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八月瓜

4、第四章

　　我身上很疼。

　　我的胳膊、我的腿、滩如烂泥。

　　我的颈子上又添了新的齿痕。这个痕迹刚刚好，不多不少的，添在旧伤上面。

　　原本，旧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每天，泽森都会给我吃消炎药。除此之外，他还给我涂去疤痕的药。

　　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他迟早会咬烂我的脖子。之后，我会像那些被打扮的骷髅娃娃一样。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我还会呼吸、骨头上还覆有皮肉、会说话、会行走。但我更像是，一具独家定制的高仿人类娃娃。

　　泽森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很多猫，各种各样的。美短、英短、暹罗、狮子猫、布偶猫。它们被放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萌态可掬。

　　它们有的安静，有的吵闹。奶声奶气的。有时候，它们打闹，你蹦一下，我追一下。它们累了，便拉伸一下身子，伸出爪子，弓着躯干。再伸着爪子舔一舔，露出粉色的、黑色的、黑白相间的肉垫。

　　可爱极了。

　　可我不想要它们任何一个，我的选择会让它们成为我的软肋，成为泽森威胁我的工具。

　　“我此生都不会再养小动物。”我决绝说道。

　　泽森像是料到我会这么说，看着一笼子的小猫，点点头。“好啊，既然你不要，那就由我处置。”

　　“你想怎么处置？”

　　“它们让你不高兴了，当然是杀掉。可以丢进壁炉里、放进微波炉、拿来喂狗、垫车轮、都可以。想想这些小猫喵喵叫的场景就很有趣，你觉得呢？”

　　他描述的过程，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饶有兴致的表情，好像真的觉得这是一种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你觉得有趣？”我瞪大了眼睛。“你竟然觉得有趣？”

　　“你不喜欢吗？阿言。”

　　“我不喜欢！我觉得这样很可怕。”

　　“哦，是吗。”他顺势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从前我对待绵绵那般。“那你就挑几只你喜欢的，其他的，我就把他们送回宠物店，让老板给他们找新的主人，你看怎么样？”

　　呵呵~

　　我冷笑。

　　我指着笼子里稍微强壮些的那只小猫，说。“就它吧。”

　　阿森将小猫拿出来在手上把玩。“是个女孩呢，阿言。给它取个名字罢。”

　　“我不会取，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就叫小茶吧，它很漂亮。又可爱。原本我想着，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后，就取名叫小茶的。先给它用了，将来我再想新的。”

　　“孩子？”我懵了，一瞬间感觉自己掉到了地狱。“什么……什么孩子？”

　　阿森把小茶放到我怀里，小茶拼命往我身上蹭，四脚朝天，翻开了肚皮。“阿言，你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这才过了多久……再说，你是……你又不是类。”我忽然想到生物书上面写的，生殖隔离什么的。

　　“阿言，血族的孩子非常强壮。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吸取母体的能量供给自己成长。所以，虽然只有两周，他已经相当于人类胎儿三个月那么大了。”

　　“这不可能的……”我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

　　“阿言，你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滚！你给我滚！”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小茶抱起来走了。

　　*

　　奇迹不会出现了。

　　三个月的期限就快到了，我走不了。

　　我还要生下他的孩子，吸血鬼孩子么？

　　夜里，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春天已经到了，院子里的枯树已经发出了嫩芽，荒僻的路边也长出了嫩草。

　　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之后，我夜里总是嗜睡，明明心中愁绪万千，一到睡觉的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本该困的，却是心慌得睡不着。

　　泽森不再喝我的血。反而，他拿了自己的血给我用。

　　“胎儿会吸取你的能量，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吸干的。阿言，你每天喝一些我的血，这样就能保证他的营养。如此一来，他能平安降生，你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的确很虚弱，很虚弱。虚弱到我开始掉头发、长斑。随着小腹一天天的隆起，我越来越瘦，胳膊纤细、双腿也瘦到青筋暴起。

　　我没想过死去。至少，我没想过自己要死在别人手上。或者，这么没有意义的离开。

　　至少，我得想办法跟爸妈通话一次，跟他们好好告别才能离开。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强忍着干呕，喝下了阿森的血。

　　在微风的流淌中，慵懒的晨光变成了夕阳。我坐在摇椅上，就这么看着窗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感到有些头疼，在柜子里到处翻找。又想起自己是孕妇，不能随便吃药。

　　我颓然放弃，眼睛落在一盒药片上面。

　　艾司挫仑片。

　　这不就是，安眠药么？

　　我拧开瓶子，嗅了嗅气味。

　　里面的药所剩无几。

　　我想起之前泽森每天临睡前都哄我喝汤。那些汤，很浓。

　　我明明是一个睡觉很轻的人，来到这里本该睡不着，却格外睡得安稳。想来，是泽森日日喂我吃了这些药的缘故。

　　近来，大概是因为我怀孕，他不再喂我服安眠药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泽森睡着后是什么样。我睡在席梦思上，他依旧每天睡他的棺材。

　　夜色降临，大地被黑色笼罩。小茶在屋里蹦来蹦去，玩累了又睡去。

　　我在心中酝酿逃跑计划，恍惚中睡了一觉，直到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眼前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他不是泽森！

　　我该狂喜、还是害怕？

　　一个陌生男人，闯入偌大的别墅中。常理而言，他并非好人。“阿——”阿森！我想叫，男人眼疾手快的捂住我的嘴巴。“周小姐，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我停止了喊叫。

　　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你是那个，那个来过别墅问路的男人？”

　　“我是吸血鬼猎人，叫莫风。”

　　“吸血鬼猎人？你是伤了阿森的那个人？”

　　不对，如果他是伤了泽森的人，那么，泽森怎么没认出他来。

　　“伤了他的人，是我父亲。”

　　我点点头，豁然开朗。

　　“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好人，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草率了。可他总该不会是我的敌人。

　　莫风似乎会料到我这么说，只摇摇头。“周小姐，你是逃不掉的。泽森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我父亲豁出性命才在他心脏的位置砍了一刀，也只伤了他不到十分之一的元气。他在这个世界，有钱、有身份、还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我想，不管你跑到哪里，你都会被他找到的。”

　　我不信，不愿意相信。“真的没办法了吗？”

　　从生到死，我21岁之后，就要被紧固在他身边吗？

　　“除非，你亲手杀了他。”

　　“那不可能。”我摇头。“我做不到。”凭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伤得了他？

　　“周小姐，你知道他为什么需要你的血吗？”

　　我当然不知道。

　　“你知道吸血鬼新娘吗？就像人类的特殊血型。”

　　“你是说？”

　　“他被吸血鬼猎人伤了，所以需要特殊的血来养伤。而你，就是符合条件的那个人。最近，你怀孕了，他停止了服用你的血，反而用自己的血养你腹中的胎儿不是吗？”

　　也就是说？“所以，他会变得虚弱，对吗？”

　　“是的，周小姐。吸血鬼通常没有后代，主要是吸血鬼婴儿会吸取母体的血，甚至出生后就吃掉母体达到迅速长大的目的。所以，吸血鬼从不冒险生子。”

　　所以啊，我的担心不是莫名的。左右我都是要丢掉性命的。

　　“月圆之夜，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只要你找准机会，就有机会杀死他。”莫风似乎不太信任我。“当然，愿不愿意冒险，这是你的事情。或者说，周小姐，你在跟他的相处中已经爱上了他，下不了杀手。”

　　“不，我不可能爱上他。”我摇头。“爱一个人，不是那样的。我跟他，从头至尾，都是绑匪跟人质的关系，我是他的移动血库，我们之间，又怎么谈得上爱情这两个字呢。莫先生，请不要侮辱这两个字。”我从小，就在爸爸妈妈的疼爱下长大。他们连吼我大声一点都会自责，我怎么会认为一个人做着伤害你的事情还是爱呢？

　　那不是爱，是变态，是占有。

　　“好，周小姐。如果你决定杀死他，就在月圆之夜放烟花，看到信号，我会来帮助你。而且，这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等到胎儿再长大，你就没机会把它拿出来，也许，它会撕开你的肚皮钻出来。届时，神仙都帮不了你。”

　　对，当下，这个孩子才是最棘手的问题。“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如果事情顺利，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我的母亲是一位医生，她会帮你把这个孩子取出来。”

　　“取出来之后呢？他……会死吗？”

　　“不一定，但是有一点你要清楚，周小姐。吸血鬼一出生就会遭到吸血鬼猎人的追杀，直到成年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为了顺利长大，吸血鬼婴儿会想尽一切办法吃掉身边能吃的，尽快长大。你，必定是第一个。如果他活着，那么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类命丧他手。你想清楚了这些事再决定吧。还是那句话，我们以烟花为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