,才得以保住她。后来…”玄庭申望着院中茂密的扶桑树,言语间尽是温柔,“她修成人身,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每日晨起为我准备膳食,闲暇时又同我聊天解闷,宗主知道的…首阳山的日子枯燥乏味,万年如常。她就像是我漫长寿元中的变数,让我重新变得鲜活起来。这样的感觉…宗主可曾体会过?”
当然。陆筠暮地就想到了从前,想起那时的自己,也如玄庭申口中的她一般,鲜活明艳。那时的自己,会为了譫玚刻苦的学下棋,即便自己在棋艺上真的没什么天分;也会摸索着如何给他煲汤,哪怕自己手上烫了好几个泡心里也开心得紧;也曾与他斗嘴解闷,二人更是因为某日玉麒麟的吃食而嚷得不可开交。可如今,不过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罢了。
“既如此,神君这次为何不将她带上清微天向天帝讨个恩典,与她成婚?”
“她不过一株仙草,身份卑微,上不得清微天,天帝又素来看重身份名望,庭申不好拂了圣母元君与长右金仙的面子,才打算来此同宗主讲明。至于往后…庭申只企盼天帝能看在我守山多年的份上,允我二人在一起。哪怕被撤职,被贬斥,庭申…亦毫无怨言。”
陆筠的眼角有些湿润,良久,她才声音嘶哑地道:“神君不必过多忧心,她既是仙草化世,百草仙翁那里正缺一个捣药的仙君,不知神君可愿意让她去十里画楼担个闲职,这样一来,天帝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过多的阻挠你们。”
玄庭申有些激动,他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如今听闻陆筠愿意助他在天帝处求恩典,心里着实感激。
“宗主的恩德,玄庭申必结草衔环,以一生报答。”他起身向陆筠行了重礼,陆筠望着他弓着的身子,心中五味杂陈。
陆筠仿佛透过崇明神君玄庭申,看到了自己昔年的影子。是勇敢,是不惧世俗,可以为爱牺牲一切的样子。
玄庭申走了,徒留陆筠一人站在亭下吹风。自打自己的身子大好,陆筠便时常这样一动不动的立着。也只有这样,自己纷乱焦躁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不就是夜里泛舟不小心撞见了他,又不小心失足落水闹了笑话吗?你不该再想着他,也不该再与他有过多的纠缠牵绊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削瘦单薄的身子,苍白的面孔,甚至于眉间触目惊心的疤都不该让你心存不忍。即便是他在大荒落中救了你又如何,救与不救,你与他都会走到如今这般,你到底在期待着些什么呢?陆筠,你到底还在妄想些什么呢?
中庭回廊处,陆竽静默地立着,他眼里波涛翻涌,有着太多不能明说的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