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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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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夕宿打开药盒,小心翼翼的捧出青瓷碗,那碗只拳头一般大小,但药汤却只堪堪装了碗的一半,味道十分苦涩,他眉头微微皱起,却一滴不漏把它喝完了。
搁下空碗,孟夕宿不好意思的对着身前的人笑了笑:“今天又麻烦蓝师兄了。”
蓝衾看也不看孟夕宿一眼,见他事毕,目不斜视从舍身崖离开。
自前几日云亭走了之后,送药的人便换成了陵光圣峰的弟子蓝衾,与活泼话痨的云亭不同,蓝衾面冷话少,除了公事公办之外,从不与孟夕宿交谈,连眼神也吝于奉给,与云亭比起来,蓝衾更加难以接近和相处。
但孟夕宿却觉得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最深和最近的记忆还停留一年前太一明宗的收徒大典。
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如此恢弘壮阔的建筑,数以千计的同龄少年皆匍匐在沧浪台上,神色恭敬的等待太一明宗各峰峰主挑选,那些恍若神仙中人的武林圣者高高端坐于百尺高的灵台之上,漫天绚烂的红霞犹如一袭华美无比的轻纱披在那群人身上,使人生出无边的敬畏和仰慕之情。
而他只是匍匐在地上的千千万万的蝼蚁中的一个,并不敢抬头直视其光芒,当有人念到他的名字,宣布说他已被陵光圣座收为徒弟时,他内心的狂喜,羞愧,不可置信等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时带给他心灵上的震动,到如今回忆起来,胸中仍狂跳不由自己。
想到此处,他捂住胸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谁知一觉醒来,不仅所有人都告诉自己,时光已过了一年,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自己不仅没有抓紧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成为众人敬仰的存在,还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要在这寸草不生,严寒无比的舍身崖待上整整五年的时光。
即便是被神医韩缓诊断出得了离魂之症,也无法离开这里,一直要呆到最后一个时辰,最后一刻。
他对陵光圣座傅青选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人高高玉座上漫不经心的一瞥,但由此可知,他的师尊,的确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啊。
孟夕宿抓紧了衣袖,把头深深埋在膝弯之间。
五年,正是修炼至高武学的黄金时间,而自己,却注定要待在这个地方,白白荒废时光。
想到此处,他心中郁结无比,就在此刻,山下突然接连响起绵延不断的钟声,恢弘古朴,闻之令人心神开阔,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起身往舍身崖洞外走去。
前来送药的蓝衾早已失去了踪迹,下山去了,崖洞外是一大片空地,正西方伫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斗大的几个字:舍身崖,字迹铁画银钩,刚劲无比。
传说太一明宗开山祖师百里葳蕤在此处悟道,破碎虚空而去,走之前他以剑气为笔,留下了这几个大字,石碑右下角还用小篆刻着箴言,传言也是那位祖师所作,但孟夕宿素来不通文墨,因此除了那三个字以外,其余文字,皆是一窍不通。
钟声还在响彻天地,孟夕宿极目远眺,却只能望见漫天云彩遮天蔽日,他舒了一口心中郁气,静静的挨着石碑坐下,心中纠结着无数的念头。
从那天云亭只言片语的谈论中,自己好像是因为得罪了一位来头非常大的师兄,所以才被师尊关进了舍身崖,而从云亭和蓝衾等人的态度中,可以看出这位师兄颇受人尊敬,在太一明宗内的地位不凡,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如果自己找到那位师兄,向他道歉,是否可以求他让师尊收回成命呢?
可如何才能见到那位师兄?孟夕宿向四周望去,舍身崖有百丈之高,峭壁陡立,凭自己的能力是绝无可能下山去的,他看向唯一一条通往山下的途经,只能望见一小截道路,其余部分都隐藏在云雾之中,完全看不清楚,他叹了口气,神思不属地站起身来,正欲往小路上走几步,两道人影却从烟雾中闪现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蓝衾。
他手上还提着下山之时带走的东西,由时间推断,他应该还未走到山下便折返了回来,望见孟夕宿站在外面,他眉头一皱,而在他身后,却是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只见她青丝结成一束,漫漫垂撒在腰间,纤细的腰肢上系着巴掌宽的银色丝帛,更显得体态优美,娉婷袅娜。
少女纤白细腻的手指绕着胸前一缕发丝,神态天真可爱,宜喜宜嗔,正与蓝衾说着什么,她见了孟夕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蹦蹦跳跳的来到孟夕宿身边,未语先笑。
孟夕宿第一次与如此美丽的少女接触,不由得有些拘束,他微微低下了头,不知她要作何动作,半晌,蓝衾也来到孟夕宿身旁,少女歪头看向蓝衾,无辜问道:“蓝师兄,这就是那个暗算龙师哥的卑鄙小人么?”
孟夕宿脸上刹那间刺上一阵血红,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幸好那少女也不是向他发问,蓝衾眉头微皱,道:“温迟迟,你是个女孩子,说话别那么粗鲁。”却没有否认那少女语中包含的意思。
名叫温迟迟的美丽少女撅了撅嘴,不满道:“我哪粗鲁了,龙师兄就从未这样讲过,哼,你们陵光峰,除了龙师哥以外,人人都和那个......”她眼珠一转,还是不敢说出傅青选的称号,续道:“那谁......一模一样,不过嘛,”她目光移向孟夕宿,“这个人倒是和你们一点也不像,柔柔弱弱的,这身板好像还没我结实呢,谁能想到居然有这种贼心贼胆,喂,蓝衾,你说,你们招人这一点是不是略逊于我们执明峰呢?”
原来这女子是执明峰的弟子,性子和云亭一样跳脱,孟夕宿见她说话虽直来直去,态度却不算凌厉,不像傅青选在时,层层压力让他无法说话,于是有些拘谨道:“这位师妹,在我记忆里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师妹不要...出口伤人了。”
“妹前妹后三分险,别叫得这样亲昵,跟你没什么关系。”谁知他话音刚落,温迟迟却一点不客气的反驳回来,“知道你失忆了,但你做过的事不管失忆与否你都无法否认,大比那天那么多人可全都看见了,说来你还有些羞耻之心嘛,事情败露后还知道跳崖自杀,若不是龙师哥了既往不咎,救你上来......啧啧,你说,做人这么差劲,你真的每天都心平气和吗?”
这几日孟夕宿的确因为种种事情心神不宁,被温迟迟一通责问,脸上涌现出难堪的神情,但他并非善辩之人,知道自己若再回嘴还不知道这少女后面还有多少话等着接,于是手在长袖下攥紧又放松,平静问道:“两位这次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明明很气愤却还要装模作样的装没听到,你的确不是什么坦率的好人嘛。”温迟迟身子微屈,一副想要看清孟夕宿脸上表情的样子,蓝衾此刻却开口说话了:“迟迟,你似乎忘了上来是要干什么了。”
温迟迟一拍脑门,嗔道:“哎呀,你不早点提醒我。”她白了蓝衾一眼,那神色既娇嗔又清魅:“你这人,老爱在一旁看戏,什么癖好!”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造型精巧的小盒,递到孟夕宿手中,撇嘴道:“要不是龙师哥交代我,我才不跑这一趟呢!接着。”
孟夕宿仿若未听见一般,并不伸手去拿,只是抬眼看着蓝衾和温迟迟,道:“请问师尊是否又有事情交代?”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提陵光圣座干什么!”温迟迟见他不理自己,伸手便要推他,蓝衾却拦住温迟迟,道:“师妹,小心,孟师弟可手无缚鸡之力。”
“哼,你又提醒了我,云亭就是因为这家伙,被爹......被师父罚去眇目堂抄书,好几天都不陪我玩。”温迟迟嘴上虽抱怨,但却收回了手,还嫌弃似的抖了抖袖子,孟夕宿再按捺不住,转身向崖洞内走去:“看来师尊并无其他旨意,夕宿有罪之人,再与二位交谈下去,连累了你们,就太过错了,二位请下山吧。”
“孟夕宿,你虽武功全废,记忆全失,却还是我们太一明宗的弟子,”蓝衾一字一句道:“我问你,太一明宗可有对师兄甩袖就走的规矩?”他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的释放武力压持,孟夕宿只觉得周身沉重,脚步凝滞,忙扶住石碑站稳,他的手指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白,胸口中犹如溺水般沉闷窒息,他抬眼望向蓝衾,眼中是深深的不甘心和愤恨。
这两个人,今天就是专门来侮辱自己的吗?
看见他眼中的神情,蓝衾这才冷哼出声,这几日给孟夕宿送药,对方不知是真失忆了还是又在刻意伪装,作出一副低眉顺眼,予取予求的模样,看得让人真心刺眼。他是陵光峰的人,对于孟夕宿之前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人,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柔弱不堪的样子,如今果然是忍不下去了。
他不像云亭,云亭虽对孟夕宿有所耳闻,但与他并无私怨,他的轻视厌恶只是流于表面,而自己,却是当日孟夕宿陷害龙师兄的其中一颗棋子,多讽刺啊,平时手足情深的师弟,到头来却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怎能不叫人心中怨恨!
想到此处,仿佛有无数人悄声在他耳边引诱劝说,他顿时道心不稳,把手伸向身后,去握腰间的利刃,温迟迟察觉到气氛不对,又见蓝衾神色莫名,也慌了神,忙嚷道:“好了好了,我看孟小人这会还挺听话的,蓝师兄,你就别......”她惊呼一声,见蓝衾已握紧了随身兵器,情急之下,忙打开小盒,送到蓝衾面前,道:“蓝师兄,你看,这就是龙师哥下山从鸾影赤乌身上提取的灵液,据说有医治百病,稳定武修心境的功能......蓝师兄,你别冲动!”娇喝之下,蓝衾心头如同重击,一股异香幽幽而至,他登时灵台澄澈,纷纭杂念洗荡一空,回过神来时,见孟夕宿已顶不住压力,单膝跪倒在地,而温迟迟则是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
万念归一,抱守本心。蓝衾心中默念清心咒,这一次心境激荡,又要让他苦修许多时日,思及此处,他不想再继续和始作俑者待在一起,不发一言,转身便走,温迟迟叫了几声,见他无意回转,跺了跺脚,不再理会地上的孟夕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