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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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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问天界上千年盛久不衰的热闹场地,大抵还是月下仙人的仙府了,六界里各式各样的戏幕,不管你是爱家国情仇的、还是偏好小情小爱的、亦或是痴迷于荒诞志异的,在月下仙人仙府的水幕广场处都有放映。
越来越多的仙娥仙侍一当完自己的本职就一溜烟往月下仙人的仙府跑,生怕错过了自己喜欢的戏。太巳仙人曾对此风气十分不满,批评道:“如今的小辈皆耽于玩乐、不思修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对此,月下仙人只是笑眯眯回道:“仙各有志啊太巳,若是所有仙都去废寝忘食勤加修炼了,我月下仙人不就闲狐狸一个了?”
太巳仙人瞪大眼想要骂人,但碍于对方是天帝陛下的亲叔父,终究还是气得甩甩袖子,从鼻子里重哼一声。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唱腔咿咿呀呀响起,显是新的一幕又开场。
一名梳着羊角双髻的仙侍匆匆赶到,刚在好友为自己占的好位置坐下,便等不及地问好友道:“这戏演到哪一幕了?我来得晚了,可有错过什么精彩剧情?”
他好友抓着一把瓜子正磕着,眼不离正在放映的水幕,嘴里忙乱着回道:“没有没有,你来得正好,才开场呢。”
“那便好,诶!瓜子给我抓一把……”
今日这出戏着实精彩热闹,生唱旦舞,或许是因为讲述人界皇室故事的缘故,戏台背景和戏子的装扮都无一不精致奢侈,珠钗云鬓衣香酒暖,把些小仙娥看得目不暇接,惊叹于人间的富丽繁荣。
“花繁,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戏到高处,坐在观众席最中间的月下仙人也不由眯着眼摇头跟着哼唱,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一旁有机灵的小仙侍急忙侧身问道:“丹朱仙人,怎么了?可有不妥?”
月下仙人少年的面孔浮现出违和的老成,道:“常言道,盛极必衰,这戏此时如此和美热闹,接下来必有悲惨转折,本仙年纪大了,看不得哭虐情节,唉。”说完便捂着眼偏往一旁。
“说来,玉儿近来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本仙记得你是凌霄殿当值的,可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月下仙人突然想起,问向一旁的仙侍。
那仙侍脸色苦了下来:“您也太看得起我了,陛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从来不与人多交心,最近半年来更是冷峻如冰,往日还有个邝露仙子能跟随左右,如今连邝露仙子都受了冷落,更遑论我们了,如何能知道原因?”
月下仙人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分析道:“据本仙多年的眼光,玉儿大概是为情所伤。”这话若是往常说出来,拼着得罪月下仙人的风险,仙侍们的白眼也要翻上一翻,可今日不同,这话说出来,周围一小圈本来专心看戏的仙娥仙侍们顿时齐齐转过脸来看着月下仙人,面色复杂。
月下仙人啧了一声,“难不成……还真有此事?”随即来了精神地坐直了身体。
一位仙娥露出八卦神情道:“听说之前璇玑宫陛下的寝殿内就藏着陛下的心上人,只是对方不愿,陛下求而不得,不得已将人强留在殿内六千年呢!所以陛下的寝殿才这么多年不让人进去。”
此言一出,众仙侍轻呼一片。
“什么人会拒绝陛下啊天哪!”
“真想看看陛下求而不得的人是怎样的绝色啊!”
“啊啊啊这情节好刺激……”
另一个仙娥皱着眉怀疑道:“不对啊,陛下的魇兽说陛下的寝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好看神仙的画像啊……”
周遭顿时投来质疑的眼神。
那仙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说:“我成仙之前是头梅花鹿,所以懂得鹿语。”
众仙娥恍然大悟。
一旁一位还未卸甲的小将听了片刻,终于迟疑着开口道:“虽说背后非议陛下不好,但……陛下性情大变,似乎是从半年前蓬莱大劫那天开始的……”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月下仙人的神色。
月下仙人一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盯着那小将的脸催促道:“知道什么说什么吧,本仙做主不会治你的罪!”
小将终于放心,讲道:“那日蓬莱被鬼气包围,本来陛下都让我们开弑神绞杀大阵了,结果中途陛下突然只身冲进了蓬莱,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蓬莱鬼气尽散,因为担心陛下安危,太巳仙人带着我们一齐往蓬莱赶,我当时正是冲在最前面,因此,才看到了特别特别震惊的场面!!”
“什么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凑了过来,等待下文。
“我看到——陛下坐在地上,怀抱虚张着,好像抱着个什么人,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正在……哭!”那小将说完,自己就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犹自不敢相信。
“天啊!”随着一声轻声的倒吸气,围着一圈听八卦的仙娥们一个个表情石化。
“骗、骗人的吧……还是……看错了?”
“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小将苦笑着摊手,“乍一看见这样的陛下,我和我旁边的兄弟都吓呆在那儿了,但马上,太巳仙人和邝露仙子就勒令我们立刻掉头回转,不得接近蓬莱一步……唉,虽是短暂一瞥,但陛下当时……真的哭的很伤心……”
众仙侍正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突然也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传来,循声望去,见那水幕里上演的戏里正发生着生离死别,世事无常,妃子红颜薄命魂归离恨,独留活下来的帝王悲痛欲绝。
“这里有座佛堂在此。且住,待我礼拜佛爷。佛爷,佛爷!念杨玉环啊……”*
人界
正是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带起些许刺人的寒风,刮得人忍不住裹紧袖袍,行人无不步履匆匆。
润玉一袭洁白的袍服,他像在人间行走,一步一换间如同一个普通凡人般,但他又好似不在人间,他不撑伞,密密的秋雨落下,却沾湿不了他的袍角,人们与他擦身而过,无一人能见他,他的面容绝世俊逸,仿佛上天精心雕琢而出的一块寒玉,又被落下皑皑一层白雪。
不似此间人。
身为神邸,虚长七千多岁月,润玉自认也算见过了沧海桑田的变化,看过荒芜到繁华的转变,看过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但身在人间行走时,又总有一番别样的意境。
润玉总是忘了自己要去哪里,信步游之,他走过了覆灭数千年的楼兰旧址,那里如今黄沙漫天,无论多璀璨过的文明都被深深掩埋;他走过人界过去的帝京,那里随着战火侵蚀如今已经残破不堪,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不复当年初见那人时的繁荣;他到过曾被鬼气环绕命悬一线的蓬莱,这里生机勃勃钟灵毓秀。
润玉总感觉他还在这人间,不管是在沙漠中龋龋独行时,还是在如镜澄澈的湖面泛舟时,他的幻影就好似坐在不远的地方,一身蓝白的广袖长袍,眉眼如画,或坐或行,生动的一双明亮眼眸时而含笑望着,时而哀伤地垂着,像是在一声一声呼唤着润玉的名字。
润玉仰头阖上眼,放纵自己沉浸在幻觉中,回应着。
“阿景”
“我在”
有什么温热的水滴顺着脸侧滑落,砸在地上,很快混杂在了雨水中。
雨下的大了起来,人们纷纷往一个方向而去,准备找个有屋顶的地方避雨,润玉恍惚着随着人群走,一抬头竟发现又是个熟悉的地方。
此处是一座山顶,旧日的金瓦红墙早已在百年的风吹日晒中逐渐暗沉,不见昔日香火鼎盛,山门洞开,为前来避雨的旅人广开方便之门,门上一块竖匾,依稀还可见得“怀瑜寺”三个大字。
润玉站在怀瑜寺大殿台阶下渐渐放松了身上的神力,他感到了冰冷的雨滴砸在身上,浸入衣袍,寒冷刺骨。
无数人撑着伞往上走,不知何时,有一把格外纤细的油纸伞划开一片水帘,与所有人逆向交错,撑伞人自高处的大殿上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向着人间走去。
润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眼前被雨冲刷朦胧一片,他好像又出现幻觉了,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执一把素伞向他走来,伞面微抬,露出一张比往日幻觉更加生动的面容来。
眼前人如旧日一般的容颜,仿佛时光曾停滞在此不愿离去,眉若远黛眼含秋水,望向人时,好像天下的星子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润玉。”
熟悉到在幻觉中听过无数次的呼唤,如今响在耳畔,依然动人心扉。
润玉动了动嘴唇,不知怎的,竟没能出声,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衬着他泛红的眼尾,显得有些狼狈。
下一瞬,那把润玉本以为又是一场幻觉中的伞撑在了头顶,雨水落在身上的感觉随之消失,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润玉脸庞,是真实的触感,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雨痕。
撑伞的人再走进一步,与浑身湿透的润玉贴身靠着,叹息道。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天界,月下仙人府内
水幕里的戏演罢最后一场,终于落幕。
痴痴追忆着爱人的帝王终于感动了神仙,来到了仙界,找到了曾与他立誓相爱一生永不分离的妃子,两人仙界重逢,从此真正长相厮守、永世永生。
“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