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错》虞不渔

7、第6回

　　雍州城地处中原地带，又靠近定安，遂不同于边关小城那般草木皆兵，城门口的侍卫，除了有两个人在检查来往行人的路引，其余人都无精打采，揣着衣袖，昏昏欲睡的样子。

　　沈清安和裴无尤牵着马将路引递给侍卫，顺利通行。经过那几个靠着墙角打瞌睡的士兵身边时，沈清安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只见那几人无一不呈老态，看上去起码四五十岁，完全没有军人之势态。

　　“他们怎么年纪这么大还出来守城门？”沈清安悄悄问道。

　　裴无尤倒是见怪不怪，说道：“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而已。”

　　沈清安不懂此话何意，“大周近几年并无大的战事，也没有天灾，何以要这么大年纪守城门才有口饭吃。”

　　裴无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老兵，他们垂着脑袋，躲避着扑面而来的寒冷。

　　“驻守雍州城的是当年镇守玉门关十余载的韩枭将军，这些人就是当年跟着他的士兵，如今两国战事已停，这些兵也因常年受伤，没了劳动力。”裴无尤垂垂脑袋，说道，“若非韩将军为他们争得这一闲职，他们在家也只是平添一张嘴吃饭而已。你自小锦衣玉食自然不懂对于一个普通农户来说，多一个无法劳动的人吃饭意味着什么。”

　　沈清安有些不快，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仅凭只言片语，如果就判定我不懂人间疾苦？我虽出生在沈家，但父亲在苏州做太守的时候也经常带我姐弟二人去地里，跟着农户劳作，与他们一同吃住，我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裴无尤忙道：“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清安见他如此，也不再恼，随后又问：“你常年在深山，怎么对这世事如此了解？”

　　裴无尤笑道：“韩将军驻守玉门关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他几次，故而他离开那边的时候，我也有意无意打听过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沈清安点点头，“想不到我大周还有这样的武将，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裴无尤问道。

　　“算了，没什么。”

　　沈清安不太愿意继续说下去，裴无尤也很识趣地不再追问，只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同她介绍雍州的民俗城貌。

　　雍州离定安约三百里，地处无嵇山脚下，多纭河从城中穿流而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城中繁华无比，人称“小江南”。进入城中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除了刚进城的，并无多少行人，甚至有些安静漆黑，百余步之后便是雍州府衙。

　　“好像并不如传说中的热闹。”沈清安似是有些失望。

　　裴无尤笑了笑，说道：“此处是府衙地界，自然比不得市集热闹。你且往那里看……”说着他伸手指着左前方。

　　沈清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灯火通明。

　　方才被民房挡住未曾注意，原来他们左侧便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河流，没了民房做屏障，河水哗啦啦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大。再看不远处，一座桥横跨在河上，桥上架着布棚，有人摆着小摊卖各种时兴玩意儿，有人在桥头耍把式卖艺。桥对岸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丝竹之声传来。

　　沈清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说不出的愉悦，直赞叹道：“这样的热闹，便是苏州也少见。”

　　裴无尤道：“此处太守叫安先礼，与韩枭师出同门，二人一文一武，将此地治理得非常好。”

　　沈清安想了想，道：“这个安太守我曾听我爹提起过，说他出身贫苦，后他们当地一户大户人家见他颇有些才学，便让他免费进了自家私塾。安太守果然不负恩人所望，一路会试、乡试顺风顺水，最后中了进士，从小县令做起，因政绩突出，不到一年，便当了太守。”

　　裴无尤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但有一点，他做县令的时候其实表现平平无奇，虽说没有闯下什么大祸，但也并未做出什么功绩。反而当了雍州太守之后，其才能才显现出来。”

　　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桥头，其热闹程度更胜于远远望去。

　　这一路奔波，甚至餐风饮露，沈清安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甚是欢愉，恨不得每个小摊都逛一遍。

　　桥的最高处有个卖首饰的摊子，冷清无比，他的首饰与旁人不同，无珠翠点缀，无黄金装饰，每一个都显得老旧却又古朴。

　　沈清安觉得奇怪，随手拿起一件银制步摇，仔细端详，也无甚特色。她放下欲走，裴无尤却突然过来，拿起一支其貌不扬的黑檀木簪子问老板：“这个簪子你这儿有几支？”

　　沈清安也看了看那簪子，嵌着几朵玉雕梅花，并无好看之处，玉也不是什么好玉，不知裴无尤为何独独选中了它。

　　那老板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佝偻着身子，头微微低垂着几，右眉尖一颗巨大的黑痣十分引人注目，他发出沙哑厚重的声音：“独一份儿，我这里的首饰都是独一份。”

　　裴无尤冷笑道，“老板，死人的财你也敢发，也不怕折寿。”

　　沈清安大惊，还未及细想，只见那老板缓缓抬头，笑容阴冷，“年轻人，有些事不该管的就不要管，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是吗？”裴无尤轻蔑地笑了笑，将簪子拿在手中把玩，并未将老板的话当回事。

　　那老板眼眸一陷，突然从桌下掏出一把匕首，朝裴无尤刺去。裴无尤却似早已料到此举，微微侧身，那匕首便刺了空，一个踉跄，砸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动静引来在附近巡逻的捕快，只听得一阵喊声：“让开！让开！”便有一个领头的青年人扒开了人群，后面还跟着许久五六个捕快。

　　那老板见状，也不与裴无尤缠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身便走。

　　沈清安见他逃跑，便赶紧追了上去。二人你追我赶，越过多纭河，直到对岸一处酒楼门口。

　　酒楼大门牌匾上三个醒目的大字——百凤楼。门口围着许多人，霎时便挡住了那人的去路，沈清安见机一掌朝他后背拍去，谁知那人突然转身，从袖中射出一支飞箭，沈清安躲闪不及，还是被射中了右肩。

　　一时间，酒楼门口的人也被吓得四处逃散，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那人看沈清安倒下，便跑过去想要再刺一刀，刚伸出匕首，侧面“咻咻”飞来三根银针，他手臂突然一阵剧痛，一股黑血喷涌而出，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清安说着银针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灯笼下面站着一个女子，正盯着那人，扔出银针的手还未及收回。

　　虽夜色阑珊，她又因受伤眼花，但还是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阿嫣。

　　阿嫣收了手，赶紧跑过来，扶起沈清安，从她腰间的小葫芦里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放进沈清安嘴里，柔声说道：“此箭有毒，你快吞下这药。”

　　不知怎的，沈清安对阿嫣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听阿嫣这样说，她便强忍着身体的虚弱，硬生生将药干吞了下去。

　　这时，裴无尤和众捕快也赶了过来，见沈清安受伤倒地，裴无尤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看了眼地上那人，冷冷说道：“‘盗亦无道’吕无道，死人的钱你敢挣，活人的命你也要！”

　　领头的捕快站出来问道：“你说这个人是曾经盗了十七座帝王大墓，五年前突然消失于江湖，人称‘盗亦无道’的吕无道？”

　　裴无尤道：“没错，正是他。何捕头，此人可狡猾得很，不好锁。”

　　那何捕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手臂粗的铁链子，对旁边的捕快说道：“你去把王铁匠找来！”说着他又把铁链在吕无道眼前亮了亮，笑道，“既然锁不住你，那我直接把铁链焊在你身上！”

　　他正要去捆，见吕无道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遂又问阿嫣：“他可是中毒了？”

　　阿嫣摇摇头，“没有，只是暂时麻痹而已，你现在将他捆起来正合适。”

　　这时，沈清安忽觉身体一阵刺骨寒意袭来，嘴唇也开始发白，不停地发抖。阿嫣赶紧抱紧了她，试图给她点温暖。裴无尤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便将沈清安抱起往酒楼里走，听到动静姗姗来迟的百凤楼老板娘也迎了出来。冲里面的伙计喊道：“赶紧准备碳火、棉被。”

　　那老板娘风姿绰约，走路尽态极妍，说话却十分干脆有气势。

　　众人簇拥之下，终于把沈清安安顿到了房间。可即便有炭火烧着，棉被盖着，沈清安脸上依旧不见一丝血色，发抖不止。

　　裴无尤摸摸她的额头，皱眉问阿嫣：“她可有性命之忧？”

　　阿嫣道：“凝香丸只能暂时抑制毒性不发散至五脏六腑，若要解毒，需得解药才行。”

　　裴无尤听完，面露忧色，眼中满是寒意。何捕头自然懂他的意思，忙命人出去搜遍吕无道全身，可惜除了几两碎银子，再无其它。

　　“阿嫣姑娘，烦你把吕无道的毒解了。”裴无尤道。

　　阿嫣说道：“软麻散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毒，它本是治病救人的良药，只是将药下在曲池穴、手三里、手五里三处，便能暂时让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所以……”她为难地垂下头，“只能等他药效过了再行盘问。”

　　“等药效过？那要等多久？”

　　裴无尤明显没有那么大耐心，语气焦急起来。

　　“约莫四五个时辰。”阿嫣说道。

　　裴无尤听完，身体顿感无力，难掩悲怆之色。沈清安如今情形，仿若顷刻只见便会香消玉殒，她如何熬得过四五个时辰。

　　何捕头见裴无尤如此，赶紧说道：“裴公子你放心，这五个时辰我会带人寸步不离看守，等他药效过了，我马上派人通知你，随你盘问。”

　　阿嫣也说道：“凝香丸服用一次可保沈姑娘三日性命无碍。”

　　裴无尤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对何捕头道：“何捕头，我信得过你，但怕你有为难之处，误了事情。”他似有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烦请何捕头回去禀告安大人，受伤的姑娘乃是监察院御史沈怀沈大人之女，清安性命系吕无道一人之身，请贵衙门务必看紧。”