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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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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居然是往日仙气缥缈香风阵阵的蓬莱仙岛。
不祥的乌黑雾气腾腾环绕着这座岛,腥臭的鬼气冲天而起缭绕半空数万米,周围百里之内,无飞鸟行过、无水族靠近。
润玉一身帝龙战铠站在不远处的云头,眉头紧紧皱起,一边看着不断翻涌升腾的灼灼鬼气,一边焦急地以手捏诀试图在里面查探那人的气息。
太巳仙人在天帝身后等待帝令,见润玉久久没有动作,不由出言谏道:“陛下,此鬼妖比起数千年前的力量已经越发强盛,若不趁此刻赶紧消灭,只怕将成为天地之间一大劫难!”
润玉深吸一口气,终究缓缓抬起右手,声音如惊雷滚滚传向后方的数百万天兵天将:“传本座令,结——戮神绞杀大阵!”
“是!”随着后方不断传来的接令声,无数银色铁甲的天兵化身为银色光点,有秩序地降落在蓬莱岛的半空,不过十息功夫,便已结成一个神光闪烁的巨大法阵将整座黑雾弥漫的蓬莱岛笼罩起来,神圣中不乏杀机蓬勃。
一旁的邝露叹了一口气,说:“此阵一下,只怕盛名久负的蓬莱仙岛就要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润玉冷哼一声,冷言道:“列阵在上,稍后若有鬼妖逃窜出来,格杀勿论,在本座从蓬莱岛出来前,不得开启戮神绞杀大阵!”
“陛下?!”
“陛下危险!不可!!”
不顾身后太巳和邝露的惊呼,润玉雪白战袍翻飞,几点银光闪烁便径直冲进了蓬莱岛的黑雾结界。
黑雾结界内却并没有从外看的那么混乱,反倒是依旧一派蓬莱山水钟灵毓秀的样子,居住在岛上的草木精灵们都安静地沉沉入睡着,没有丝毫被鬼气侵扰的样子。
润玉凝神顺着一丝鬼气向蓬莱岛中心的水潭寻去,那里的鬼妖气息最重。
水潭四面环山,生机充沛,郁郁葱葱,水潭中的水清澈见底,水中灵气涌动,水面白雾笼罩,水潭最中心有一方露天水亭,润玉要找的人正在这里。
公子景跪坐在水亭中央,看着飞掠到面前的润玉,笑道:“原来放鹿布星的润玉仙,竟然是九天之上的尊贵天帝陛下。”
润玉凑近到公子景的面前,见他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些,并未受严重的外伤,不由把悬起的心放下了一些,一边覆掌在公子景额上探查他体内有没有内伤,一边温和笑着道:“被阿景看穿了。”
“并非是我看穿,从这里可以看得见鬼气结界外的景象,”公子景抬头示意头顶上,唇色几乎惨白到透明,“还好,还好你们没有直接开大阵,不然我这番保住蓬莱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润玉的灵力不停向公子景内息探查着,发现除了虚弱以外没有其他内伤,还没来得及彻底放心,便发现了异常。
润玉皱紧眉头,往日面对公子景的一贯温柔表情此刻也不复存在,惊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逝?”
公子景勉强勾起唇角笑道:“你看看我的衣袖下面。”
润玉这才发现,公子景的双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衣袖下,跪坐在此地不能动弹似乎也是为此。他小心翼翼掀开公子景的衣袖,见公子景的手腕处被割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汩汩流出,把一双手染的鲜血淋漓后淅淅沥沥地滴入手下一个香炉大小的法器,法器中被鲜血浸泡着一只纯黑的茧蛹,茧蛹中肉眼可见的蕴含着满满鬼妖气息,随着鲜血的不断浇灌,不祥的气息渐渐的被逐渐净化洗去。
润玉呆了一瞬,想把公子景的手腕拉出来又怕弄疼了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景看着那个茧蛹冷冷说:“我找了它六千多年,每一次都被它逃脱,这一次,我终于赶上了,我终于可以……亲手报当年的灭族之仇了!”
润玉抿着唇没有说话,坐在了公子景身侧,双手抵在他身前,开始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着灵力。
公子景转头看着润玉的坚持,眼里带着些无奈,却也没有出言阻止,片刻后,开口说道:“还记得上一次分别前,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吗?”
“记得,”润玉点了点头,垂眼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公子景转头笑着看他,说:“天帝陛下一定记得,六千多年前楼兰一族处妖冥界大门洞开,族人在一夜之间被汹涌而出的鬼妖啃食殆尽、全数覆灭,而打开那个妖冥界大门的罪人,就是我,那时,族人们称呼我为神子月。”
“公子景即是神子月。”
润玉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出声,听公子景继续说道:
“我是作为族内的希望降生的,甘霖和我一起来到干旱已久的楼兰,族人们倾尽财力为我建造一座高塔,在我初开神智之时就送我进去,我在里面一天天长大,每一天每一天地听到族人向我祈祷的声音,这是我作为人类的数十年里每日唯一的事情,渐渐的,我发现了自己的右眼变成了红色,可以看到许多奇异的东西,往日聊作消遣的一支毛笔竟也发生了变化,我用它将我看到的东西画在纸上,那些画居然都活了起来,变得生动。”
“我孤独了太久,人们只是向我祈求,想要五谷丰登、想要康健平安,没有人同我说话、与我交流,我用那支神笔将人们想要的画在纸上,为他们实现愿望,自己一天一天地麻木下去,无所事事,渴望着塔外的自由,又不忍丢下外面的族人,更不知道,出了那座高塔,还有何地是我的容身之地。”
“终于有一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置身一座空旷清冷的宫殿,尊贵飘渺不似人间,我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在静谧的夜里坐在简单的案牍前,从始至终没有人来同他讲话,他时而看书、时而拨动箜篌,万籁俱寂的夜里响起泠泠仙乐,我想,对他的孤独我能够感同身受。”公子景说到这里,对视着润玉泛红的眼尾,眼神带着沉淀千年的缱绻,他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含着万钧情意,“你看,你说你默默看了我六千多年,我又何尝不是呢?”忽又勾起一抹明艳的笑意:“咱们扯平了。”
润玉的整个眼尾都染红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强牵笑道:“嗯,扯平了。”
公子景弯起眼尾笑着看他,许是想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敛去了笑意,说:
“从那日起,我每夜都能在梦里看到白衣人的背影,渐渐的,我开始不满足于只看他的背影,我想看看他的样子,我想与他说说话,我在纸上画下他的背影,但因为仅仅只是背影,他无法变得鲜活,无法被赋予生命从画纸上走下来。我不甘心,一日复一日地画着他的背影。大概是愿望太过强烈,引来了一只妖,它名叫画影,或许是某一日我随手所画出的,恰巧被赋予了意识,也就留在塔内偶尔同我说话,它看到我一日复一日地画着那幅背影,知道我想见这画中之人,于是给了我一个提议,让我画出一扇众生之门,这扇门蕴含创世之力,能让我想见到的任何人从那扇门中走出,我动心了,在它的描绘下,我画出了那扇漆黑的大门,当时的我一心以为那是能实现我执念的创世之门,却没有想到——”公子景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瞳孔之中如同潜藏了万丈深渊,他冷冷道,“那扇门,打开了妖冥界的大门通道,成千上万的凶恶鬼妖在大门洞开的一瞬间由此涌入人间,整个楼兰一夜间被屠戮殆尽,而神子月,就是这一切的刽子手!”
“不!你不是!”润玉受不了地展臂将公子景搂入怀中,心疼道,“此事不能怪你,你也是被妖言蒙骗,要怪,便怪我吧,若我当时能够找到你,或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公子景被润玉的话讶异了一瞬,旋即苦笑轻声道:“你在说什么呢?此事与你何干。是我执念过头,生了心魔,才会如此容易让妖摆布。”
“那一日妖冥界大门就开在我眼前,鬼妖们蜂拥而出时,我是第一个被他们杀死的目标,我在惊怒愧疚之下乍然被鬼妖们吞噬,本以为这便是罪人的结束,却没有想到,成千上万的楼兰冤灵们不让我死,他们用怨恨将我的魂魄困住,不允许死去,他们诅咒我,此生此世都将不为世人所见!”公子景苦笑一声,“我作为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孤独,这惩罚更是让我在世间独行千年,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真是绝妙的惩罚!”
“为了赎罪,我开始四处斩杀鬼妖,不让它们戕害更多的世人,但当年那只逃脱的最大鬼妖——也就是欺我的那只‘画影’,它逃了出来,我找不到它,也杀不死它,我向天道祈求能够杀死它的力量,即使代价是让我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公子景看了一眼在法器中最后垂死挣扎的那只茧蛹,闭上眼道,“现在……我终于能还完当年欠下的罪孽了。”
“不!你不会灰飞烟灭的!本座是天帝!本座是天帝共主!没有人可以从本座手里抢人!没有人!”润玉红着眼睛吼道,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全然不见往日的如沐春风,他用风刃割开自己的手,汹涌澎湃的神力往公子景身上一股脑灌入,“本座不许你死!”
公子景摇了摇头,伸出一直鲜血淋漓的手按住润玉割开伤口的手腕,温暖的灵力淌过,润玉的伤口便被修复一新。
“你!”润玉急怒,又不忍对公子景说重话,只得紧紧搂抱着他劝道,“你听话,让我救你,我们错过了六千年,今后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到那时你说什么我都听,好吗?”
公子景的唇角开始溢出鲜血,一开始是丝缕的血迹,渐渐地他开始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和着内脏碎片随着咳嗽涌出嘴角,他坚持按住润玉的手说:“你还不明白吗?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画影已死,我的使命和罪孽都已结束了,任何神仙都无法救我。”
润玉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落在公子景苍白的脸颊上,像珍贵的晶莹的明珠滚落在苍玉盘。润玉抱紧了公子景喃喃道:“那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公子景眼睛全红了,他看着润玉此刻狼狈的面容,忍不住用最后的力气起身将自己埋入润玉怀中,哽咽道:“我知道……我们人界初遇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舍不得离开了……但是我没有选择……润玉……”
公子景的身体随着他渐渐小下去的声音变得透明,润玉拼命收紧自己环抱的双臂,哪怕用出再多神力,也无法暂停怀中身体渐渐地消逝直到完全不见……
直到最后一刻,润玉听到公子景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
“……润玉,我后悔了……”
那一日,蓬莱岛外鬼气散去,太巳仙人和邝露仙子率先冲下蓬莱岛寻找天帝陛下的身影,随后突然返回,勒令所有天兵天将不得再往蓬莱岛前进一步。
尽管下令快如雷霆,但仍然有冲在前面眼尖的天兵天将短暂窥见了蓬莱岛上的一幕。
据说,那时的天帝陛下全然不见往日的尊贵矜持,坐在地上怀抱着一汪空气,哭的像个无助的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