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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一】霹雳弦惊 ...

  •   连长安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奇迹般的,那个词在心底如火花般炸开的瞬间,她并没有伤痛,也没有愤怒,甚至连哀愁与惊恐都没有。就像是脚下一空从半空坠落,陷入大片透明黏稠的泥海——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反应都被绑缚,身体遇到重重阻力,甚至连呼吸也变得逼仄艰难起来。
      ——她再一次眨眼,想问句什么;可张开口却莫名失了声。

      扎格尔显然对自己方才泄露的消息毫不在意,见她不再追问,便娴熟地移开了话题。他谈论赛马、射箭和歌谣,谈论部族、习俗与祖先……也许还提及了别的其他东西,但连长安此刻浑然像是个全身都是眼儿的空陶罐,声音从一侧传入便从其他孔洞飞快地消失掉——她全都听见了,却一点也没有听清,躯壳中盛满了仅余的空旷的回音。

      扎格尔终于回到久别的故土,从没有如今天这般兴致昂扬,侃侃而谈,只恨不得将自己为之骄傲的一切统统掏出来与心爱的女人共享;连长安的心却在混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她骑在马上极努力、极努力地维持平衡,只觉胸口阵阵抽紧。
      ——他对她说想与她在一起,却从来也没有说过,只和她在一起,不是么?既然他不曾骗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难道……不是么?
      ——他不曾骗她,只是有些事情有意无意瞒着她;可自己不是一样?她也在瞒着他,在利用他,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现在不是正好?她再也不用觉得良心不安了……
      ——她自认不是“情种”,原来他也不是“情种”;说到底,寄人篱下的自己,彼此彼此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底气去问一句“为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走着,信马由缰。连长安自顾自的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混乱偏激,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脸孔上却始终结着一层霜;若不是极了解她、极亲密的人儿,根本瞧不出她的异状……忽然,也不知讲到了什么,扎格尔纵声大笑起来,像个小孩子那样前仰后合难以自制;连长安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挣脱,她很想勉强自己跟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怎么了,长安?”他回过头满脸无辜地问,“你这几天总是怪怪的。”

      连长安强抿着嘴唇,不肯说话;她很怕很怕自己一旦守不住最后的防线,不争气的眼泪便会一股脑滚落下来。“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咬紧牙关,暗暗笃定,“决不能、决不能任软弱掌控了自己,连最后的自制力也丢失掉;徒惹人笑,白让他小觑了去——白让所有人小觑了去!这有什么呢?我经历过的险境遭遇过的痛苦,远比这强烈一百一千倍,可我全都挺下来……我是‘白莲’啊,‘白莲’之主是不会哭的!”

      扎格尔见她板着一张俏脸不言不语,不由挠了挠头,他全没想到她已生了那么久的闷气,只顾拼命回忆之前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她的话。可是他只不过是在夸赞草原、夸赞星空、夸赞他们匈奴的好男儿与好女子啊,这些难道也会触及她的逆鳞?百思不得其解之中,阿衍部的塔索不由嘟囔道:“怎么又突然这样了呢?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这倒让我想起初见你的时候,分明长得那样好看,脾气却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块儿……”
      若在往常,这不过是句逗她开心的玩笑话;连长安说不定还会满脸羞红回啐道:“你才像石头冰块!”然后扎格尔正可以捉住她作势打来的粉拳,将她揽在怀中,静静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美时光……可此情此景之下,娜鲁夏塔格丽早已草木皆兵,显然是委屈极了,也气恼极了,小脸骤然煞白一片,整个人都剧烈地战栗起来。
      她几乎是在吼了:“你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凭什么还招惹我!凭什么!”

      扎格尔的逻辑真的经不起这样的突兀转折,整个人都呆住了。分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只觉得惊诧,又因为太过惊诧而忍不住微微感到好笑。
      笑容的确是件奇妙东西,至少它可以掩饰尴尬;于是他真的笑了:“长安,别闹……”
      他的笑容令她越发愤怒;仿佛一颗火星儿落进柴堆里,愤怒十倍百倍的炸开——他还笑得出来?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已笃定她孤立无援,他已笃定她软弱可欺,他已笃定自己将她牢牢掌握在手心里了,是不是?
      ——她信他,她是信他才跟他不远千里到北方荒凉的草原上来的,他好不容易教她找回了“信任”二字,可他……就这么对她!

      脑海中“轰”的一声,烧尽她所有的理智。连长安狠狠一甩手中马鞭,□□胭脂色的良驹受惊般短嘶一声,四蹄腾空急窜出去。扎格尔践行了他的承诺,他献给他最心爱的女子草原上最好的马儿,就在阿衍的塔索愣神的功夫,胭脂马已带着它的主人纵出五六丈远去,视线中枯草乱飞,转眼就只剩一条飞快甩动的马尾巴。
      直到此时,扎格尔才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这不再是什么颇有意趣的小性子,而是真真正正动了火气。可怜的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匈奴汉子面色生硬,一边大声诅咒,一边翻身上马。他明白连长安,至少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真的了解连长安;他绝不会低估她坚毅的性子和她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执拗劲头:可亲、可敬、可怜、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点点可笑——他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认得她、欣赏她、继而死心塌地爱上她的吗?

      既然身为整个部族的王子,扎格尔的坐骑自然也是万中选一的良骥。起初虽落下了不短的距离,但他的骑术依然是连长安所不能比拟的,二人之间不可避免地渐渐拉近了……若这样继续下去,娜鲁夏塔格丽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连长安将整个身子都帖服在马背上,像是要逃离既定的命运似的,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行。疾风吹走她头上缀着彩色羽毛的毡帽,吹散她蓬松的发辫,吹动她猎猎的袖口与衣袂……直到她隐约听见了风里夹杂的马蹄声,这才茫然回头,扎格尔和他□□的乌骓马已赶至丈许之外。
      他的脸色极之难看,她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欢喜的、放松的,甚至总带着一股孩子般的真挚劲头……他忽然变得那样陌生了。
      “……若是之前的他,早就喊我的名字,叫我停下来了。”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连长安的脑海,她只觉刚刚被烈风压抑下去的泪水又要翻涌上来。她狠狠转回头去,再一次咬紧印着枚血槽儿的惨白的下唇,彻底的、什么都不顾了。

      扎格尔的确是生气了,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谁都难免要生气的。这真是比莫名其妙还要莫名其妙;而在这个事件里,自己还是那个最冤枉最无辜的倒霉蛋!其实连长安猜想的不错,若是在长城那一边,若是在他们相识不久的时候,这样的状况下他一定会大声呼唤她的,说尽好话央她停下——就像曾经做过好几次的那样,他会急切地吐出世上最好听的那两个汉话音节,拼命挽回她的心;毕竟那是在汉人的地盘,他只是他自己,只是一个陷入狂热恋情的年轻人而已,他做的一切都不过分,都是应该的……
      可现在是在草原啊,是在他的族人们中间,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阿衍部的帐篷、草场与牛羊;若那些正在痛饮美酒正在欢歌悦舞祝福他和他的塔格丽的族人们忽然看到他们的塔索、他们未来的单于这样大呼小叫地上演你追我逐的滑稽戏,他们会怎么想呢?
      “……你不再是个孩子了,”赫雅朵的声音出现在风中——永远那么镇定而宽容的声音,“你找到了你的塔格丽,你带回了‘命运之女’;你马上就要是命运的主人了……记得……你将是单于,是所有人的依靠与希望……你不能叫他们失望……”
      ——于是扎格尔塔索同样咬紧下唇,缄口不语;卯足了劲头只是向前。

      ***

      ……泪水不曾滑落眼眶,却仿佛统统灌入了口腔,整个喉管内一片苦涩咸腥。扎格尔越逼越近,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各式各样的混乱情感充斥头脑,连长安不知不觉间使出了自己的全部手段——习练不久的“白莲真气”澎湃在周身上下,随着心绪的荡漾体温渐渐升高,皮肤下面浮现出一朵一朵的白炽的轮廓。她的体型虽然轻盈,毕竟还是还有重量的,可身上的莲花一旦出现,□□的胭脂马仿佛背着的不再是个大活人,而换了根羽毛似的,竟然在极高的速度里又加了一成!身后追赶的扎格尔眼中生出厉色,两匹马之间的距离眼看只剩尺许,却开始渐渐拉远了。
      扎格尔顿时冒出三分怒,却又有七分惊;他爱马如命,向来将心爱的马匹当做极好的挚友看待,连大声呵斥都是少的,此刻却抄起了鞭子,狠狠一鞭打在马臀上,乌骓马嘶叫一声,口中喷出大量白沫,已不可思议地速度再次赶了上去!

      身前不远处,连长安猛地转过身向着他——她竟然在全速奔驰的马背上放开了缰绳,双手持定一把雕花长弓,弓上搭着一根银色的箭矢。
      “……不要追我!”她几乎是在尖叫着,“我不想伤你!”

      那柄长弓是扎格尔的“安达”厄鲁送给她的仪式礼——连长安知道它很贵重,却并不真正明白,这些礼物都将在她与他的婚礼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没有它们,他无法成为单于,而她也不会变成阏氏……她只是又羞又怒,她只是被那该死的矜持以及自己的心魔死死攫住无法动弹,她抓住那张随意挂在马鞍前的雕弓就像它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什么都好,她需要一件东西来让自己摆脱目前至大的窘态。
      她依然忍住没有哭,可声音却比哭泣还要惨然,还要让人肝肠寸断:“别逼我……扎格尔,求你别逼我……”

      锋利的箭镞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于灿烂的日光下闪烁,扎格尔彻底目瞪口呆。那柄弓瞧着并不起眼,却是上古神木所制,绝非一般人的臂力可以使动——可他纤秀单薄的塔格丽,却用那样一种危险而别扭的姿势,会挽雕弓如满月!
      “长安——”他终于开口唤她,声音无限惊悸。与此同时,她双手一抖,箭如流星疾飞而来!

      一番追逐之后,二人之间只隔着两丈左右的距离。箭一离弦立刻化作银白的虚影,不过弹指功夫,抑或连一弹指的光阴也用不到,扎格尔便听见一声尖啸擦着左耳飞过,他的半边脸都被带起的劲风刮得隐隐生疼。
      扎格尔有没有被这一箭吓住,实在不好说,但连长安肯定是给吓坏了。那一箭她根本没有瞄准,她甚至没有真的想射出去——只是感觉身前破了一个大洞,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最在意的人面前;她怕啊、怕啊,实在是怕极了,却又完全说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害怕把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么?甚至……怕到完全不敢承认,以自己的“真心”为耻么?
      ——那样害怕……害怕失去你……

      ***

      ……扎格尔缓缓地、缓缓地将手伸向左鬓,动作简直像是凝住了。那一瞬间,他满脸的心急火燎满脸的惊怒交集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荒凉,如同这遍地枯黄的一望无际的原野……座下的乌骓最懂得主人的心思,渐渐放缓了蹄子;而那匹胭脂马,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前方。

      ——草地上抛着一张弓,弓弦已断为两截,断口处有殷红的血迹。阿衍部的塔索、未来的单于扎格尔缓缓下马,缓缓拾起那张残弓来;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抑或是上辈子之前,在那个刀光密布死亡纵横的山谷中,在那个夜晚……她与他之间、那场致命的逃离。

  •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真的抱歉,上个礼拜临时出差,又没有存稿,出差回来又做项目书,实在是……我欠大家两章,争取一礼拜多赶一章尽快补出来,说话算数!家里没网,没办法及时通知大家,真的是万分抱歉!
    再来……回到正题,话说……在俺年轻的时候,在俺依然很作很作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架都是这么吵起来的……往事不堪回首,准老公同学您的确辛苦了,虽然您有时候真的木到让我恨不得踹两脚才解恨,但每次真的踹你时一般情况下你都是无辜的……是啊,小安子什么都不像我,就这点像,她真不幸……阿弥陀佛,无量寿佛,真主安拉上帝阿门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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