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承平》姜雪亭

20、晚宴

　　各位王叔和王妃陆陆续续到了，承徽往内殿走去，回过头，看到项泽廷低声和摄影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略一迟疑，就听到有人喊她：“姐姐，这里。”她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原来是她的堂妹项承婉，正跪在几案前朝她招手。

　　项承婉排行十四，是巽王的小女儿，和承徽一样，是皇孙一辈唯二的女孩子。巽王妃三十六岁才生下这个女儿，自然是万千宠爱，如珠如玉地护着。皇家女孩子太少，每一个都很金贵，皇帝皇后也甚是喜欢这个小孙女，八岁时候就封她为广陵郡主，食邑八百户。

　　项承婉向来是和她坐在一起的。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轻声道：“婉儿等一下。”说完便往里走去，诸王均携正妻同坐一席，依次排序，已有几位王叔到了。

　　承徽一一请安问好，被王妃们拉着说了不少话，又收了不少翡翠镯子、玛瑙手串，这才抽出身走到了敬王妃跟前。敬王妃孀居后甚少进宫，每年只有除夕家宴、万寿节及千秋节才会露面，陛下及皇后赐她独坐一席。

　　承徽在她身侧跪坐，轻声问好：“婶娘近来可好？”

　　十几年过去，敬王妃依旧是是名动长安的美人，岁月无损她娇艳的面容，即使一身素裳，也显得格外温婉美貌，她只簪了两支攒花珍珠簪，每一颗都光可鉴人，精妙无比。

　　敬王妃笑着拉住承徽的手，感叹道：“徽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又抬手摘下发髻上的珠钗，塞到她手里：“婶娘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这支钗不错，是瀛台的天女珠，你戴一定好看。”

　　承徽接过簪子，正想致谢，就听到边上一声嗤笑，“瀛台的天女珠早就开始养殖了，一年能产几千颗，三嫂这礼也送得太随意了。”那声音娇滴滴的，颇为动听，但说出的话却令人十分不快。

　　敬王妃握着承徽的手，笑着侧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平和温婉：“弟妹果然见多识广。”

　　承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面前一男一女相携而立，男子面容俊逸，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峨冠博带，器宇轩昂，手上一柄折扇，气度从容若和风细雨，想来日子过得十分顺遂。他身边的女子一身金丝华裳，珠彩旖旎，云鬓高耸，华胜耀目，瓜子脸上描着淡淡的眉，朱唇鲜艳，明眸皓齿，光彩异常。看起来极为登对，称得上是一双璧人。

　　承徽并未起身，只是侧过身低了低头，喊道：“父亲，王妃。”

　　这便是她的父亲，肃王殿下，以及她的继母，林家三小姐，如今的肃王妃。

　　肃王面无表情应了一声，又向敬王妃打招呼，一番寒暄后，才听得肃王妃轻笑：“小半年不见，公主是越来越漂亮了。”

　　寒冬腊月，虽然内室升起了地暖，也没几个人像她一样持着柄团扇轻摇。

　　承徽向来是不给她脸面的，只跟肃王道：“父亲，我回座了。”

　　肃王知道妻子和女儿的关系极为紧张，也不多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回到座位上，承婉已经给她倒了杯热水，小声地问：“姐姐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不想多言。

　　因为七哥项泽坤重伤未愈，孙儿辈的座次都重新调整了，项泽瑜本该与项泽坤一席，今晚却和十弟项泽崇同坐一桌。

　　项泽崇还甚是歉疚地过来道了声歉：“忝居上位了，姐姐，对不住。”

　　那认真严肃的样子，看得承徽只想笑，刚刚的不快也驱散了许多。

　　快开席的时候，项泽廷和项泽昭从外面走进来，承徽拍了拍左侧的空位，“哥哥快坐下。”

　　项泽廷在室外待了许久，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周身都冒着寒气，他抬手倒了一小杯酒，侧过头看她，轻声道：“见到你父王了？”

　　承徽点点头，抬眼看到项泽瑜正拿着手机自拍，不由得好笑，“你看项泽瑜，真是太自恋了。”想了想，又小声问：“座次重新安排了，陛下和娘娘应该已经知道七哥的事了吧？”

　　项泽廷安抚她，“我会处理好的，放心。”

　　正说话间，殿内十二鸣钟声便响了起来，众人停止交谈，皆从座位上起立，山呼万岁，叩首拜下。

　　皇帝及皇后缓步而入，在内殿正前方落座，皇帝兴致很好，笑着示下：“都起来吧。”

　　众人谢了恩，这才陆陆续续坐下。

　　皇帝慢慢巡视了一圈，儿子儿媳，孙儿孙女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三十多人，又是四世同堂，一派兴盛之像，便笑着说：“今年好像只差小七没有回来。”

　　皇后也问了一句：“可有人照顾他？”

　　巽王妃起身回答：“回母后的话，儿臣前两天刚从金雀国回来，泽坤已经清醒了，还让儿臣代他向陛下和娘娘拜年呢。”

　　皇帝点点头：“先在金雀国留几日吧，等身体好些，尽早把他接回来。”

　　巽王妃躬身称是。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宴吧。”皇后轻声提醒道。

　　皇帝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宫人，早有礼官准备唱和：“开宴——”

　　宫人端着摆盘精美的餐前甜点鱼贯而入，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呈到承徽面前的是各种口味的慕斯蛋糕，她素来喜欢草莓，但是前几年宫宴出过几次中毒事故，让她不得不小心，也就随手挑了一个香梨味的。

　　项承婉选了一个西柚味的，也不是她素日的喜好。

　　承徽并未开口，内心却是一派清明。这个妹妹不过十二岁，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被皇后宠得什么都不懂呢，她却已经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规避风险，想来巽王妃定然在家中耳提面命，告诫多次了。

　　手持银匙挖了一勺，味道倒是不错，奶香馥郁，柔嫩细滑。

　　项泽廷转过头看她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眼神一动不动，似乎在想心事，就提醒她：“少吃一点。”他在这样的场合素来是小心的，进食极少，能不吃则不吃，但完全不吃又太招人眼，既要浅尝即止杜绝危险，又要显得美酒佳肴十分尽兴，所以拿捏分寸很要紧。

　　承徽明白他的意思，吃了两口就不再碰，专心看起了殿内的歌舞。

　　除夕晚宴一般是长安最为出名的歌舞剧院碧园献艺的，今年也不例外。碧园的舞者排了几支热闹又精妙的歌舞，算是庆贺新年。如今伶人的地位提高了不少，碧园的许多大家都公开收徒，或成为世家女眷的客座西席，传授歌舞技艺，修炼身形。

　　承徽年幼时也学过一段时间的舞蹈，奈何拉筋压腿委实太过辛苦，她又是个懒散的人，很快就放弃了。皇后怜她性情天然，也就随她去了。但考虑到她毕竟是个公主，就算将来下降到某个权贵朝臣家，不做冢妇主持中馈，也总要有一门手艺傍身，技压众人才行。便为她请了当世书法大家汪伯焘来教写字，可惜汪大师教了她六年就故去了，还好她于书法一门颇有天赋，宫中又多珍藏名家大作，这才小有成就。

　　前两年晚宴她还现场表演过书法，得到了陛下和巽王的一致称赞。巽王项显伦是汪伯焘的亲传弟子，如今最声名赫赫的大书法家，算起来还是她半个师兄。

　　今年领舞的是碧园的首席舞蹈家沈昔时，几个翻身跳跃滞空惊人，除了技惊四座的高超表演外，她的美貌也如舞姿一样动人心魄，宫绦轻摆，云袖辉煌，在座都是各世家宴会的座上宾，见惯了大大小小的演出，也都觉得精彩，取出手机留影。就连项泽廷这样从不拍照的人，居然也拿起手机对着场内场外拍了一圈。

　　承徽托腮看他，好奇地问：“哥哥喜欢这样的美人？”

　　项泽廷侧着身摄影，没有搭理她，她存心作怪，凑上前对着镜头招招手，“Hi，拍到我了吗？”

　　“没有。”他很快收起手机，神色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沈首席献舞完毕，领了陛下的赏赐。承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美人人，眼见她飞快瞟了一眼大殿右侧，才和众人一道退出去。

　　承徽顺势望去，对上了长安冠冕那张脸，恍然大悟。

　　项泽瑜的风流债啊，是数也数不完。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大家都排着队向帝后敬酒，嘴里说着吉祥话，皇后身边的徐长秋挨个发红封，就连成婚多年的项泽勤和项泽愍夫妇都收到了。排到项泽昭的时候，皇后问起了和南林侯家的婚事，巽王妃在一旁解释道：“等魏小姐出服，又要两年，先前和魏夫人商议了一下，想着要么算了。”

　　皇后并未看身旁的儿媳，淡淡地说：“你们看着办吧。”

　　巽王妃面露喜色，连忙拉着儿子谢恩。项泽昭站在她身边，木头人似地低着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

　　轮到项泽廷的时候，皇后同样关心婚事，问他母亲有没有帮他相人，自己在长安有没有中意的姑娘。项泽廷一一回答了，一板一眼，端方自持，像极了已故的敬王，皇后很是满意，特意多说了几句：“好孩子，你喜欢哪家姑娘，尽管挑就是了。”

　　祁王妃也在边上打趣道：“娘娘这是要为六郎做主呢。”

　　项泽廷微笑以对，很好地扮演了一个略显赧然的未婚青年。

　　然后就轮到了项泽瑜，他敬完酒，笑嘻嘻地说：“祖母怎么不问我的婚事？”

　　皇后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你这皮猴儿，才多大，能不能收收心读书，再三天两头往外跑，就滚到外面去住，免得带坏了你妹妹。”这话听着虽凶，但语气里的宠溺之意是掩不住的，皇后最偏爱这个孙儿，每天都要见上一面，怎么真舍得让他搬到宫外。

　　祁王妃是个聪明人，连忙恭谦地说：“天底下也只有母后的话他才会听一听，要是搬出宫住，儿臣实在是管不住他。”

　　皇后很满意，亲手递了红封给项泽瑜，“拿去，少让你父母担心，当哥哥的人，要好好给妹妹做个表率。”

　　承徽凑在皇后身边撒娇，噘着嘴道：“祖母您放心，我不一样，我这么听话，又这么乖。”

　　皇后笑着跟四周说：“你们瞧瞧，哪有人说自己乖的。”又转过头摸了摸她的脸：“都这么大了，不知羞。”

　　“在祖母面前徽儿永远都是小孩子。”承徽半蹲在皇后边上，歪着头笑盈盈地说。

　　诸位王妃均是很配合地笑了，纷纷夸奖公主真是有孝心，皇后听得高兴，也不再拘着她，拍拍她的头：“乖乖，出去放烟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