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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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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奇峰施俊杰雇马车行到邠江口,然后从水路坐船到的螺城。一路上,朴二郎几乎每到一处都有相熟之人,没有也能迅速与人说到一处,看得施俊杰心里不住称奇,亦有些羡慕。
他性子平常时看着很是腼腆,兼出身有所尴尬,课业又极繁重,一路长到虚龄十八,身边少有说得上话的人。
对朴奇峰这般本事,他是想有的,但也知道就按自己的性子,是怎么样也学不会的。而朴奇峰在外行走多年,博闻广识,所见新鲜、离奇之事数不胜数,更使他称奇惊叹、敬佩不已。
进了螺城,朴奇峰同施俊杰去了施家拜访了施家老爷,施老爷没想到朴家还记得施家,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又是惊喜又是唏嘘。
喜的一是朴家有后故交再访,二是朴家竟没放弃追查赵家,还得到了结果,唏嘘的却是朴二郎虽风姿不凡,但如今竟已看不出多少士族子弟的模样了。
只是施老爷又想到,朴家如今只剩下朴二郎一人,故旧亲朋多早在十几年前便断绝干净,情况比有他与老妻维系人脉的施家更加潦倒,便是端着士族子弟的名声也没什么用处了,与其低三下四成为部曲一样的附庸,还不如痛快放手远离朝堂纷争来得洒脱体面。
况且,若是朴二郎不是如今这般性情,如今这般本事,如今这般做派,想追回朴家的财物也是不啻于痴人说梦。
只是,即便是远离朝堂,这江湖游侠……也远不如隐于草野耕读传家体面风光。
施老爷子隐晦地劝了两回,朴奇峰并非不懂老人好意,但平平淡淡拘于一处,终归不是他喜爱的活法,也只能辜负老人家的唇舌与好心了。
在施家的邀请下,朴奇峰在螺城又盘桓了几日,便告辞离去了。施俊杰与他处得投机,临别时颇有些不舍之处,但这一路上他已与朴奇峰相熟,算是了解朴奇峰的性子,也不能更多挽留。
只是离别时约定,这回施俊杰因脚伤不便尽地主之谊,下回朴奇峰再来螺城,施俊杰必做回向导,引客人赏景饮酒。
朴奇峰一走,施俊杰日子便有些无聊起来,整日里只是在家读书。
施家老两口觉得儿子这般不好,但施俊杰脚上有伤,也不好让人出去会友。好在施俊杰有两个同窗偶尔会来拜访,没把这施家独苗显得太过孤拐。
施俊杰倒因此松了口气。
他对自己问试的结果心中是有些成算的,但成绩未出他也不敢说大话,这时候出门和人打交道,难免碰见不安好心的人意有所指地说些根苗不正长不成材的话,或者故意将他捧高等着看笑话。
施俊杰是庶子不错,但他还不是普通的庶子。
在成为正儿八经的妾生子之前,他做过两年的婢生子。
律法有言,男子七品以下者,非四十无子,不可纳妾。
施家曾经有过一段波折,这段波折导致施家唯一的男丁施老爷,也就是施俊杰的父亲,在老一辈亡故守孝再出孝后没能得到一官半职,至今仍是个没有品级的白身。
施老爷与原配嫡妻王氏只生得一女,然后便再无喜信。待施老爷三十六岁,王氏有孕后滑胎,,两人便彻底绝了生嫡子的念想,从乡间挑选了身体康健的良家女子以妾礼纳入府内,但施老爷年岁未到,官府不敢出具纳妾文书,只是施家自己摆了场酒而已。
夫妻俩本想着施老爷年岁已长,且先前结婚近二十年王氏不过有孕两次,新人进门不知要几年才能传出喜信,有孕生育又要近一年,是男是女更不是定数,三年多时间不过是等等就过去了。
谁料新人半年就有了身孕,头胎就生了儿子。
于是施俊杰就硬生生当了两年的非婚生子。
这要放在别家,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但施家不是寻常人家。
施家虽人丁稀少,却是螺城大户,往上追溯,也是个传承三四百年曾数度辉煌的老牌世家。论财,论学,论家风,施家均是螺城顶尖,只是男丁实在稀少,兼退迁螺城前就已宗族衰败子嗣凋零,所以没能在螺城一家独大,且因着现代家主夫妇多年无子,人脉也衰落了些。
施俊杰也不是寻常庶子。别人家的庶子不过得些家学恩泽,再分些家产,到施家这边,施俊杰却是施家长子,就算后面施家还会有儿子,在王氏年事已高不能生育的情况下,也不会再有人能越过他成为施家的家主。
而施家无后,或者后人本事不济,是螺城上层的许多世家希望见到的。
于是自施俊杰外出交游起,就总有人有意无意散播他本质上就是个私生子或者婢生子的恶言,还有传言说施老爷是在外面养了外宅,生了儿子后才接回来给名分的。
就好像施老爷没在三十六岁的时候摆酒一样。
一度将被人捎带着影射了的嫡母王氏气得肝疼。
施俊杰是那种性格特别温和包容的人,天生性子里带着股安静,懒得与人相争,也因此对外就显得稍微有些腼腆软弱了,有时候甚至瞧着不太像个能顶门立户的家主。
加上那些背地里疯传的闲言碎语说的都算是实话,施俊杰不曾因此针对过什么人,这就让许多原本忌惮施家的没落士族子弟得寸进尺了。
原本在背地里的话,甚至开始朝他面前移动。
他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然而,又有一日,他再度在书院小比里夺魁,有人故意大声说起某家的继室子——那家的继室是庶族出身的妾室扶正。
士族中本少有妾室扶正一说,盖因士族的正妻大多是士族出身,士族的女儿无论嫡庶也都会嫁给士族或极少数出挑的庶族子弟做正妻,而士族的妾室则无疑全都是庶族出身,扶正妾室是乱了士庶。
提到的那家,是已经沦落到几乎与庶族无异的士族边远旁□□家当家人也是和施老爷一般年纪大了没有嫡子,所以发妻逝世后索性扶正早已失宠的妾室,给了家里两个庶子一个出身。
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同窗说完了那家,又开始由点铺面,开始说,扶正了又能怎样呢?这种出身的“继室子”,出生的时候就是妾室生的,哪怕后来生母做了正妻,他出生的时候也不是嫡子,也还是妾室生的,根子就是歪的,以后长出来的树,也是个歪脖子树。
并未指名道姓,但一众同窗都知道这人指着桑骂的是哪棵槐。
那些人一阵哄笑,同窗里有立身正的觉得他们这般引人气愤,但更怕叫破了会让施俊杰颜面扫地,心中不满却进退不得,不料施俊杰一反常态道:“几位世兄慎言,不知道前言的,怕还以为几位世兄对兴宗心怀不敬。”
说完又低下头看书去了,却吓得满室学子如同鹌鹑。
兴宗之母,文宗昭惠皇后,原为文宗元后仁肃皇后的媵女,元后薨逝后被立为继后。
是当今的曾祖母。
大煊自先皇起,历任皇帝便大权在握,亦是自先皇起,世家整体的权柄便逐渐削弱,到了今上,今上手腕比父祖更为冷硬,士族的生存空间被一再压榨,今上更是在缺少刘相一般的支持者的情况下顺利复开科举,以前的大煊皇帝,或许対世家大族的一些行径轻拿轻放或干脆置若罔闻,现在的大煊皇帝,却不是世家子弟可以随意议论影射的。
施俊杰云淡风轻地看书,心里却捶胸顿足。
他回家给王氏请安,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料王氏听完他说的话以后,当即拍着桌子说了句“说得好!”
王氏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一直知道,这样的世道,还有施家这样的情况,只有施家好了,自己才能好,自己的女儿才能有依靠。而施家要想好,施家的继承人就绝对不能养歪了!
同样的,施俊杰以后要想好,也离不开她的娘家、她女儿的夫家这些人脉。
脱离了人脉网的士族,不出两代就会由世家变成寒门。
而施家这样已经远离权力中心空有钱财的……比起施家祖上风光,如今的施家已经算是寒门了,寒门丢失了历代累积经营的人脉,很快就会与庶族无异。
所以,她从不怕施俊杰当白眼狼。
士族就是这个样子,世家就是这个样子。
靠着一代代的姻亲关系、一代代的血脉来往,以百年千年的传承底蕴为基材,编制一张大网,网住共同的利益。
在她允许的情况下,儿子不是她亲生的,并没有什么要紧关系。
而儿子拿兴宗、兴宗的母亲举例子,并不至于让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受到了挑衅或者觊觎。
她只担心施家仅有的儿子会被外面刻意飞传的流言蜚语压弯了脊梁,扛不起施家,或者与她、与嫡姐生分,丢弃了大好人脉也让女儿没了娘家,遂了那些等着瓜分施家的人的意。
刘氏生下施俊杰后,肚子就也没了动静。王氏隐隐约约感觉到,施俊杰是施家最后一个孩子了。而且就算再有孩子,她和施老爷的年龄可能也支持不到孩子长大了。
施俊杰绝不能让那等心怀不轨之人毁了。
施俊杰那日反讽后,总是背地里窃窃私语的人终于安静了。
他们发现施家的这个儿子没那么软弱,也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已经被流言打垮了。
但这不妨碍施俊杰继续尴尬下去。
他平日里打交道的人里,与施家同等层次或者稍差一些的世家的嫡子,和他有天然的界限。
越是落魄的士族就越是讲究士庶,这是他们仅有的脸面,而他们都是士族女子所生,施俊杰的母亲只是个药农的女儿;这些世家的庶子,更是和他泾渭分明——同是庶子,一个只能分少量的家产,而且父亲亡故后可能就会和普通庶族没什么区别了,另一个却能成为士族世家的当家人。两方人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圈子里加一个施俊杰。
——当然,嫡子不愿与施俊杰这个庶子为伍,或许也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毕竟施家的一切,着实令螺城各世家眼馋。
毕竟之前愈演愈烈王氏出手都压不住的风言风语,也不像是几个眼红小人能挥出的手笔。
只要施俊杰一日没彻底立住,一些人就不会放弃某种期待。
而层次低些的人家的儿子,这个年纪的少年,好面子的大有人在,施家在螺城又实在家大业大,少有人愿意这边与施俊杰交好那边背后被人说是攀附。
好在施俊杰同窗中终究还是有几个可交之人,不至于让他形单影只,也不至于让老两口为施家的日后担忧。
只是施俊杰交友上不太寒酸了,说亲就又不太容易了。
大多数士族男子,成婚早的有十六七就成婚的,晚的有二十三四的。施俊杰如今虚龄十八岁,看着并不着急,但王氏因找不到合意的对象已经上了很久的火。
往高找,和施家地位仿佛的,对这事情就是不推脱也不松口风,像还在打量施俊杰日后成就,而王氏也怕施家人丁少以后会被亲家侵吞。往低找,太低的王氏又不太乐意,不太低的王氏也觉得女方要么家里要么自身有些缺处,不能让人满意。
最后还是施俊杰拿科考让王氏缓了缓。
这一缓就缓到朴奇峰离开,施家出嫁十四年的大姐听说家里客人走了于是回娘家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